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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泷宫家。
这么庞大的下聘阵容说穿了只是故作姿态,泷宫家惟一能当家做主的只剩恋一人,他笃定了这门亲事。
在天香百合忙碌地招待来客时,一无所知的泷宫恋仍是一身简便服饰蹲在药草园中细心地锄草,丝毫不知改变自己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了。
药草园里日照充足,一亩亩肥沃的土地种满可萃取植物香精的药草,香薄荷、七叶树、蒸衣草、迷迭香、药蜀葵……种类繁多。
“小姐,唉呀,你怎么还是这模样,快点来,奶妈帮你换衣服去。”一头汗水的天香百合几乎要气绝,她找遍整座宅子,居然发现自己的小姐泡在最不该在的地方,一时手忙脚乱忘了拘谨的礼节。
“奶妈,瞧你急成这样,有话慢慢讲。”泷宫恋慢慢起身。
今天的她一身连身洋装,清淡的水蓝像朵浮云,即使戴着工作手套也无损她清凉无汗的透明感。
“还慢慢讲,都火烧眉毛了。”她的好小姐到底知不知道所有人就等她一个?
她微笑:“你的眉毛看起来不像被火烧过的样子。”
天香百合啼笑皆非:“都这节骨眼了,小姐还寻我开心…”
放下铲子:“到底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天香百合是那种就算天塌下她还要考虑逃难时该穿什么衣着才不会失礼的女人,看见她的仓皇失措是很稀奇的镜头。
“渡边少爷来提亲了。”
“哦!”她不知道自己平淡的表情看在天香百合眼中会怎么想,可是在她感觉天空中的云似乎变成了阴霾。
“小姐,这是天大的喜事呢!”虽然她不是顶中意凌厉霸气的渡边,但他又优秀异常,她似乎没选择的余地。
“是吗?”她的心情或者和天香百合相左,听着她喜悦和按捺不住的高亢声调,她的心仍在原来的地方,一点也没有雀跃的感觉。
天香百合终于发现泷宫恋太过冷淡的反应,一般人不都该有些不寻常的表示,譬如害羞、脸红什么的,她小姐的表情横看竖看就和欢喜扯不上一点边;“小姐,渡边少爷还在厅里候着哩!”
泷宫恋微昂起头来,一瞬间,可有可无的眼光被温室矮墙外的人影吸引了去,再也无法动弹。
尽管他的穿着还是那么随意,她却觉得他耀眼万分。
不受控制地,她笔直向那个人走去。
矮墙内是一道坚固的推门,泷宫恋对天香百合的叫声充耳不闻,豁出去似的推开相隔两人的门。
他就倚在巷子的另一堵墙上,一只腿可有可无地抵着墙面,双眼炯炯地盯着由小门内出现的泷宫恋。
几乎打她走进温室起,他就杵在这里了,诗人一直想不透心里那股绵密的眷恋从何而来。
她会是他相思的终点站吗?
当他走出泷宫家门时,心口那永远无法餍足的思念,伴随着他远离的步伐又凶猛起来——他一度以为痊愈的狂渴又复苏了。
于是他回来,回来确定自己的心意。
一见到她,由灵魂深处便涌起了某种令他无限怀念的东西,老天,他好像离开她一千年那么久!
他无言地伸出手。
泷宫恋乍然见到他那深邃的眼眸,心中仅余的犹豫顿时一扫而空。
她不想让两人的邂逅变成回忆,她希望在活着的时候拥有他。
一步步地走向诗人,她的每一步都虔诚无比,那短短的路仿佛通向圣堂。
只差那么一点,她伸长的藕臂就足够碰触到他温暖的指尖……
“小……姐!”天香百合紧抓着自己的下襟,沙哑地呼喊。
泷宫恋回眸一笑。
天香百合的眼涌起了泪雾。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笑法的小姐,仿佛这短短的几步路是她通往天堂的步道。她内心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第三者的骤然出现像记闷雷,打得所有人都暂时停止了后续的动作。
“跟着他,你的幸福永远都不会降临的!”
