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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价格昂贵的全营养面包,里边就添加了鸡屎里提炼出来的精华。经他这样一鼓吹,
没有主心骨的傀儡校长就下了命令,在我们学校开展了捡鸡屎的运动。钱满囤说他
已经跟县养猪场联系好了,我们有多少鸡屎,他们要多少鸡屎。老钱在全校师生大
会上说,猪场做了实验,说那些猪吃起鸡屎来就像小学生吃水饺似的。吃一斤鸡屎,
长半斤猪肉,所以捡一斤鸡屎,就等于给国家生产了半斤猪肉。而且猪屎还可以喂
鸡,鸡屎又回去喂猪,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这就叫鸡屎猪屎大循环。校长给
各年纪下了指标,年级给各班分了任务。班主任又把任务分解到各个学习小组,小
组又把任务分配给每个学生。当时我在三年纪二班四组学习,分配到我名下的任务
是在一个月内,必须交给学校鸡屎三十斤。一天平均一斤鸡屎,按说这任务也不能
算艰巨,但真要捡起来,才感到困难重重。如果是我们全校只有我一个人捡鸡屎,
别说每天捡一斤,就是每天捡五斤,也算不了什么难事,问题是我们全校的几百个
学生一齐去捡,老师也跟着捡,全村就养了那么有数的几只鸡,哪里有那么多鸡屎?
有人说了,为什么不到邻村去捡?我们大羊栏小学是中心学校,邻村的孩子也在我
们学校上学。何况学生抢鸡屎,谣言马上就制造出来,说是国家收购鸡屎出口,一
斤鸡屎能换回来十斤大米,于是老百姓就跟我们抢鸡屎。朱老师设计了捡鸡屎的专
用叉子和盛鸡屎的专用小桶,让我们自己回去仿造,自己仿造不了就让家长仿造。
那些日子里,我们周围十几个村子里的大街小巷里,时时都能见到一手拿叉一手提
桶的小学生。家里的鸡屎、鸡窝里的鸡屎当然早就捡尽了。我们把那些不拉屎的鸡
撵得跳墙上树,如果有只鸡开恩拉一泡屎,保准有一窝小学生往上冲。为了一泡鸡
屎,经常发生激烈的冲突,打破脑袋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起。刚开始我们还用朱老
师设计、我们家长仿造的鸡屎叉子文质彬彬的捡,后来,干脆就用手去抓,也只有
用上了手,你才有可能把一泡热鸡屎抢到。可恨得是在那些日子里,几乎所有的鸡
都拉一种又臭又粘的酱稀屎,好象是成心跟我们做对头。我为此恨恨地骂鸡,我娘
说,你还好意思骂鸡,鸡为什么拉肚子?都是被你们这些小坏蛋给撵得!我们家那
两只老母鸡原本是每天下一个蛋,自从我们学校开展捡鸡屎运动后,它们就只拉稀
屎不下蛋了。村子里那些养着老母鸡的女人,恨不得剥了我们钱主任的皮。我们根
本完成不了学校下达的鸡屎指标,完成不了就挨训。为了不挨训,我们就想办法弄
虚做假,譬如往鸡屎里掺狗屎、掺猪屎啦,但每次都被钱满囤揭穿。钱满囤提着一
杆公平秤,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前,脸如铁饼子,目如称钩子,等待着我们,就像我
们在阶级教育展览馆里看到的那些画出来的收租子的老地主。我们提着鸡屎桶,排
着队过称。排队时我们大多数双腿发抖。他接过我的鸡屎桶,先是狠狠地盯我一眼,
问:掺假没有!?我说:没……没掺……他轻蔑地看俺一眼,说:没掺?!然后他
就把鸡屎桶放到鼻子下边一嗅。还敢撒谎!张老师!他大声喊叫着我的班主任,我
的班主任张老师就站在旁边,慌忙点头。他这桶里,三分之二的都是狗屎!然后他
就把我的鸡屎桶扔到我的班主任老师眼前。我的班主任老师毫不客气地拧着我的耳
朵把我从队列里拖出来,让我到校长办公室窗前罚站,一罚就是一上午。钱主任指
着我大发脾气:你们看看他这样子!从小就弄虚做假,欺骗老师,品质恶劣,长大
还不知道会坏成个什么样子!我羞愧地低垂着发育不良的脑袋,下巴紧抵住胸脯,
眼泪滴到脚背子上。哭也没用!接下来,他又抓出了几十个在鸡屎里掺假的,让他
们与我一起罚站,这样我的心里就好受多了。我孬好还掺了狗屎,方学军干脆在鸡
屎里掺上了黑石头子儿。方学军家是老贫农兼烈军属,钱满囤不敢对他进行人身攻
击,只让他到窗前罚站。方学军根红苗正,大伯抗美援朝时壮烈牺牲,爹是村里的
贫农主任,哥是海军陆战队,罚他的站?罚我的站?!他把那个鸡屎桶猛地砸在校
长办公室的窗子上,破口大骂,钱满囤我操你老祖宗!我要到中央告你个狗日的!
