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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够资格收藏宋刻本了吗?”他把手中的书还给她。
原来这就是她选择卖不卖宋刻本的方式,也算有她的一套了。
小姑娘尴尬地搔了搔头。“公子请稍待,我开个书单给你。”“开书单做什麽?”他挑眉疑问。
“这个……宋刻本极为珍贵,藏在隐密之处,不能被外人知晓,所以我不能带公子去,只能先开书单给公子挑选,然后请公子过几日再来取书。”她埋头在桌案前,清出一小块地方准备写书单。
“用不着挑选了,你这里有多少宋刻本,我全要了。”他在书案前唯一一张矮凳上坐下,将手杖顺手放在矮凳旁。
“啊?你全要?”小姑娘错愕地抬头看他,双眸又用力眯起。
胤禘这才发现,当她认真看人时的模样都很奇怪。
“公子,宋刻本存世稀少,请恕本书坊不能全都卖给您。一位客人只能买一套,这是本书坊不成文的规矩。”她略带歉意地说着,一边在砚上添注清水,开始磨墨。
“即使有钱也买不到吗?”他一手靠在桌沿,懒懒地斜睨她一眼。
“我与公子还不算熟,并不放心将宋刻本全数交给公子收藏。”她双眸凝视着墨砚,一手握着墨条专心磨着,脑袋愈压愈低。
“意思是,我只要多来上几回,让你跟我熟悉了,你就可以放心了吗?”他低头瞄她一眼,徽墨散放的馥郁清香冲入他的鼻端。
“或许吧……”小姑娘的脑袋已经压低到快要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了。
“你看东西为什麽都要凑得这麽近?”他脱口问道。
“啊?”她抬头看他,手中墨条不小心一滑,滑进墨池里,聚在墨池内的墨汁飞溅而出,正好溅在他的衣袖上!
“喂!你干什麽?”胤禘跳起来怒喊,看着衣袖上溅了好几滴墨汁,简直傻了眼。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张地四处摸索,找不到可以擦拭的布巾,想起矮柜上有叠宣纸,她立刻抓起几张,奔过去朝胤禘的衣袖上一阵胡乱按抹,想吸乾那几滴墨汁。
“你眼睛在看哪里啊!”看她根本没有对准墨汁溅上的地方擦,他情急地惊抽口气,恼怒地大骂。“墨汁溅到的地方在这里,你没看见吗?你的手碰到墨汁了!你看看你的手!”小姑娘被他气急败坏的骂声吓傻了,连忙抬起双手凑到眼前一看,不由得一阵魂飞魄散!自己的双手沾了东一片、西一片的墨渍,而他湘色的衣袖上也已经被她抹得一片黑糊糊了!
她对自己又气又恼,居然没有先看仔细就胡乱擦抹一通,把他的衣袖抹黑了一大片。
“公子,我眼睛不好,没看清楚,我真的不是有意弄脏您的衣服……”她现在双手也都沾染了墨汁,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傻傻地呆站着,不敢再乱碰他。
“你眼睛不好?”胤禘微怔,讶然地盯着她的双眼。
“是……”小姑娘擦了擦额角因紧张而渗出的薄汗。“我自小埋在书堆里看书,不知怎麽的,就把眼睛给看坏了。大夫说我得了能近怯远症,只有近在眼前之物才看得见,稍远些就模糊不清了。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了公子的衣裳。不知公子的衣袍在何处裁制?我买一件完好的新衣赔偿给公子。”“那倒不必了。”一件衣服对他来说算不了什麽,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出自江宁织造,仅供给宫廷之用,她想买也买不到,倒是她的眼疾让他很感到好奇。“你的手最好别再往脸上抹了,你的脸……都黑了。”他忍住笑,好意提醒。
小姑娘蓦然张大了嘴,耳朵开始胀红。
“我、我先去把手脸洗乾净,公子您先坐会儿!”她匆匆低下头,急急掀起矮柜后头的帘幔钻了进去。
原来她目力不好,难怪老是眯着眼睛看他,目光也时常飘忽没有焦点,很有可能她根本一直没看清过他的长相,也有可能并没有发现他扶着手杖手路吧?胤禘的唇角漾起一抹无奈柔和的浅笑,初次对一个陌生人放下了他心中所有的防备。
帘幔被掀开来,胤禘看见她捧着茶盏走出来。
“怠慢公子了,公子请用茶。”小姑娘歉然地笑说。“小店里没有好茶招待,还请公子别介意。”她对自己书铺里的环境是熟悉的,每本书、每一样东西的摆放位置她都很清楚,所以她直接绕过矮柜走向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胤禘摆在他腿边的手杖,一脚不偏不倚地就踩在了手杖上,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滑倒!
“啊……啊……”她猛然察觉茶盏往胤禘的方向飞了过去,禁不住失声大叫。
胤禘来不及考虑先接住茶盏还是先接住她,下意识的反射动作就是伸手将她接住,双臂架在她的腋下撑住她,等她确定站稳后,他忙不迭地拿开翻倒在他腿上的茶盏,整个人跳了起来。
“烫死了!”他甩动衣袍抖落滚烫的茶水,疼得嘶出细细的喘气声。
“我、我……我烫伤你了?天哪,有没有怎麽样?”她惊慌失措,急忙伸手在茶水翻倒处胡乱拍抚。
“喂!不要乱摸!你在干什麽?”下腹被一双小手四处拍弄,胤禘狠狠地倒抽一口气,猛然感觉到身体的苏醒,这无关挑逗或是男女之情,纯粹是男人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茶水很烫,你一定烫伤了,要赶紧上药才行!”她慌张地转过身想去找药膏,但是一步踏出去,又正好踩到横倒在地上的手杖,她全无防备,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仰面颓倒下去,连尖叫都来不及。
“当心!”胤禘大吼,张臂接住她仰跌的身子,一时间脚下失去重心,蹎踬了一下,撑着她站不稳,两人双双仰倒在地。
当他后脑勺撞到地面,痛得他眼冒金星时,彷佛刹那间跌进了地狱里。
倘若有人告诉他,他会死在这间“眉山书坊”里,他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他只是来买宋刻本而已,犯得着要他付出这麽大的代价吗?