渡边圭吾以天神之姿穿过天香百合,直抵泷宫恋面前。
他的眼光和诗人交会,瞳中的火炬蓦然点亮。
“圭吾……”泷宫恋嗫嚅地喊,焕发光晕的小脸有些失色。
渡边圭吾将她往身边一拉,满眼俱是霸气:“不管你是谁,她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诗人无视他迫人的凌厉,眼睫眉梢仍是那抹近乎痛楚的平静,他放下抵着墙的脚,腰杆挺直:“在你的宣言里可有她的意思?”
他说来不轻不重,却字字见痕。
渡边圭吾瞟了眼半垂眼睫的泷宫恋:“我所决定的一切都是以她为出发点,岂是浅薄的好坏能作区别!”
“你是个自信满满的男人。”诗人鲜少以貌取人,但是他不由得要承认渡边圭吾是百中选一的那种男人,就像他身上穿的三宅一生,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穿那样的西装,而他就是那能将衣着融入自己肢体语言的人。
“我爱了她快三十年,虽然错失了许多告白的机会,但是恋还是我的。”
“三十年的爱情和一天有什么不一样?爱上就是爱上了。三十年和一天的心意是一样的。”诗人的微笑中包藏着过人的凛色。
渡边圭吾寒光一闪,手指格格作响:“你凭什么这么说?打高空的话谁不会讲,你一个三餐不继的流浪汉根本没资格恋爱,你有能力给她丰硕无缺的衣食生活,保证她不受风吹雨打?在我看来你一样也做不到。”
“你以为她要的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一直敛眉低目的泷宫恋因为这句话而抬起了螓首,双眸蒙着薄亮的水气。
渡边圭吾在两人之间来回逡视。他有些惊惧,自己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自信到了这男人跟前就像泥牛人海,瞬间化为无形。
他不嗔不怒,如镜的表情令人摸不透深浅。
专制冷历的人或许容易慑服人心,而不愠不火的人起初看似无害,实则像能穿石的水,以笑睨红尘的姿态徐缓渗透,那才是最可怕的。
这就是渡边对诗人的印象。
这一会儿,他知道自己遇上有史以来最可怖的对手;“我的爱情或许肤浅,但是你敢否认它不是最真实的?”
诗人以一种可悯又可怜的眼光瞅他。
他转身踅足,打算走开。
人有百千万种,这男人最是不通气的那类人,诗人不愿多浪费口舌。
他一开步走,泷宫恋马上紧张地攒紧十指。
“不要……”走!
他难道就这样弃她而去?
诗人连回眸也不曾。
“你还没作好跟我走的准备。”
“我……”她的声音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起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诗人迈动长腿,仿佛没听到她婉转的要求。
仓皇的泪窜进泷宫恋净白的瞳,指甲几乎掐进肉中:“求你。”
良久,风中飘来他清淡依旧的声音:“楼羿——我的名字。”
泷宫恋一怔,有什么自她的喉咙逸了出来。“羿郎……”
第三章
这条巷子,家家户户都拥有东京人梦寐以求的庭院和平房,就连空气也多了分清净。
“喂喂喂,他来了,你消失吧!”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翘首盼向巷道中心,一面赶蚊子似的驱逐身后的少女。
“你——有把握搞定他?”盘扣缎衫、翠绿袄,焰金色的宽口裤,一束乌亮麻花辫的少女,语气中充满不信任的质疑。
“你等着看不就知道,哪来步里叭嗦的唠叨,快走呀你。”小女孩的手挥动得更快,差不多要跳起来撵人了。
少女一副不予计较的表情:“别露了马脚,知道吗?”