钱满囤当时就楞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我们早就扔掉鸡屎桶,跟着
方学军跑了。我们说,天天捡鸡屎,这学,孙子才上呢!由于方学军的革命行动,
钱满囤的鸡屎运动可耻地结束了。就是这样,校长办公室外,也积攒了一大堆鸡屎。
天很快就热了,鸡屎堆在那里发了酵,发出了一种比牛屎臭得多的气味,招引来成
群结队的苍蝇。校长催老钱跟县养猪场联系,赶快把鸡屎卖了,原说是两毛钱一斤,
可以卖不少钱呢。但人家养猪场说,根本就没听说过用鸡屎喂猪这回事。于是老钱
就成了众矢之的。后来,我们村把鸡屎拉到地里当了肥料。事后老钱不服气,说,
就算鸡屎不能喂猪,完全可以用来养蚯蚓,然后在把蚯蚓制造成中药或是高蛋白食
品,拉到田里当肥料,实在是可惜了。
老钱穿着一件磨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胸兜里插着三支钢笔,脖子上挂着一个铁
哨子,手里举着一把亮晶晶的双响发令枪,眼睛紧盯着手腕上的瑞士产梅花牌日历
手表。那时候这样一块手表可是不得了,把我们村的牛全卖了也不值这块表钱。这
块表是右派乒乓球运动员汤国华的,他是归国华侨,他叔叔是印度尼西亚的橡胶大
王,梅花手表就是他叔叔送给他的。他能把自己的梅花表无偿地借给运动会使用,
说明这个人有相当高的思想觉悟,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老钱夸张地举起胳膊,因
为手表的份量和价值,他的胳膊显得僵硬。他的眼睛紧盯着飞快转动的红头秒针,
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让人不敢喘气。距离预定的比赛时间还缺二分钟时,他用宏亮的
嗓门高声喊道:各就各位_____预备_____啪啪!两声枪响,枪口冒出一缕淡淡的青
烟,三个掐秒表的计时员在枪口冒出青烟那一霎,按下了秒表的机关,比赛开始。
在老钱的发令枪发出两声脆响之前,站在用白灰浇出的起跑线上的八个运动员
都弯下了腰。因为是万米长跑,不再乎起跑这一点点的快慢,所以运动员们没有把
屁股高高地撅起,也没有双手按地,做出一副箭在弦上的姿态。要说腰弯得幅度,
还是我们的朱老师最大,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腰不得不弯,我们在前面已经
反复地介绍了他的腰,这里就不再赘述。老钱的发令枪啪啪两响的同时,运动员们
就一窝蜂似地跑了起来。起初几步,他们的步伐都迈得很大,显得有点莽撞冒失。
跑了几十米,他们的步伐就明显的小了。他们像一群怕冷的、胆怯的小动物,仿佛
是有意地、其实是无意地往跑道的中间拥挤,好象要挤在一起寻求安全。他们跑得
小心翼翼,试试探探,动作既不流畅也不协调。他们的膝关节仿佛生了锈,看样子
脑袋也有点发晕。跑在最前面的是帮助标枪手轰过兔子的右派长跑运动员李铁。他
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背心,一条深蓝色的短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他的
背心后边钉着一块白布, 白布上的号码是235,我至今也弄不明白这个号码是根据
什么排出来的。紧追着他的运动员是县一中的体育教师陈遥,一个满脸骆驼表情的
