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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在外帐上的雪,就像结冻的石头一般。那声音不绝于耳。
虽说是睡觉,也不是一般的睡觉。
纵然昏昏沉沉地睡着,猛然回神看一眼手表,也才睡不到五分钟;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地睡着;睁开眼看表,知道才过了三分钟,而感到一阵愕然。这种情况持续反复。
自从在这里不能移动之后,已经过了三晚。
我还得在这个地方重复同一件事多少次呢?
我待在一顶小帐篷里。从身体散发出来的水汽在帐篷内侧凝结成坚硬的薄冰。一摇晃帐篷,薄冰便从帐篷面上剥落掉下。白天看温度计,帐内是零下二十八度。现在没兴趣确认温度,八成降至零下三十度以下了吧。至于外头的气温,我完全懒得想象。
什么碰到了脸颊。
我知道那是什么。
帐篷布。
帐篷大幅向内凹陷,结冻的布料碰到了脸。
覆盖帐篷的外帐上积雪,雪的重量使得外帐向内下沉,帐篷布被外帐压得也向内凹陷。
我在睡袋中移动手,寻找头灯。
戴着手套的手碰到了硬物。是刀子。接着碰到的是瓦斯瓶。生活必需品几乎都放进了睡袋中,否则就会结冻而无法使用。
登山靴也是如此。
外出时,穿上结冻的登山靴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尽管是少量的雪,只要有雪跑进靴子里,长时间走路下来,碰到雪的部分铁定会冻伤。无论再怎么麻烦,唯有登山靴的保养马虎不得。
然而——
一般人大概无法想象,仅仅是为了小解而穿脱登山靴的行为,在八千公尺的高度是多么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相较之下,在平地扛着七十公斤的重担,爬楼梯上大楼的五楼是多么轻松啊。假如能够二选一,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扛着七十公斤的重担爬楼梯吧。
我找到了头灯。
在睡袋中点亮。
蓝色的灯光在腹部一带“碰”一声亮起,我看见头灯的灯光穿透蓝色的露宿袋。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拉开拉链,从睡袋中拿出头灯。
那道光对于习惯黑暗的眼睛太过强烈。
结冻的帐篷内侧闪闪发光。
一看之下,才发现露宿袋内侧也因结霜而呈雪白色。身体散发出来的温湿空气,穿透睡袋布上升,触碰到冰冷的露宿袋面,而在那里结冰。
靠近脸的睡袋部分,也因为呼气中所含的水汽结冻,变成雪白色。
我稍微坐起身子,用拳头往上打了帐篷几下。原本粘在帐篷顶的薄冰,哗啦哗啦掉了下来。帐篷外侧,积在外帐上的雪滑落,从天而降的雪打在帐篷上的声音突然变大。积雪滑落后,落雪直接打在外帐的布面上。帐篷先前原本因为雪的重量而向内下陷,在我向上撑起帐顶后,帐篷内的空间变大了些。相对地,这次换成帐篷布从左右压迫我的身体。
被我打落在帐篷周围的雪增厚,从左右往内侧压迫帐篷靠底处。
我只得外出挪开那些雪。
像这样的夜晚,要走出接近海拔八千公尺的户外,需要相当坚强的意志力。
就算是大小便,也只能在帐篷内解决在塑料袋中,事后再将塑料袋丢到帐篷外。实际上,我从昨天起就是用这个方法。然而,帐篷外的雪,我只能亲自外出,用冰杖挪开。这件事至今我也做过几次,这应该是第五或第六次吧。
无论再怎么麻烦,这件事攸关自己性命。假如帐篷在这种情况下倒塌,重新搭起帐篷是多么辛苦的工作啊。视情况,有时还必须先将行李搬出帐篷外再搭帐篷。
即使勉强能把弯曲的帐篷支柱恢复原状,万一它折断,就没办法修理了。
再说,在这种强劲的风势下,要一面将行李搬进搬出,一面独自搭帐篷,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总而言之,如果这顶帐篷倒塌,死亡就会以相当真实的触感,悄悄溜到我身边。
就连现在,死亡也伫立在帐篷的入口附近。
我下定决心挺起上半身,穿上结冻的羽绒外套。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穿鞋,戴上头灯爬出帐篷。
强劲的风雪打在羽绒外套上。
我立刻感到冰冷的风渐渐夺走体温。
寒气缠身。
低于零下四十度的寒风。
体感温度犹低于那种寒冷,应该达到了零下五十度。
就连穿着羽绒外套,仍有一种被人用结冻的砂纸直接摩擦身体的触感。
在头灯照射下,雪几乎是打横着从眼前的大气中迅速飞走。
我用冰杖和携带式铁铲扒开雪。
周围的雪已经几乎与帐篷同高,或者甚至比帐篷更高,所以我用携带式铁铲将雪铲起来往上抛。
呼吸马上变得粗重。
我原本应该将帐篷搭在珠穆朗玛峰(也就是圣母峰)偌大的斜坡正中央,如今却看不见那片岩盘斜坡。
假如天气好,出月亮,应该能看见陡峭的岩沟和圣母峰顶。
然而,现在看到的尽是倾斜疾驰的雪所形成的灰色直线。
我回到帐篷中,将下半身钻进睡袋里。
光是出去铲雪的几分钟内,睡袋内部就结冻了。
我仔细拨掉附着在登山靴上的雪,再度将它塞进睡袋中。
这种地方没有暖器。
在这里,最温暖的就是自己的体温。所谓的暖气,基本上就是设法不让自己的体温跑出帐篷。
我点燃带来的蜡烛,将它放在倒扣的万用锅上,然后熄掉头灯。
烛火在帐内摇曳。
这样,帐篷内的温度应该会稍微上升。
仅仅进出一次,帐篷内的暖气——虽说是暖气,却比任何一种家用冰箱的冷冻室更寒冷——似乎全跑出去了。
冰冷刺骨的寒气阵阵袭来,纠缠着睡袋中的我不放。
我大可以煮热水驱走寒气,但我提不起劲那么做。
两天前不小心拿出睡袋的铝制水壶,现在应该是在帐篷内的某处。然而,里头装的水必定已经彻底结冰,变得比任何一种石头都要坚硬了。
我必须用万用锅取帐篷外的雪,以瓦斯炉加热,等到热水在七十多度沸腾后,加入蜂蜜使其充分溶于水中,然后挤一颗柠檬和着喝。无论在任何状况下,一天都得摄取四公升的水分。
不然的话,光是因为身体的水分被干燥的空气夺走,血液就会变得又黑又浓稠。
粮食还剩下多少呢?
