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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没有内容的那种,像长长的链子,企图拴住什么。我对他人的目光极敏感。
我磨蹭着没走,不想等刘荣喊我留下,那会使同事们“注意”到。
刘荣说上午看房那个眼镜在另一个门店签了单,而且投诉了我。怎么回事?刘荣语气平静,但脸上挂着冷。我说就那么回事,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脑袋有毛病也不会把客户往外推。刘荣心地挺善的,单独和我说就是顾全大局。少签一个单,每个店员都有损失。那无异于让我树敌。我清楚。即便这样,我也不能把什么都告诉她。这一切与王大乐有关?不成立。况且,我也不想暴露太多秘密。刘荣显然不相信我,没说太难堪的话,但好一阵旁敲侧击。
王大乐已经做好饭。米饭,辣椒炒土豆丝,早晨的糊糊竟然还有剩余,兑了水,加了辣椒末和葱花。王大乐做别的还可以,米饭极其糟糕,不是夹生,就是稀得带汤。我说过米饭我做,他不听。其实我不挑剔,多半也是心里说说。饭不是我和王大乐的问题。搁下碗,我直视着王大乐,我要出去,你跟不跟?王大乐顿住,我的直接让他意外吧。我说,我去看杜月,你跟不跟?王大乐眼皮垂下去。我追问,跟还是不跟?跟现在就走,不跟就老实待着!我声音不高,但恶狠狠的。你别……学坏。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来了。我盯着他,不跟啊?那好!
出门,我就因自己的粗暴生出悔意。其实,不起任何作用,根本不能阻止王大乐。软的硬的猛的横的,都试过,无效。也正如此,说到这个事,火气就嗖嗖往上蹿。我照例在拐角处悄悄候了一会儿。是的,毫无意义,就像不能阻止王大乐,我同样不能阻止自己。
杜月答应和我逛超市。我在医院门口等老大半天,她打电话说要顶替别人值班,不能出来。我明白这是借口。我不怪她,可仍浑身淋了泔水一样,说不出的失落和沮丧。
我不想回,又没地方去。多年来,我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保持着和他人的距离。认识一些人,但朋友很少,有时候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比如现在。真有这么一个人在,我未必敞开。和杜月,我也不能彻底袒露。不是有意隐藏,那些东西像生着触角的软体动物,不等我触碰,自己便遁离。这不是我的问题,风能割破脸,谁又能抓住风呢?还好,杜月不是特别在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和我合得来,这就足够。如果没有王大乐,我和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寻常的日子。
我慢慢走着,没有目的。没有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反正只是耗时间。待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店门外,盯着厚重的玻璃门愣了几秒,哑然失笑。还是有地方去的。我背对着门,在台阶坐下。我在这儿干了五年了,还没这么坐过。白天,不能这么坐着。像要报复什么,我较着劲,一直坐到半夜。
返回的时候,心里松弛了许多。想想这一天,许多事做得不够理智,比如接待眼镜。王大乐影响了我,但我不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这等于自砸饭碗。我干过许多工作,当过保安,摆过地摊,做过家教,推销过饮料,房屋中介干得最久。收入说不上多么可观,毕竟在石城站住脚了。丢了这份工作,拿什么养活自己?养活王大乐?一个大胆的假设突然冒出来,如果丢了饭碗,王大乐会怎样?会离开我吗?
