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虎头不敢再闹下去,就寻个机会逃出泥屋。他出门时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小干鱼。
他向我们炫耀手里的东西:“看,每次咱都不白去呀!”
我们抱上酒坛去找那个老婆婆了。
老婆婆头枕着一口袋蘑菇睡着了。她睡得真是香甜,轻轻打鼾,双手合在胸前。虎头朝屋角撇了撇嘴,大家都注意到那儿有几个坛子,就像老歪屋里一模一样。再看炕上,还放了几个小纸袋——那和老歪装小鱼的袋子一模一样。
大家正趴在窗上,屋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们赶紧伏下。老婆婆搓搓眼开门,进来了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我们都愣住了,因为这个男人谁都见过,他就是海边看渔铺的铺老,是给打鱼人做饭的。看来铺老常来这里,他一进门二话不说,扛起那袋蘑菇就出去了。
原来小屋门前停了一辆小推车,上面装了一些东西。铺老和老婆婆从车上卸东西,再把蘑菇放上。车子吱扭扭推走了,一眨眼就消失在林中小路上。
老婆婆反手关门,在屋里摆弄刚刚搬回的东西,很高兴的样子。
我们这才看明白,她是用蘑菇换回别的东西,吃的用的——这会儿她从一条帆布袋子中抽出一个大刀模样的东西,原来是一条大干鱼!这鱼可真够大的了,如果放到锅里煮了吃,我们一起也吃不完。她还搬出了白面和豆子,把它们一一装进不同的坛子。最后老婆婆揭开一个坛子,伸手蘸了一下含进嘴里,脸上是愉快的表情。
虎头仰起了鼻子——我们都嗅到了野果子酒的味道。
眼前这一幕太让人惊讶了。因为一激动就管不了那么多,大家跳起来,一齐去敲老婆婆的门。
“谁呀?”屋里是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喝水啊,口渴了!”“来林子里玩的!”“我们迷路了!”
门开了,老婆婆一见我们,“啊啊”两声,不过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屋子阴阴的,但气味好闻。每个屋子的气味都不同,比如老歪的屋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股兔子屎味儿。这屋里好像有一点李子花的香味、一点烟叶的香味——老婆婆是个最能抽烟的主儿,瞧那个大黄铜水烟袋就搁在窗台上。
“这是个抽烟的机器吧?”小双挨近了它问。
老婆婆笑眯眯地把水烟袋挪到一边,大概怕人碰到它。
虎头尽快走到那些坛坛罐罐跟前,故意大口吸气说:“真好的野果子酒啊!我闻见了!我闻见了!”说着就去掀坛子盖——老婆婆没有拦住,酒香一下扑满了屋子。
我们一齐凑到酒坛边。老婆婆拉长了脸:“小孩牙牙不能喝酒!”
小双指指虎头怀里的东西:“这也是一坛酒!我们天天喝,信不?”
老婆婆将信将疑地看看虎头用衣服包裹的东西,虎头就放开来给她看。老婆婆打开盖子,“哎哟”一声,说:“老天爷爷!”
接下去我们给她品尝了带来的酒。她咂咂嘴,点头说:“一模一样!”
“什么味儿?”虎头问。
老婆婆不说什么了。我们再次劝她喝,她就喝起来,一边喝一边从旁边找出一个纸袋子,捏着小干鱼下酒。这些小干鱼我们全都认得,绝对是河边老歪那儿的!
为了让她喝得更多,我们也各自抿了一小口。老婆婆原来这么爱喝酒,真是再好不过了。虎头朝我眨眨眼:“大婶好酒量啊,大婶一个人抵得上咱们大家!”老婆婆抹着嘴说: “呔,你几个小孩牙牙算什么……”
老婆婆脸红了,鼻子上冒出了汗粒。
这样喝了一会儿,她上前揭开锅盖,我们马上闻到了一股最诱人的味道:炖蘑菇!真的,锅里是炖好的大黄蘑菇,鸡腿蘑!大家啧啧咂嘴,说只有大婶这儿才有这么好的大蘑菇!
吃了蘑菇喝了酒,大家不约而同地盯住那个大水烟袋。老婆婆高兴了,回身抓起它说:“我就抽给小孩牙牙看看!”她捏出一撮烟装到一个漏斗里,按一按,摇一摇,让我们听到了“汪汪”的水声,然后就点火。她厚厚的嘴唇包住那根弯管,用力一吸,咕噜声就响起来,活像老猫打鼾。
我们看得聚精会神,眼也不眨。小双说:“大婶抽得差不多了,让俺也试试吧?”
她抓紧水烟袋东躲西闪,不过是做个样子。我们把沉沉的水烟袋轮流端在手里,吸、咳,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机器。但是眼前的老婆婆也真了不起,全村的老人都只是一杆烟锅,只有她才有这么复杂的一台机器。
看着我们流泪,玩水烟袋,老婆婆笑得开心。她的脸更红了,眉毛往上扬着,显得年纪并不大——她真的年纪不大啊。
我想起一个事情,就问:“大婶,你认得西边河岸的老歪吧?”
她脸色一沉,咬住了嘴唇。
大家全不吱声了,屋里安静下来。我有些后悔。这样许久,她要回水烟袋,长长地吸起来,只吸不吐,一会儿腮帮就鼓得老大,最后才“噗”一声吐出一股浓烟。我们全给罩在了烟里。
走出密林时天快黑了。一路上大家议论,认定这个老婆婆与老歪常常往来——他们之间存在交换关系,就像她与海边的铺老一样。比如她的酒、干鱼,都是用蘑菇换来的——老歪屋里从来不缺蘑菇。
这个夜晚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老歪,想那只老熊,想外祖母和村里老人讲的故事。这一切太复杂太难解了,好比算术题,可能是最最难做的一道了。我想得头疼,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梦中出现了草屋里的老婆婆,她头枕那个装蘑菇的大口袋,胖胖的身体蠕动起来——整个人愣愣地变成了一个大蘑菇!
