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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这也算特长?”王主任嗤之以鼻,“你写的字又不是古董。如果是古董,那还能卖几个钱……”她皱了皱眉试图劝说老妇,“这孩子成绩太差,进这所学校不合适……”
老妇接口说:“我跟费校长说好了,这孩子先读读看!”
“您……”王主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您和费校长是亲戚?”
伯祖母笑着摇头。
“那……”王主任心里嘀咕,不是亲戚,校长凭什么让这小子进校?英语四十九?真是窝囊废!她抬头盯着方非,眼里迸出一丝火光,“你,明天早上来学校报到,七点半自习,不许迟到!”
次日起了个大早,放飞下楼时,伯祖母又在树下散步。
“会骑车吗”老人问。
方非答会,伯祖母说:“后面院子有一辆单车,旧归旧,可还结实,我刚上过油,你骑了去上学吧!”
方非吃了饭,去屋后取车。目光扫了一圈,才见围墙边上靠了一个黄乎乎的东西,远看是一堆废铁,进来才有点儿单车的样子。
车子样式老土,提一提,还重的可以。方非长在大都市,不算多么时髦,可也见过世面。他宁愿走路上学,也不愿沾惹这件老古董。可是谁叫他寄人篱下呢?他不愿住着院子,也不想去王主任的学校,可是这一切,他都无从选择。
方非呆了一会儿,正想扶车上去,冷不防角落里窜出一道黑影,来势又快又猛砰的一声,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方非的眼前金星乱迸,后脑一阵剧痛,小腿擦过单车,蹭破了一大块皮。就在他的面前,立着一条牛犊大小的黑狗,两眼绿光闪闪,猩红的舌头吐得老长。
少年背靠墙壁,不敢妄动,大黑狗的舌头扫过左脸,又热又湿,方非汗流演背,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黑魁!”伯祖母的声音响了起来。那狗放开方非,鱿起撩牙,发出一连串低沉凶猛的吠叫。老妇俯下身子,摸了摸黑狗的脖子,狗眼中的凶光微微收敛,狂吠化为了一声呜咽,它甸甸下来,闭眼享受主人的抚慰。
老人有些伤感,轻声说;“黑魁年纪大了,疑心病重,总是怕贼来偷东西。”
方非这才发现,黑狗个头虽大,但是年迈脱毛,身上一块黑一块白,凋残地不成样子。博祖母一面抚摸,一面叫唤“黑魁”,老黑狗的鼻子呜呜咽咽,不知怎么的,听起来竟有一丝凄楚的味道。
方非人气吞声的推车出门。上车时一蹬踏板,轴承发出刺耳的惨叫,他拿出一张本市地图,老妇人用红笔圈出了学校的位置,红圈里是学校的全程……西望外国语(贵族)精英中学。
校名恶俗可笑,好在离家挺近。方非一边将车踩的嘎吱乱叫,一边想着那条黑头……尖锐的獠牙,长长的涎水,还有那双绿闪闪的眼睛。更可怪的是,这两天一声狗叫也没听见,黑狗冷不丁蹿出来,活像是地狱里钻出的三头犬。
“见了鬼了”方非只顾走神,冷不防骑到汽车道上,一声轰鸣,一辆奇形怪状的跑车擦身冲过。跑车上传来一声叫骂,那字眼极其下流。放飞手忙脚乱的跳下车,抬头一看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赶到学校,门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车,少男少女从车里钻了出来,三三两两,有说有笑。
单车还没停稳,一声尖叫拔地而起:“方非!你给我过来!”他抬眼一看,王主任站在门边,横眉竖眼活脱脱一尊女性版的门神,她的两眼透过镜片,直勾勾的盯着方非。
方非硬着头皮,推车上前。女门神一指单车:“什么东西?”
“单……”
“闭嘴!