4
王大乐出来后,重操旧业,但修车摊冷冷清清,多半时间,他都在缩着脖子打盹,而他对面的修车师傅常常忙得顾不上擦汗。不久,他在煤栈找了差事,早出晚归。脸上总是蒙着煤黑,没几个人认出他。他不用刻意躲人,没谁拿他当回事,他基本是哑巴。但……王大乐回到家就是话痨,他向我解释他犯的罪。从未讲那个过程,反反复复那几句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不是坏人,或者,不是那么回事,长大你就懂了。日复一日,我的耳朵何止生了茧子。两年后,王大乐再度入狱,我竟大大松了口气。
我没再回孤儿院,竟然幸运地成了资助对象,顺利考上一所中职技校。毕业后,我回过营盘镇一次,王大乐再度出来的时候。耻辱的记忆,耻辱的旅程,当晚就离开了。
事实上,我早就把王大乐从记忆中删除了。我没有过去,从来就没有过,尽管顽固的种子深埋在脑海。我认为我的过去是空白,只有这样,我才有胆量想象将来。在求职表父母一栏,我一直填写死亡。
我没再看过王大乐,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如果我是狼崽子,也是因为王大乐。天各一方,对他对我,都最好。突然有一天,营盘镇派出所找到我。彼时,我和杜月已相处一年有余。我过着正常的日子。从一无所有到拥有简单正常的日子,真不是知足可以涵盖。
王大乐捡垃圾度日,饥一顿饱一顿。他老实、卑微,见到蚂蚁都点头哈腰。后来镇上几家洗头房的玻璃连续被砸,均发生在半夜。最终查到王大乐头上。民警说我赔偿玻璃,就不再追究王大乐。我以为已经和王大乐没有任何关系,民警追来,才明白是自己一厢情愿。我出了钱,民警又劝我把王大乐带出来。他们讲了一堆道理,分析了利害关系。那一阵,或许是和杜月在一起的缘故,我的许多方面悄然改变,心不再那么冷硬。王大乐是我父亲,他的麻烦终究是我的麻烦。更深层次,我想让整个营盘镇忘掉王大乐,忘掉王大乐的儿子王小乐,把深埋心底的顽固种子彻底根除。
杜月之前,我也交过女友,相处时间都不长。我特别害怕也特别反感女友问到我的家庭。我说自己是孤儿,她们要么追根究底,要么一副吃惊的表情。杜月例外,直到我俩上床,她也没问这些问题。当然,如果她问,我仍那样回答。回营盘镇前一天晚上,我把她带到我租住的地方,和她商量,可否把王大乐接来。那是你的事,问我干吗?杜月似乎意犹未尽,手在我大腿根部摩挲着。激动加上感动,我又干了一回。我说明天就回,杜月问,你母亲呢?她怎么办?末了,杜月漫不经心地说,哦,就一个父亲啊。如果当时杜月不同意,我或许重新考虑。
其实,从王大乐寸步不离地跟我身后那一刻,我的麻烦就开始了。从营盘镇坐中巴到皮城,从皮城到石城,只有夜间十点一趟火车。离发车尚有两个小时,我想在周围转转,让他在候车室老实等着。他突然紧张起来,问我干什么。我说随便转转。老实说,我虽然不耐烦,口气还是温和的。还没离开车站广场,他就跟上来,或许是步调不稳,几乎撞着我。我挺恼火,让你老实等着,跟着我干什么?王大乐怯怯地看着我,说一个人不敢。我的心突然被什么拧了一把。王大乐挎个破包,包里是他死活要留的修车工具。不知他从什么地方重新收拣的。我想到了石城,让他摆个摊也好。城市最大的好处是没人知道你的过去。我边走边瞅,没想干什么。王大乐突然扯住我,我问他干吗,他说别走了。前面有几家足疗店,想起他砸玻璃的事,故意问为什么。他说你别学坏。那是他第一次说。足疗店、按摩房遍布大街小巷,人们早已熟视无睹。我不屑地哼哼。触到王大乐乞求的眼神,终是扭转方向。