我躺在睡袋里多次试图思考这件事。
三片巧克力。
三包干燥蔬菜。
塑胶容器中的蜂蜜还有一百CC左右。
砂糖……
不管想了几次,思绪都只能维持到这里,若是继续往下想,就会忘记一开始想起来的部分。
然后,又重来一次。
我必须确认、掌握还剩几天份的粮食。因为如果没有粮食,即便这场暴风雪停歇,我也稳死无疑。我已经在这里消耗掉了三天份的粮食。不过,不是正好三天份,因为我从半路上开始缩减食量,所以大概只吃掉了两天多的粮食。
不过话说回来,这场暴风雪为何下个不停呢?
这个时期原本应该是连续好几天从早到晚放晴的日子。
骤变的天候真是令人无法相信。
我一看下雪,便在这里搭帐篷,持续想着:明天应该就会停了吧、明天应该就会停了吧。但,却已经过了四天三夜。
头顶上的帐篷被风吹得翻腾起伏。
雪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忽然产生变化,声势俱厉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加上帐篷被风吹得上下起伏,仿佛暴风雪也在呼吸。
有的风发出类似笛声的咻咻声,从帐篷上方或侧面吹过;有的风则发出破空之声,呼啸而过。
或许真的需要氧气。
说不定,死亡已经钻进了帐篷内。
死亡——
渐渐地,这两个字开始变得色彩浓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不能死。
我怎么可以死?即使有这种心情,但若不以坚强的意志力使其凝结成形,就不会化为实际的力量。
夹杂在风雪交加的声音中,仿佛不时可以听见从远方的雪中传来喷射机的低沉声响。那声音是从我的背后传来的。
雪崩的声音。那阵低沉而浑浊不清的声响,从帐篷的上下左右传来。随着雪持续地下,雪崩发生的间隔渐渐缩短。
这个帐篷迟早会被雪崩冲走,这种情况相当可能发生。
恐惧感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我从口袋中拿出坚硬的小石头,将它紧握在手掌中。拥有美丽光泽的蓝色土耳其石。握着它,让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独自一个人呢?
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唉,用不着想。
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他。
因为我想见那家伙。
我还记得见到那家伙的那一天——以及那一天发生的事。即使我想忘,也绝对无法将那一天发生的事从我脑海中抹去。
我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羽生丈二,是在前年。
一九九三年六月——
地点是尼泊尔的加德满都。
众神的山岭上 第一章 梦幻之都
1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街道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
若是全身溶入这城市的吵杂声中,连自己的人格和个性都会消失,险些埋没在城市里。
加德满都——
尼泊尔的首都。
深町诚喜欢漫无目标地游走在这个杂乱的城市里。
这是他第四次造访加德满都。
第一次是大学刚毕业,二十二岁的时候。第二次是三十岁时,第三次是三十五岁,而这次是四十岁。
第一次的时候,是独自一人扛着登山背包来。
从波卡拉经由江森村,徒步来到搭多帕尼。当时,健行一词不像今天这么普遍,他拿着英语旅游书,独自徘徊在喜玛拉雅山的山麓。
只有那次是独自一人,后来几次都是以登山队队员的身分来到这块土地。
这次也是如此。
拍摄来自日本、前来征服圣母峰的登山队,就是深町这次的职责。
一想到登山队的事,痛苦的思绪就会掠过脑海。
下降……下降。
这是在第五营听到的船岛的声音。
“便宜的、地毯、朋友——”
深町的耳畔响起男人的声音。
眼前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不停指着自己背后的店家。他是典型的、心高气傲的刹帝利族男子。刹帝利属于印度人种,在尼泊尔的地位较高。
狭小的木造店内,摆满了西藏地毯和毛衣,几乎看不见墙壁。那些商品甚至占据店外的陋巷,使得狭窄的道路益发狭窄。
地毯店的年轻人说:
“看看不买没关系。”
他的意思是,不买也无妨,至少看一看地毯再走。
深町每次来这里都发现,一见到日本人就像这样以日语兜售商品的商店,一次比一次多。
因陀罗广场——一条被老旧建筑左右包夹的街道。
〈附地图-加德满都市街图〉
贩卖名叫廓尔喀弯刀的柴刀店,贩卖藏传佛教法器、尼泊尔制饰品的店,鳞次栉比地一家挨着一家。从锅子、内衣裤、竹篓等日常生活用品到名产,这条街上应有尽有。
然而,如果每次一被店员招揽就进入店内,花一整天也前进不了一百公尺。
“Hoina.”
深町以尼泊尔语拒绝,迈步前进。
看看不买没关系、看看不买没关系,年轻人在身后纠缠了一阵子,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