我吓了一头冷汗,忽地坐起。外祖母惊醒了。我说:“那个老婆婆,原来是一个蘑菇精!”
外祖母笑着拍拍我,让我躺下。她唱歌似的咕哝,催我入眠:“大蘑菇,滴溜滑,摔一跤,磕掉牙……”
整整一天,那个梦境都十分清晰,让人无法忘掉。我甚至觉得梦中出现的事儿是真的,因为海边人都知道,妖怪并不一定是动物,还有植物。比如传说中就有花精和树精,所以出了蘑菇精一点都不让人吃惊。想想看,一般人半天都采不到一个蘑菇,她屋里却堆满了,不是蘑菇精又是什么?
我把这个梦告诉了虎头,他听得并不认真。几天来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老歪,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了,老歪舅舅为什么一个人离开村子。”
“为什么?”
“他是在林子里等一个人的——这人就是老婆婆。”
我将信将疑,有点不明白。不过我更相信是老熊拍死了他的老伴,他伤透了心才离开的——人最难过的时候大概也就这样吧。
虎头一脸哀愁说:“你还记得老渔把头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吧?他说只要老歪舅舅找回他的外孙女,他和这个人的深仇大恨也就‘两清’了——老歪舅舅答应了他的。”
我当然记得。我这会儿佩服起虎头了,这家伙原来不是一个糊涂蛋,他能一个人琢磨出这么多事儿。我皱起了眉头,可还是想不出什么。
虎头又说:“老渔把头死了,老歪打死了老熊,可是他没找回人家的外孙女,就是说,事情还没有‘两清’!舅舅对不起老渔把头,他心里难过。咱这海边上最瞧不起说话不算话的人!”
我的眼前一亮:“你是说那个老婆婆就是老渔把头失踪的外孙女?”
虎头一拍腿:“一准是!”
“那我们问问她不就一清二楚了?”
虎头摇头:“她不会说的。她藏了一辈子,为什么要告诉咱们?”
“她快老了,这会儿大概想回自己的村子。”
虎头摇头:“咱怎么知道!也许她真的该回去了。”
我们都认定这些秘密只有老歪和老婆婆自己才知道。
月亮天,我和虎头一遍遍去林子里。过去我们才不会这样,因为白天都害怕,别说晚上了。如果遇上一个妖怪,一个伤人的野兽,那就完了。我们特别怕那条吐芯子的大蛇,听说它就在夜里出没。
如今有了沉重的心事,也就完全不同了。我们真的一点都不怕了。月亮在树梢上悬着,让我们和野兽一起高兴。满海滩的生灵都唰唰奔跑,在林子里尽情闹腾。
一线灯光从小草屋射出,远远地诱惑我们。
我和虎头正呆在黑影里,想着是否去敲老婆婆的门。
正犹豫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啪哒啪哒的走路声,还有一声声咳嗽。我们低下身子,慢慢挪到小窗跟前——屋里的老婆婆也听到了脚步声,这会儿正从炕上爬起来,端着油灯去开门。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人吓了我们一跳:老歪!
老歪并不准备进门,只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门口。那是一些小口袋之类,估计是吃的用的;他接过老婆婆递去的袋子,转身走了。他取走的一定是蘑菇。
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两个人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虎头一脸惊愕,回头做个手势。我们轻手轻脚地跟上了老歪。
一路上都有野兽相伴,它们弄出各种响动,我们不小心踩折了树枝之类,前边的老歪并没注意。到了河边小屋,他打开门,却并不关上,只大声喊一句:
“进来吧!两个孬货!”
我们吓得身上一抖,合不上嘴……谁想得到啊,原来老歪早就发现了有人尾随,还知道是我们两人!这个狡猾的猎人啊,我们算是彻底服气了,垂着头一前一后进屋,就差没有举起双手了。
老歪端坐炕上,有些气喘,生气地瞪着眼。一会儿他消了气,拍拍炕,那是让我们上去。
谁也不说话。这样坐了好长时间,虎头才瓮声瓮气说:“歪舅,俺可全看见了。”老歪的嘴绷成一条线,样子吓人。虎头又问:“你俩见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老歪转过脸:
“该说的早说完了。”
“多可怜……”我想起了外祖母的话,只吐出半句就忍住了。
老歪的大手擦擦眼:“我劝她回村里住——一个女人家,半辈子孤单。她从来不应一声,不理我。”
“她恨你吗?”虎头问。
老歪脸上出了汗,只顾说下去:“她不理我。我按时送她东西,生怕她饿着渴着。其实她什么都不缺,用蘑菇换来打鱼人的东西。她从不白要我的,每次都回一袋蘑菇。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声不响。后来我才明白,她是要干一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我急了。
老歪咬咬牙:“杀了我。”
“啊?”虎头大叫一声站起。
“她要为爹妈报仇,为那只老熊报仇……这是早晚要办的,我心里清清楚楚。我知道她一定会用蘑菇毒死我,因为她是女人,万不得已才动刀枪。她一准会使上毒蘑菇。我从她手里拿回蘑菇,每一回都颤颤的,心想,这回大概就是了……”
老歪流出了眼泪,擦着,不想让我们看到,把头转到一边。可是月亮太亮了,他脸上的泪水看得很清。他说下去:“我到现在还活着,那是她手软。不过这是早晚的事儿,她不会放过我。我就在等这一天,这是理该要来的,我杀了两个‘不二掌’,她妈也撞树死了,我只有一条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