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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冲。我非常愤怒,怎么这样倒霉,会碰到这种冒失鬼!我在他身后大声说:“希望你撞到山上去!”
他的车子走远了,我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我在路边停了几分钟,整理我的衣服,平定我的情绪。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我没摔伤什么地方,也没扭伤筋骨,我又继续前进,很快的忘记了这件不快的事。何况,晨间的树木那么苍翠,鸟鸣又那样的喜悦。
太阳升高了,初秋的台湾,太阳依旧有炙人的热力,我逐渐感到燥热和口渴,前面有一个交叉路口,路边有棵如伞覆盖的大树,我走过去,树下有一张石椅,上面刻著一行字:
“翡翠巢敬赠”敬赠给谁?是了,给任何一个行人,让他在树荫下得到片刻的憩息。现在,它是被“敬赠”给我的,我自我解嘲的微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再一次整理我的衣服,擦拭手臂上和腿上的灰尘,坐在那儿,我有份下意识的满足,满足些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朦胧的感觉到什么——彷佛,翡翠巢对我不是一个陌生的名称,它已和我有密切的关系。
周围很安静,松林静静的躺著,竹林也静静的躺著,柏油路蜿蜒上山,另一条分岔的石子路通向密林深处,一块小小的木牌竖立在石子路边,上面画著箭头,写著“往翡翠巢”的字样,石子路也很宽,坐在这儿可以隐约的看到一带红墙和屋顶。我张望著,我的时间很宽裕,不必匆忙的赶路,大可以再为我将面临的口试打一番腹稿。我坐了大约有十五分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行人。阳光很好,天空澄碧,林间有小鸟清脆的鸣叫……什么都很好,很美,很安详。可是,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什么,使我猛然感到一阵寒颤,我清楚的觉得有人在我的附近,某一棵树后,或者某一块石头后面,有个人正窥探著我。似乎阳光变冷了,我脑后的发根突然直竖,一种我不了解的因素使我毛骨悚然。我跳了起来,完全出于直觉的回过头去,背后是一片松林,有三块并立的大岩石,像一个屏风般遮在前面,阳光明亮,松林中什么都没有。
我不禁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走上了那条石子路,我向翡翠巢的方向走去,很快的,我走近了那个地方。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是山坡上辟出来很开阔的一块平地,有十几幢房子耸立在那儿,看样子翡翠巢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孤独。这儿显然是高级的住宅区,那些有钱有闲的人的别墅所在地。我走过去,很容易的找到了翡翠巢,它在路的尽头,占地广大,有白色的围墙,一株高大的凤凰木的枝干伸出了墙外,好几棵比墙高的大榕树,叶子被修剪成为弧形、圆圈、和鸟兽的形状。这儿是什么地方?巨人的花园?我伸手按了门铃,那门上“翡翠巢”的金属牌子对我发著光。
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瘦削的男佣来给我开的门。(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翡翠巢的司机,大家都叫他老刘。)大门内果然是个花团锦簇的大花园,种满了玫瑰、石竹、菊花、和万年青。花园是经过设计的,有个假山石堆砌成的喷水池,山石缝中长满了各种花草,一棵仙人掌盛开著水红色的花。大约有二三十棵不同品种的玫瑰,红的、黄的、白的……迎著阳光绽放著鲜丽的颜色。不过,这儿并不是一片巨木浓荫,除了围墙边经过修剪的榕树和凤凰木,花园里最大的木本植物就是几棵大型的茶花和扶桑。因此,整个花园都显得明亮,整洁,而充满了生气。那幢建筑在花园中的西式二层洋房,也给人同样的感觉,房子外部贴的是绛红色的砖片,宽宽的走廊边竖著有简单花纹的水泥柱。从大门进来,一道磨石子路直通正房,和正房旁边的车房,车房门敞开著,里面有一辆深红色的小型篷车。我被带进客厅——一间明亮的大房间,三面落地长窗迎进了一屋子的阳光,圆弧形的藤椅,椭圆的柚木小桌,绿色的长沙发,简单的家具,显露著不简单的一些什么:漂亮,华贵,整洁,给人说不出的好感。墙上没有字画,只悬挂了一朵大大的、藤编的向日葵。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佣迎接著我,对我展露了她美好的牙齿,和这屋子、花园的一切相似,她整洁而清秀。
“是余小姐吧?先生正在等您。”
“是的,”我说,开始有点微微的紧张:“石先生在吗?”我多余的问了句。“楼上,他要在书房里见你,请上楼。”
我上了楼,没有心情再打量房子的结构,我走进了一个大房间,很大很大,有沙发,有书架,有令人眩目的那么多的书,有一张大大的书桌……有个男人背对著我,正在那顶天立地占据整面墙的书架上找寻书籍。我身边的年轻女佣说了句:“石先生,余小姐来了!”
“知道了!”那男人头也不回的说。
我听到门在我背后阖拢,那女佣出去了。只剩下我站在那儿,心怀忐忑的看著我雇主的背影,我的心脏在迅速的跳动,不知道为什么而紧张,手心里微微出著汗。
那男人慢慢的转过身子,面对著我。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身子挺直,希望有个地缝可以让我钻,希望我没有来这儿,希望退出这房间……但是,来不及了,那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不惊异,也不希奇,他的眼睛里有著嘲弄的笑意,和刚刚他在山路上撞我之后的表情相同。不慌不忙的,他说:
“很失望吧?余小姐?我竟然没有撞到山上去!”
