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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的南楚兵大惊,有的左顾右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只管闷头放箭杀敌,心里已不存他念。
这时,游虎的副将大声道:「游将军已被敌人擒住,现在又我接替指挥。」随即迅速分派人手前去迎敌。
宁觉非当日在燕屏关见过这个副将,记得他姓孙,这时仰头看向城上,朗声道:「孙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北蓟十六万大军已经入关,你这里病弱将寡,已是无能为力。为今之计,个人荣辱事小,全城生命事大。你若下令投降,我保证,满城百姓一个不伤,所有将士一个不杀,不烧不抢,不奸不掠,若有犯者,格杀勿论。孙将军,你今日若下令抵抗,固然万古流芳,然而剑门关必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希望将军三思。」
他这一席话清晰明朗,铿锵有力,震撼人心。城上城下的士兵有些自燕北而来,亲见他出关救过将军和王爷,有的是本地驻军,亲眼看到过他杀退独孤及,对他实在是恨不起来。这时听他说完,人人都看向那位副将。
这位年轻的将军看着宁觉非,见他目光炯炯,坦荡磊落,满身威势,一脸肃然,再看看关内关外的北蓟精兵,便知大势已去,即使现有驻军全力抵抗,也不过是多杀几个敌人,于大局实是无半点用处,但却陷满城军民与死亡的威胁之中。他在自己的名誉和数十万生命之间徘徊,一时汗如雨下。
这时,游虎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之间,他已听到了宁觉非在耳边大声说出的话,心中清楚明白,直到已是事不可为。这时,他努力地睁开眼,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副将,一字一字地道:「我命令,投降。」
城上城下顿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那位副将默默地上前两步,将手中的长剑扔下了城。
立刻,所有的南楚官兵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游虎低低地道:「宁觉非,你终于是报了仇了。不过,你要记住,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刚才说过的话,一定得一一做到,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宁觉非在他耳边笑道:「游将军,我今日所为,并不是个人恩怨。当日我在战阵上本可诛杀你父,却网开一面,放他回来,算是宽宏大量了吧?今天我也不会杀你,因为你已下令投降,我必会善待于你,还因为你是我大哥的妹夫,我不希望看到你夫人为你伤心。既然我连你们都不杀,其它人就更不会去伤害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游虎默然。他实不信宁觉非会如此宽厚待人,对自己父亲过去做下的事既往不咎,但这种事情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保持沉默。
宁觉非大声下令:「立即接受南楚降卒。马上按计划在城上和城中各处布防。民间事务小队,注意做好安抚工作,切不可扰民。巡察队给我听好了,如果有我北蓟士兵违反我定下的铁律,不论是谁,力杀不赦。」
他有条不紊地在马上一一指示着,不断有人大声应道「是」,随即领命而去。
听到最后一条,在场的所有南楚官兵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宁觉非将头上肩上都在流血的游虎交给了处理俘虏事宜的队长,随即开始布置在城上布防和进军事宜。
这时,向东疾行的荆无双已经发现中计,燕屏关并未失守,临淄安然无恙。他略一思索,陡然明白了宁觉非的诡计,立即回师西进,向阻止宁觉非救援燧城残军。
然而,从北方开始的南迁浪潮已经迅速蔓延,百姓的恐慌情绪如星火燎原,已难以扑灭。有关宁觉非和鹰军的神勇无敌以及仁义之风已四处传扬,是南楚军心动摇,民心大乱。
消息传到临淄,章纪立刻发难,指责游玄之不遵圣旨,不顾国家安危,不理数十万南楚降卒生死,好大喜功,全无君父家国之念,竟已将国家推倒了灭亡的边缘,其罪当诛。他上书皇上,要求将游玄之革职拿问,以安军心,以平民愤,并给北蓟一个交代,从而平息他们的愤怒。
北蓟大军入关,被捕的百姓纷纷南逃的消息已震动朝廷,出了附和章纪的话外,已有人提出迁都的建议。
此议一出,立刻遭到以孙明昶为首的「有识之士」的激烈驳斥,称这是亡国之举,敌势未明,朝廷便率先南逃,如何激励全国军民团结起来,抵抗外侮?为今之计,应是号召大家一起来保家卫国。
淳于乾坐于金殿之上,听着众臣互相辩驳不休,争执吵闹之声不绝于耳,思绪却似已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容颜,尤其是那双喷吐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似乎正在灼灼地盯视着他。他似乎再次感觉到了那风雪夜的寒冷,感觉到了黑暗中熊熊燃烧的愤怒,感觉到了那尖锐的疼痛直插身体的最深处,也感觉到了剧痛之中夹杂的一丝奇异快感,所有的所有,现在都在摧毁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感到窒息。
他闭上双眼,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了。
曾经一度,他雄心万丈,为此筹算谋划,小心谨慎,希望能够取太子而代之,一旦身登大宝,定要中兴南楚,做一代名君,名垂青史。可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老天不长眼,不肯给他时间。思前想后,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当日他放过殷小楼,宁觉非就不会来。如果他放过了宁觉非,不送他去翠云楼,而自己收了他,这时也许会是他最得力的臂助,南楚不但会中兴,还大有可能吞并北蓟、西武,一统天下。想着,他不由得苦笑,睁开眼来,看向殿门外的一角青天,心中问道:苍天,你让他借由我的手转世而来,竟是要他来灭我江山的吗?是要让我做亡国之君吗?