“是,祖奶奶的奶奶。”小女孩更不耐烦了,只差没跺脚。
少女耸耸肩,眼一花,轻盈的身影蒸发似的不见了,只有高茂的樱花树上露出一对滴溜大眼来。
小女孩眼看目标已经接近,炮弹似的身子毫无预警地撞上诗人的大腿——其|奇*_*书^_^网|实依照她原来的预估是该跳进他的怀抱,谁知她什么都算计好了,就独独漏了身高这一样。
胶着的心绪淡淡苏醒,诗人俯视小腿肚上的“无尾熊”:“这样,好玩吗?”
“爹!”冲着他,小孩儿亲亲热热地笑开,露出可爱的虎牙和酒涡。
“你在办家家酒?”爹?多陈腐的称呼,都什么时代了!
诗人懒得动上一动,也不打算驱逐她。
她肤色白皙得像新剥的鲜菱,小虎牙和古灵精怪的大眼有些似曾相识。宝红短褂,宽口裤,脚蹬虎头鞋,乌溜的发绑成两个可爱的髻,发尾由髻心旋放出来,在空中荡呀荡的,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这打扮就像古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但,这里是日本呐!
“谁玩那种乏味的玩艺儿!”她扬着水汪汪的瞳,小嘴边带着不屑。
诗人不由莞尔。好个人小鬼大的小鬼:“你是哪家的小孩?该回家去了。”
她那口流利的中文,想来是旅日华侨的小孩,虽然她那身打扮复古了些,却一点也无损她的精怪调皮相。
他喜欢这个小孩。
这笑起来像婴儿一样美丽的娃娃如沁人心脾的小花,为他荒凉的心种入了什么——那感觉像亲人。
“好。”她也爽快,松开紧抱他大腿的四肢朝他伸出小手。
“难不成要我送你回去?”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食髓知味?
“没错!”她等不及诗人伸手,自动自发把胖胖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露出诡谲的笑容来。
“我还有事。”
“你在找落脚处对不?”她压根儿不想放过他。
诗人一凛。
她的笑容太不经掩饰了,像吞了金丝雀的猫,只差没打嗝而已。
“你知道?”
“当然,只要有关你的事,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她志得意满、叉着腰的样子有几许大人神态。
“笨!”她语声刚落,流动的空气中忽然飘来似有还无的哀叹声。
诗人平静无波的眼乍然掀起警讯,他缓缓地偏头,目光调向那棵沙沙作响的樱花树。
他不招摇,行事一向低调,那是天性使然,除非必要,他变色龙的外衣会一直维持着无害的颜色。
小女孩惊疑不定地盯着诗人缓缓放平的眉头,悄悄吁出气来。
诗人把什么都看在眼底,却仍不吭声。
他的耐力韧性比谁都强,这小女孩粗糙的“勾引”游戏引起了他少许的兴趣,横竖他什么都没有,就时间最多。
“既然要我送你回家就带路。”
“我家就是这儿,这里就是我家。”小女孩顺手一比。
眼前是幢日式旧平房,两扇朴拙的原木门内绿木扶疏,花影缤纷,紫丁香、君影草、虾夷透百合、粉红玫瑰,还有许多他不知名的花草,多不胜数。
花多不足为奇,这里的屋舍或多或少都是同样的光景,诡异的是这地方的花根本不是按照季节开放的,譬如四月的紫丁香该开在冷冷的札幌,日高的君影草是六月花,而樱梅早就过了花季。
这里的花意盎然和他处光秃秃的光景一比较,委实怪得很。
走进门内,绿草的青涩味道混合着花泥的清凉整个包围了诗人的毛细孔。
他有了那种回家的感觉。家,他的家曾是满山遍野的绿,花香鸟语,有那一瞬间的错愕,他仿佛回到千百年前的比翼山。
“爹,你喜欢这里对不对?”她用的是不确定语句,那急切的口吻露出她渴望获得认同的感觉。
“这里——很好,”他瞅了她骤然发光的小脸,“不过,我不是你爸爸,别再这么叫我了。”
“那么,你会住下来了?”她在意的是这件事。
他摇头。这小娃儿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拉个陌生的过路人强力推销自己的房子……真是!
“为什么?”她垮下小小的脸蛋,眼眶水灾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