青年,据说是师范学院体育系的毕业生,应该说也是个体育运动的行家里手。陈遥
后面是我们学校的小王老师,小王老师后面是一个铁塔似的黑大汉,听人说他是地
区武装部的干部,姓名不详,号码是321。321号后面,是一个必须重点介绍的运动
员。他是我们公社食堂的炊事员,年龄看上去有四十岁了,也许比四十岁还要多。
他是我们公社的名人,叫张家驹。都说他解放前在北京城拉过黄包车,跟骆驼祥子
是把兄弟,自然也认识虎妞。他也能倒立行走,也是一个长方形的蚂蚱头,脖子跟
头差不多粗,额头上有一块明疤,小时候让毛驴咬的。虽然他现在是空着手跑,但
他的姿势让人感到他的身后还是拖着一辆黄包车。其他的人我就不想一一介绍了。
跑在最后边的是我们朱老师,他是故事的主角,自然要比较详细地介绍一下。他的
身体情况就不说了, 他的号码是888,那时还没把8当成发财的数字,888没有任何
特别的意义。他距离前面的运动员有三四米的光景,跑一步一探头,很像一只大鹅。
看他跑步的样子让我们心里不舒服,感到他有点可怜,好象他不是自愿参赛,而是
被人逼上梁山。当然其实并不是这样。运动会组委会不愿意让他上场,校长婉言劝
他,说他年纪大了,做点后勤工作,当当计时员什么的也就可以了,但他非要参加
不可。校长其实是怕他影响了学校的形象,说大羊栏小学派了个驼子上场,他为此
很不高兴,把事情闹到了高风主任那儿,高主任说全民运动嘛,只要成绩够了就可
以上,什么驼子不驼子,一条腿的人单腿蹦破世界纪录,不是更能说明我们中国人
民有志气嘛!于是他就上了。他探头探脑地跑到了我们面前,我们为他大喊加油,
他说: 孩子们,还不到加油的时候。他微笑着从我们面前跑过去了,888号白布在
他高高驼起的背上像一面小旗招展着,很有意思,特别显眼,与众不同。
跳高比赛在操场边上进行,焦挺已经跳过了一米八十厘米,这次比赛,冠军还
是非他莫属。操场中间正在进行标枪比赛,一杆杆标枪摇着尾巴在天上飞行,我们
有点担心,生怕标枪手把跑道上的运动员当成野兔给扎了。据说,在意大利米兰,
曾经有一个计时员横穿场地,恰好标枪运动员正在比赛。忽地响起了一种悠长、奇
特的啸声,一根标枪从阳光方向斜刺下来,以干净利落的动作击中计时员的背脊,
他猛地向前一踉跄,扑到在地上,这当儿,插在他背上的标枪还在簌簌发抖。
现场的观众,除了学生和农场的几乎所有右派,其余的大多是我们村的百姓,
我爹、我叔、我哥,都在其中。周围的村子里也有来看热闹的人,但很少。我们村
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五一期间,桃花盛开,小麦灌浆,春风拂煦,夜里刚下了一场
小雨,空气新鲜,地面无尘,正是比赛的好时节。几个计时员议论着,今天如果出
不了好成绩,就不能怨老天不帮忙了。人们望着运动员们的背影议论,猜想着万米
金牌的得主。有人把宝押在李铁身上,有人把宝押在张家驹身上,只有我们一帮对
朱老师感情很深的小学生希望朱老师能荣获金牌。村里的不良青年桑林瞪着大眼说:
你们做梦去吧,猪尾巴棍子的小跟屁虫们。我们齐声骂着桑林:桑林桑林,满头大
粪!
桑林自吹,说曾经跟着一个拳师学过四通拳和扫膛腿,动不动就跟人叫阵,横
行霸道,是村里的一大祸害,连村里的干部都让他三分。我们学校露天厕所边上有
一棵老杏树,树冠巨大,树干粗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