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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感受到的温度,如今,在自己体内燃烧着。
眼泪掉了下来。
如今,羽生在这一瞬间,待在比任何活着的人类更高的地方。他待在最孤独的地方。
他大概在那里牙齿打颤吧。
深町心想:就像画家或艺术家想以他们的手触碰天际一样,就像物理学者或诗人想以他们的天分触碰天际一样,羽生也试图以他的身体触碰天际。
尽管如此——
我能回去吗?
深町瞪着圣母峰的西南壁,心想。
我能回去吗?
深町,眼看着那个男人的战斗,你能回去吗?
他心想,不能。
我不能回去。
因为羽生丈二还活着。
因为他活着,试图抵达那座峰顶。
明明粮食还剩下一天半的份,能这样回去吗?
我不回去。
他心想,我不回去!
我要竭尽所能地跟着羽生丈二。
怎么做?
有一个方法。
明天一大早收起帐篷下山。
不是到冰瀑。
而是经由西谷,下山前往圣母峰的南棱这一边。
下山到哪里?
到能够看见圣母峰顶的地方。
在那里搭帐篷,把相机对着圣母峰顶。
有五百毫米的折反镜头。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机会用它把羽生的身影捕捉进取景器。就直线距离计算,大概多远呢?
有两公里以上。
二.五公里吗?
三公里吗?
如果运气好,并非不能把羽生的身影捕捉进取景器的距离。
幸好天气良好。
下山之后,和基地营之间的距离变近。
如果天气好,就能缩减粮食用量,在那里撑上一天半,直到最后一刻。
放手去做!
呼吸变得粗重、快速。
并不只是因为高度的缘故。
9
十二月十八日——
晴天。
天空晴朗得令人讨厌。
蓝天。
然而,并非纯粹的蓝。
对面隐约看得见宇宙的黑。蓝得发黑。
圣母峰的黑色岩峰刺进那片天空中。
深町在岩石上,一直瞪着那座岩峰。
羽生尚未现身。
深町身在靠近圣母峰南棱的岩石上。
坐在那块岩石上,抬头看圣母峰的岩棱。
那一天,深町在早上五点出发。
一面下山,以Z字形攀登法往南棱方向移动时,看到这块岩石,爬到它上面。
从雪中突出、高八公尺到二十公尺的岩石。宽约莫五十公尺。大小比军舰岩小上两圈。
海拔大概和冰峡差不多。那么一来,高度大约是六千七百公尺左右。
把登山背包放在岩石底下的雪上,拿着相机爬上这块岩石时,已经七点了。
把装上五百毫米折反式望远镜头的相机,安装在脚折叠起来的小型轻量三脚架上,把它架设在岩石上。
将峰顶纳入取景器中,配合焦距固定三脚架。
从黄带以上的圣母峰顶岩壁的威容,塞满了整个取景器。
假如羽生现身,镜头拥有勉强能够确认其位置的放大率和解析力。
九点——
自从站在岩石上之后,已经过了两小时。
峰顶没有扬起雪烟。
是绝佳的状态。
问题顶多是持续下的雪冻结到什么程度。这一天,羽生不可能不行动。
假如他活着。
或者,如果他能动。
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在五点,或者六点动身。
既然如此,他如果按照预定行程,应该已经攀越岩带,Z字形攀登在黄带底下。即使早已抵达南峰的山坳也不足为奇。
深町几乎每隔五分钟会看取景器一次,但没有发现羽生的身影。
假如按照预定行程攀越岩带,在八千三百五十公尺的地点扎营的话,照理说现在已经来到棱线了。
之所以没发现羽生,是因为他没有行动吗?
没有行动,是因为行程落后吗?
意外吗?
如果是意外,是何种意外呢?
如果遇上意外,还能动的话,应该会下山。现在正从岩带的左沟岩内下山吗?若是如此,一切就合理了。
然而,如果能够下山,依照羽生的个性,想当然尔会企图往上爬吧。
问题是至今因强风而躲在帐篷里的期间,他在哪里扎营呢?
左岩沟内要担心雪崩和落石,也没有任何一支登山队报告过上层有适合扎营的地方。
如果到了上层,适合扎营的地方也不是没有。
然而,是否有地方能够抵御那种强风呢?
没有。
不可能有。
然而,深町没有实际去过那里。
说不定羽生知道,在岩带上层有适合扎营的地方。
思绪千回百转。
虽然说是岩壁,那里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巨岩和岩石。如果羽生身处在那种岩石的后面,就算已经展开行动,也可能看不见身影。
但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不见身影,这种状况有可能发生吗?
意外?
即使不愿去想,也会往那方向想。
深町感到强烈的焦躁不安,频频看取景器。
于是——
十点三十六分。
“有了?”
深町高声叫道。
在取景器中,发现了羽生的身影。
他并没有Z字形攀登在黄带底下,也没有为了前往南峰岩沟而正在冰壁上移动。
一个像小型垃圾一样的小红点。
在动。
正在往上移动。
红点在黄带的更上方,朝上方动着。
圣母峰顶正下方的岩壁。
羽生的身影在那里。
“怎么可能?”