“我——呃——”我狼狈的想招架:“假若——假若我刚刚知道是您的话……”“就不(奇qIsuu。cOm書)会诅咒我了?”他问,盯著我。
“我想——”我心中涌起一阵反感,我有被捉弄及侮辱的感觉,即使我迫切的需要这个工作,我也不能因此就对人低声下气呵!“我想,我会保留一点,或者,我会在心里诅咒而不说出口来!”我直率的说,我猜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这工作百分之八十是砸了。他看了我一眼,那抹嘲笑的意味消失了,走到书桌后面的安乐椅上坐下来,他对我指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坐下谈,好吗?余小姐?”他仍然有命令的口气,我必须记住他是我的雇主,我顺从的坐了下来。他又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严肃:过于严肃了一些,和刚刚那种嘲弄的神色十分不像出自一个人。我看得出来,他在研究我。“我伤到你了吗?”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愣了一下,仓卒的接口:
“你指在山路上?还是说现在?”
他又有了笑意,这次不是嘲弄,而是温和而感兴趣的。点了点头,他说:“看样子,两者都让你受了伤,嗯?不过,我希望都不太严重。”“确实,”我也微笑了:“都不严重。”
“那么,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他打开书桌中间的抽屉,拿出一些纸张来,是我的那份应征资料。他拿起里面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又看看我,彷佛核对照片和我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满意了,放下照片,他望著我说:“这次我征求秘书,来应征的有一千六百多份,我选了五个人,你是我见的第五位。”
我默然不语,五分之一的希望!我但愿在山坡上没有诅咒他。“工作的性质很简单,也很不简单,主要是帮我整理一份资料,这资料是一部石家的历史,其中包括我祖父的文稿、日记、诗词。需要抄写、分类,再根据我祖父的日记,用有系统的文字,写一本传记。”
“我——”我插嘴说:“我想,您为什么不请一位作家来做这工作?”“你是说——”他有恼怒的样子:“你不想做这工作?”月满西楼32/47
“哦,不!”我慌忙说:“我要的,只要我能胜任。”
“你的自传上不是说你很有能力吗?”他有些汹汹然。
“哦,呃,是的,当然。”我连声说,这人击败了我,他比我强,我无能为力的,被动的望著他。
“把我祖父的资料弄完之后,还有我父亲的,和——另外一个人的,我会给你看很多东西……其次,你要帮我看信、回信,你想,你行吗?”“是的,我想我行。”我说,心底不无疑惑,他所做的这份工作,并不是非做不可的呵!还是他另有目的?
“你必须住在我这里,因为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在家,工作的时间也就不一定,每星期你有一天假日,这休假的日子也由我决定,行不行?”“行。”我说,能减轻叔叔婶婶的负担总是好的。
“你的待遇——”他顿了顿:“暂定为两千元一个月,怎样?”“哦,”我有些惊异,这远高过我的预料,我还不大相信我的耳朵:“你——你的意思是——录用我了?”我嗫嚅的问。
“当然,或者你不想干?”
“怎么会!”我叫著说,兴奋而喜悦:“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明天!”他简单的说,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把你的东西带来,你最好中午以前搬来,下午我要出去。现在,你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我也站起身来,不信任的望著他,一切对我像梦境,很不真实,我喃喃的说:“但是,这——这——就说定了吗?”
“怎么?”他眉端的不耐又浮了起来:“你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还有一些问题,这个人是谁?石峰?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他的工作是什么?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一些?太特别一些?他这幢房子里还住著些什么人?我将和怎样一些人生活在一起?问题还很多呢,但是,我都问不出口,而我的主人已堆满了一脸的不耐,我必须识相些,除非我不想要这个工作!于是,我咽下了喉间所有的问号,轻声的说:
“不!我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明天见!”他说,转过身子,又去寻找他的书籍。我默默的退出了房间,我不是客人,不能要求主人送客,我独自走下宽阔的楼梯。
四
就这样,我搬进了翡翠巢。
搬进翡翠巢的第一个早晨,我的主人把我带进一间设备整齐的房间,这房间属于楼上六间房间之一。一开门,我就有些眩惑,房里的家具是齐备的,化妆台、衣柜、书桌、书橱、床,以及床头柜、台灯、窗帘……无一不是准备得恰到好处,而且,是一间完全为女性准备的房间,家具并不新,却很精致,窗帘是水红色的尼龙纱,墙也是同样的颜色,梳妆台上有个镶著木刻花边的椭圆形镜子,书橱的玻璃门里,书籍琳琅满目。我惊异的望著我的主人,这间房间总不至于是为我而准备的吧?“你就住这一间吧!”我的主人——石峰——说,他的脸上一无表情。“这房间本来是另一个女孩住的,现在她已经离开了,目前就属于你,那些书啦,小说啦,你有兴趣,也可以用来解闷。反正,这屋里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动用。今天我们不开始工作,你休息休息,我马上要出去,我们明天再谈。”他没有给予我发问的机会,也没有再多解释什么,立即唤来了那个年轻的女佣,对我说:
“这是秋菊,你有什么事,可以叫秋菊去做。”转向秋菊,他叮嘱了一句,“好好侍候余小姐,不许让她感到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是的,先生。”秋菊恭敬的说。“再见!余小姐!”他掉转身子,大踏步的走开。
“噢,等一等,石先生!”我急急的说。
他站住,回过头来,凝视著我。
“我想——想向你道谢,”我说,“这一切对我是太好了!”
他耸了耸眉毛,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