这时,殿堂之上似乎安静了,大臣们纷纷叫道:「陛下,陛下。」
淳于乾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道:「各位爱卿,事到如今,以不必再论谁是谁非。迁都之议暂不可行,国家仍在,朕还在,虽大敌当前,也不是全然无计可施。众位爱卿尽公忠体国,互谅互让,精诚团结,方能渡过难关。」
他这一番话立刻稳定了群臣之心,殿上众人全都躬身应道:「谨遵皇上教诲。」
淳于乾从容地布置道:「章爱卿,尼苏派人至南方,缉拿江月班。」
章纪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道:「遵旨。」
淳于乾自然知道抓来实际上于宁觉非毫无关系的江月班是徒劳之举,不过是借此调开章纪,免得他在朝中碍手碍脚,听他没提什么反对意见,便看向游玄之:「兵部,即刻调天下兵马从速北上,抗击强敌。」
游玄之立即道:「遵旨。」
淳于乾想了一会儿,对游玄之道:「游爱卿,你立刻传令剑门关,西武若出兵相助,定国将军便开关放行,让西武军入关。」
游玄之还没说话,孙明昶已出班发言:「陛下请三思。西武对我南楚一直虎视眈眈,居心叵测,若是开关放之进来,岂不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引西武的虎狼之师进关,微臣实在万分担忧。」
淳于乾温言道:「孙爱卿所虑极是,但事急从权,目前是北蓟铁骑已入国门,必须立即将之击退,否则便会引致国家危亡,至于胜利之后如何将西武军送走,这倒不是难事。」说完,他微微一笑。
孙明昶便低头道:「陛下高瞻远瞩,实非微臣所及。」随即退下。
议到此,以无必要再争,众人再无话说,淳于乾便起身退朝。
游玄之这才转身,狠狠地瞪了章纪一眼。
章纪冷笑一声,扭头离去。
荆无双赶到燧城时,这里已是一片空荡荡,只剩下一大滩一大滩的血迹,看上去怵目惊心。他空等了几天,朝中却是吵成一团,一直没有旨意或者兵部的谕令到来,令他心下实是忐忑不安,于是便决定先赶回燕屏关,尽自己的守卫之责。
当他正在路上奔行的时候,张于田派去西武的使者还未出发,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却传了开来,剑门关已经失陷,西北诸道关隘也尽落敌手,北蓟大军开城而出,正向南猛攻。
接着,又传来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燧城的两万鹰军紧贴奥特山余脉,绕道急行,直扑燕北七郡最西边的燕行关,与澹台牧内外夹击,终将这个城池攻破。北蓟大军随即从城上城下、关里关外分三路奔袭,竟是势如破竹,七日之间连破六郡。陆俨和诸将领尽皆战死,南楚军死伤惨重,余者已知北蓟不杀俘虏,遂全部投降。燕北七郡尽落敌手。
这时,西路的「宁家军」气势如虹,接连攻城拔寨,但却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
南楚朝廷去年先赠给西武大批钱粮,又向北蓟缴纳贡银,继而再征军粮军饷,又扩充军队,再征发民夫,各地官府趁机大肆贪污,派捐加赋,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各地百姓早已是家徒四壁,恶孚遍野,民不聊生。
宁觉非每到一地,便打开官仓,赈银放粮,还派军医为当地百姓看病,免费施药,一时间,感激涕零的百姓纷纷称颂他为「万家生佛」,已有不少人在家里给他立了长生牌位,日日上香,顶礼膜拜。宁觉非对此啼笑皆非,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争取各地土绅土豪的支持,他从不触动这些人的利益,更是约束士兵不得入户抢掠,登时赢得了这一阶层的好感。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自己不破家失财,仍然可以做上等人,依旧能继续过去的美好生活,谁来当政都无所谓。在他们眼中,那个俊美英武的少年将军实在离「恶魔」的形象相距太远。他待人谦和,谈吐斯文,行动果断,分寸得当,却极守礼自持。每到一地,他都独自住在城外的军帐中,从不进入民宅,也从来不肯接受当地富商献来的金银财宝和美女俊男。其所作所为,比南楚地官员更合乎圣贤之说,于是对他纷纷表示支持。
很快,「仁义之师」的美名便迅速传扬开来,百姓对他们的恐慌已经变成了盼望。自此鹰旗到处,各地望风而降,宁觉非兵不血刃,轻取南楚半壁江山。
荆无双听着诸般噩耗纷至沓来,愤恨之余,忽感怅然若失。回首中原,故国家园已是风雨飘摇,不由得痛心疾首,在听闻宁觉非所率军队的仁义行为后,却又颇为心折。若真能做到「以民为本」,这样的朝廷是值得效命的吧?
如今细细想来,他对北蓟恨意犹在,但对宁觉非却实在恨不起来。
临淄朝中纷争不休,他已不耐再等,决定北上迎敌,与澹台牧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能报仇固然好,即使杀不了他,也算死得其所,不负荆家世代忠义之名。
一路上,他收拾着溃逃的残兵,再加上自己原就带着的十万人,总共有了将近十四万人。每日所需军粮,他尽量就地筹集,却是殊为不易,因而前进速度十分缓慢。夜晚露宿原野,荆无双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每每兴起英雄末路的悲凉。
正当他即将接敌的时候,南楚兵部派出的信使终于找到了他,命令他立刻赶至燕北以南三百里处的鲁阳城,等着与游玄之亲率的十万大军会合,与澹台牧决战。
接到此令,他当即振奋起来,李克率领部队折而往南,急奔鲁阳。
澹台牧拿下燕北七郡后,南楚藩篱尽失,但他却并未急于南下,反而一直吞兵燕北,似乎是在休整,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与此同时,在西线作战的宁觉非却正以每天百里的速度向前急速推进,直道横亘中土的大河泯江边,这才停顿下来,并派人去燕北,与东路军联络。
南楚朝中对他这一路军队比对澹台牧亲率的大军还要忌惮,一时无人胆敢请缨统兵。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