上了火车,王大乐就哑了。人多的地方,他似乎就发怵。对面是一对青年男女,一望便知正在热恋。起先,两人只是低语,后来女的剥橘子喂男的,他吮着橘瓣,同时会吸她的手指。嘬得很紧,她似乎费很大劲儿才能拔出来。类似的镜头并不鲜见,街头、公园、电梯、公交车上,到处都是。我随意翻着报纸,王大乐缩在角落,紧紧捂着破包。他看青年男女的眼神有些古怪。我怕车厢里的人瞧见他的怪样,故意把报纸竖起来。还好,王大乐闭了眼。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些异样,侧回头,发现王大乐筛糠似的抖。眼睛仍然闭着,脸上的肌肉夸张地往眼部挤压,看上去有些变形。我碰碰他,他吃力地睁开。问他是不是想去厕所,他摇头,但随后站起。王大乐在厕所待了很久,回来,不再抖了。那对青年一个嗑瓜子,一个打电话。后来,女的半躺在男的怀里,男的剥瓜子喂女的。女的没吮吸男的手指,换了花样。她让男的吮她舌尖上的瓜子。不止一束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旁若无人。王大乐再次闭眼。突然间,他站起来,骂出不要脸的同时,桌上的塑料袋已经砸过去。好在没把修车工具扔过去。我虽然护着,王大乐还是挨了男青年一拳。列车员适时制止,女的也竭力劝阻,纷争终于平息。王大乐说什么也不在座位待了。那一夜,我基本没合眼。
回到租住处,我大大松了口气。我把在门口买的豆浆油条放下,嘱咐王大乐吃完睡觉。王大乐问我干什么去,我说上班。王大乐问我怎么不吃,我说晚了。我只请两天假。王大乐迅速把豆浆油条拎起来,让我带上。我大声道,我不会再买啊?我拿走你吃什么?王大乐说不饿,硬往我手里塞。我火了,甩开他,狠狠摔门出来。
那天,我心情挺好,一个犹豫许久的客户签了单,成交价一百五十万元;领两个租房客看了房;登记了四套房屋信息。中午,我去买饭,刘荣让我捎一份炒饼。我买了半只吊炉烤鸭,让师傅剁成块儿,一半放到刘荣的盒子里。我和刘荣没有男女之间那种瓜葛,她挺照顾我,个中缘由,我很清楚。我的求职表是刘荣上报的,她知道我是孤儿。有时候,明明是她的客户,她却让我签单。但是我并不领情,或者说,极其反感。我自认是孤儿,却不想被认为是孤儿。很矛盾是吧?就是不想和别人不同。我暗示过刘荣,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没回报过刘荣的良苦用心,那份烤鸭也是忽然间的闪念。
进店门我就呆了。王大乐坐在我们接待客人的藤椅里,半伸着脖子,和刘荣说话。刘荣一脸温和的笑。我僵着,不知前进还是后退。王大乐看见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说给我送来中午饭。我瞟见圆桌上的汤盆。刘荣从我手里接过盒饭,什么也没说。我不能当着同事训斥王大乐。王大乐退着出去,挨个点头,像到孤儿院接我那样。我的眼睛燃烧着,脸燃烧着,整个人都在燃烧。与此同时,我脑里冒出问号,王大乐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告诉他在房屋中介上班,但没说具体地点,也不打算告诉他。就凭这一点儿信息,他怎么会准确地找到?石城几百家房屋中介,只谈固大街就有十几家。何况,王大乐初到石城,能分清方向就不错了。
晚上,我狠狠训斥王大乐,警告他不准再到店里。王大乐怯生生的,说怕我饿着。我狠狠地说,你不来,我也没死。我问他怎么寻见的。王大乐没睡醒,可能根本没睡,眼睛全是血丝。对视几秒,他偏开,说能闻见我身上的味。我脱口道,什么味儿?王大乐嗫嚅着,是……是……反正你身上有味。我猜,可能我出门他就跟出来了。我骑自行车,上班高峰期,跑不了多快,王大乐始终在我身后。
5
槐中路有家重庆麻辣烫,我和杜月是常客。
杜月低头玩手机,很专注。这是她逃离爱人之家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一个多星期了。我问她吃什么,她头也不抬,随便。往常,都是她点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