深町出声低喃道。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不可以做这种事。
羽生正在圣母峰西南壁中最危险的地带,静静地往上移动。
住手!
折返回来!
深町咬紧牙根。
10
十一点十三分。
从那之后,红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往上爬。
然而,它在动。
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地往上动。
芝麻绿豆大,勉强才能辨识出的小红点。一旦稍微移开视线,就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再找到那个红点。
羽生从许久之前,攀附在那面岩壁上。
连手脚的细部都看不清楚。
深町按下快门。
一张。
两张。
三张。
按着按着,强烈的恐惧感向深町袭来。
当时也是——
当时也是如此。
井冈弘一和船岛隆死去的那时候,自己也像这样拍照。
当时?
不是太久之前。
今年。
今年五月。
在拍照的取景器中,井冈和船岛的身体开始往下滑,被抛到半空中——
事隔不到一年。
那也是用同一台相机,同一支五百毫米变焦镜头拍的。
摔下去——
深町心想。
羽生会摔下去吧。
理由并不是状况类似,或者相机相同。
而是,那么困难的岩壁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若是坚硬的岩石,无论多么突出,羽生大概都爬得上去。
若是不到海拔两千公尺的夏季岩场,不管悬浮的石头再多,羽生大概都会攀完它。
但是,并非如此。
那里是地面上超过八千五百公尺,位于这地球上最高处的岩壁。而且质地脆弱。羽生没有携带足够的楔钉和钩环,试图单独无氧爬上那里。
氧气是平地的三分之一。
连保持意识清楚都很困难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光是睡觉也会累积疲劳的地方。
而且,羽生在那个超过海拔八千公尺的地方,已经待了三天。
缺氧应该腐蚀了羽生的身体和心神。
究竟是多么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攀登那座高峰呢?
“羽生,住手!”
深町叫道。
“给我住手,再别爬了!”
不可能传进羽生耳中。
羽生不可能听得到,然而,深町不断叫道。
以右手抓住相机,想把它狠狠砸在岩石上。
这种攀登叫人看不下去。
开什么玩笑。
我受够了。
恕难奉陪。
我已经不想在自己架起的相机取景器中,看到人摔下去了。
而且,羽生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现在才在爬圣母峰顶正下方那面岩壁。
深町想把相机连同小型三角架砸在岩石上,但是他做不到。
他的手停下来了。
你要逃吗?
深町听见了声音。
深町,你来到这里,还要逃吗?
深町分不清是自己的声音,还是羽生的声音。
在这里逃走,就这样回日本,你在那个城市里活得下去吗?
后悔这时的事,度过余生吗?你有办法吗?
拍我!
是羽生的声音。
像是咙喉被什么卡住的嘶哑嗓音。
对了。
当时,羽生叫我拍他。
出发之前,在基地营的帐篷中。
他说:拍我!
以免我逃出这里。
他应该确实那么说了。
想要逃出这里的,不是羽生。
而是我。
是我想逃出这里。
好吧。
我就拍你。
如果你有本事摔下去的话,尽管摔下去。
我会拍下你摔下去的身影。
深町又把手中的相机和三脚架放在岩石上。
将相机对着峰顶,把峰顶正下方的岩壁纳入取景器中。
这时——
深町看见了。
当他把相机镜头从左往右移动,正要把峰顶纳入取景器的时候,有东西出现在取景器中。
深町从取景器移开目光抬头看。
看见了。
飘在西藏那一边上空的白色物体。
而且,那个白色物体在动。
是雪。
云像是不祥的生物现身似地,正从圣母峰的西棱爬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上一刻为止,应该万里无云才对。
那是为什么?
云从西藏那一边冒出来,正慢慢地爬向圣母峰顶的岩壁。
“羽生!”
快逃!
羽生,快逃!
深町一边呐喊,一边架设相机,盯着取景器。
在哪里?
羽生,你在哪里?
不见人影。
看不见羽生。
深町的背脊窜过一阵凉意。
他打了个寒颤,差点头发倒竖。
掉下去了吗?
深町拼命搜寻刚才羽生身处的那一带岩壁。
找到了。
羽生没有摔下去。
或许是克服了困难的地方,羽生身在比想象中更高许多的岩壁上。
动作真快。
距离峰顶,已经不到三百公尺。
还剩两百五十公尺吗?
一栋摩天大楼的高度。
从西棱冒出的云,一度往下爬之后,乘着上升气流,接着爬上岩壁。
按下快门。
一按。
再按。
云步步进逼,来到了羽生下方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妈的!
这样下去的话,在云抵达之前,从下面抬头看的深町,大概就会看不见羽生的身影。
羽生啊,快逃!
往上逃!
如果被那片云追上,温度会下降。
视野变差,无法辨认路线。
风势增强。
没有半件好事。
妈的!
岂不是一样吗?
深町如此心想。
和当时一样。
一九二四年六月八日——
在欧戴尔抬头看的视野中,马洛里和厄文朝圣母峰顶,从东北棱往上爬。
两人在爬第二台阶。
那两人的身影在欧戴尔的注视之下,渐渐被浓厚云层包覆消失。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