第二章
胤禘抚着微肿的后脑勺,脸色难看地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公子,您好些了吗?”满脸愧疚的小姑娘眯着眼瞅他,走上前想仔细看一看他的伤势。
“你就站在那儿别动,别靠近我!”胤禘头疼、大腿也疼,简直是怕了她。
“我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给您找大夫来瞧瞧?”她眨着惊魂未定的眼眸,像个全然无知无助的孩童。
“不用。”
胤禘咬牙瞪着她,还好隔着衣袍和裤子,大腿没有烫得太严重,又还好后脑勺只微微肿起,没有把脑袋捧坏。
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来买个宋刻本也能搞得如此狼狈。
“我怎么会踩到……我刚刚踩到什么东西?”她疑付着,脑袋低下来想看清楚害她滑倒的究竟是什么?
“你踩到我的脚。”胤禘快她一步,用脚尖把手杖踢到自己身后。
“是吗?那……我应该也踩痛你了……”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你的眼疾到底多严重?这样看得清楚吗?”胤禘站在离她一尺之外,伸出四根手指问她。
“嗯……四个。”小姑娘用力眯了下眼睛看,虽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轮廓依稀还能辨别。
“这都要看那么久,看来你根本看不清我的样子了。”他的心情突然莫名的轻松起来,因为她看不清楚他,他不需要在她面前多做掩饰,反倒是他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公子的长相在我眼里确实是朦朦胧胧,除非两人得靠近些我才能看清,不过我知道公子年纪不大。”‘她尴尬地笑笑。
“年纪大不大从声音也能听得出来吧。”胤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宣纸,自行将衣袍上的茶水吸干。
“我对公子实在万分过意不去,公子一定要让我赔您一件新衣才行。”她对他满心愧疚,始终不敢抬眼正视他。
“我说不用了,我的衣袍多得很,不差这一件。你还是快把书单开一开吧,我还想活着离开这里。”他揉着后脑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喔,好。”她羞惭地点点头,回到桌案前提起笔,慢慢地写书单。
胤禘看她压低着头写字的模样,真替她的脖子感到可怜,不过这个小书呆的字一笔一划,端正工整,写得还真是出奇得好。
“眉山……不会是你的名字吧?”他想知道她的名字,绕了个弯问道。
“不是,眉山是我爹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双喜,平双喜。”她边写边答。
平双喜。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开好了,公子请看。”平双喜把墨渍吹干,捧起书单交给他。
胤禘看着她开出的一长串书单,大感惊讶,其中甚至有三套是绝世仅存,难得一见的珍本。
“我本以为数量不多,没想到居然有二十多套书,而你竟记得如此清楚?”
“公子,我记性好,凡读过的书,再看第二遍就能记熟了,记书名对我来说更非难事。”她语气谦虚地解释,并没有自吹自捧的意思。
胤禘惊讶地盯着她看,不敢相信她的记性会好到这般程度。
“《乐府诗集》、南宋国子监刻《尔雅》三卷、《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我要这三套。”他看着她,喃喃念道。
平双喜呆了呆,尴尬地一笑。
“我忘了公子是行家了,果然就看中我爹最珍贵的收藏。可是……我只能卖公子一套……”
“这二套我非要不可。”他知道父皇看到这三套宋刻本时,将会是何等的狂喜。
“这……”她百般为难。
“你的脑袋实在一点都不开窍,为什么非要定下一个客人只能买一套的规矩?
倘若你将手中收藏的珍品都以高价出售,你可以富到买下整条廊房四条胡同都没有问题。何苦窝在这间窄小阴暗的旧房子里啃窝窝头,过着呆板无趣、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好意给她建言。
“规矩是我爹订下的,我只是遵从爹的遗命。这间书铺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已经习惯过这样的.日子了;就算买下整条廊房四条胡同,我一个人也住不了呀!”她没有过过富人家的日子,对奢华的生活也无从想像。她对食衣住行向来无欲无求,只要有书陪伴,她就能自得其乐。
“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种呆话。”他嫌恶地皱眉。
“是宋真宗的(励学篇)。”她眼睛一亮,笑道。“这篇文章的每一句对我都是相当受用的呢!”
胤禘感叹地摇了摇头。
“你爹真了不起,养出了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他跟她不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才是他所追求的理想生活。
平双喜红了脸。她就是再呆,也听得出他的语气中贬多于褒。
“你究竟卖不卖?”话题转回宋刻本,他的口气多了几分不耐。
平双喜手足无措地呆呆杵着。
“公子……给我几天爵间考虑好吗?”她实在做不到严词拒绝,只好采拖延战术了。
“我等不了几天,我皇……父亲的大寿就在明天了。”
平双喜怔愕。“公子来买宋刻本,是要做为父亲的寿礼吗?”
“没错,我父亲可算是行家中的行家,在他手中收藏的宋刻本是你‘眉山书坊’的几倍多。”照理说,民间的宋刻本都该网罗进朝廷妥善编纂收藏最好,不过他目前还不打算对她说明身份。
“几倍?”平双喜听得瞠目结舌。“公子的父亲想必是位相当了不起的大人物,才有办法收藏那么多的宋刻本。”
“我父亲今年过六十八岁大寿,这一年,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我来找宋刻本当成贺寿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