王主任劈头盖脸地训斥下去,”你怎么这样不争气?你知不知道,为了读这所学校,你奶奶缩衣节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到了这年头,家里还没有一台电视机……“
“他不是我奶奶……”
“闭嘴!你看看你,念了这么多年书,英语才四十九分,你这样的人,也配读这所学校吗?闭嘴……你什么你?你这样的人,在家里给爸妈丢脸,在学校给老师丢脸,到了社会给老板丢脸,就是侥幸出了国,也要给国家丢脸……”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学生,放飞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耳边嗯嗯作响,双腿阵阵发软,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一股邪火在心里窜来窜去。他真相变成一个巨人,抓起这辆破车,塞进女教师的破嘴。
好在上课铃响了,王主任骂得心满意足,一甩头,喝声“进去。”那神气像是吆喝一只小狗。
方非垂头丧气的推车进门,冷不防又是一声尖叫“这东西不许进校。”
“外面会丢……”
“谁偷这东西,谁就瞎了眼!”女门神指着一棵梧桐树“丢下边去!”
接下来的一天,方非度日如年,他恨透了那辆破车,一心盼着被人偷走。可惜天不从人愿,知道放学,单车还是好端端的停着,一颗螺丝钉也没掉过。
到了第二天,他已经出了名。学生们都知道,初三(5)班有个新生叫做“老单车”,英语四十九分,家里还没有电视……放在这个年头,可真是一个奇迹。
方非力图摆脱困境,他假装忘记单车,可每次都被伯祖母叫住。有一次,老人还推车出门,追上了走出老远的方非。
他故意把车丢在路边,渴望引起小偷的注意,可是有一天,他亲眼看见,一个拾荒的老头走过车旁,居然也不瞧上单车一眼……这辆车成了方非的噩梦,好多天里面,他都梦见自己在前面逃,破烂锒铛的单车在后面追,不管他是跑是飞,老单车总是形影相随。
出于王主任的关照,方非坐在了班里的最后一排,不但没有同桌,更加没有同排。女生们私下里都说,方非一身的“铁锈味儿”,男孩子也说,“老单车”穷得可以,居然没有手机。
班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下了课,公子哥儿三句话不离跑车,常听说“我不喜欢法拉利,我喜欢兰博基尼”一类大话;那边的千金们一个劲儿地比拼衣服和手袋:“你还用香奈儿吗?好老土呀!我暑假去了趟巴黎……老佛爷?那儿有什么好买的?我上的都是专卖店,哼,这个包全世界只有一只……”
这一类的谈话方非插不上嘴,他是班上的隐形人,论成绩也是全校的压尾。只有上生物课的时候,同学们才会对他稍加留意。这门课由教导主任兼任,王主任对方非青眼有加,每次上课,都要把它叫了站起,嬉笑怒骂的嘲弄个过瘾。
方非成了众人的笑料!“老单车”只是她的本名,此外还有许多外号,比如“缺心眼”“呆木头”“低能儿”“傻佬冒”,这些都是王氏的发明,她老人家还没空申请专利,很快就遭到了同学的抄袭。
下了课,女生们一边绘声绘色的对她进行模仿,一边歇斯底里的发出狂笑;男学生也变着法儿作弄“老单车”……藏起他的课本,模仿他骑车的样子,等到方非路过,伸出脚来绊他一脚,叫人奇怪的是,“老单车”每次都会被绊倒。
不论受了什么欺辱,“老单车”不做声,也不反抗,有时太过委屈,就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有的人猜测她在写骂人的话,可交过的人说,那都是一些“鬼画符”,一个字儿也认不出来。
这样的逆来顺受叫同学们泄了气,认为对瘦弱的可笑,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不到一个月,这些恶作剧大多收了场。始终乐此不疲的,只有一个姓赵的男生。
这小子个头矮小,热衷于讨好师长,凡是有风吹草动,打小报告一定少不了他。同学们对他厌恶极了,从不直呼其名,统统叫他“卧底”。
卧底在班里很受孤立,处于体格原因,还时不时受些欺凌,但比起方非,卧底有一个极大的优势……他是女门神的宠臣,方非却是王主任最讨厌的学生。
班里面,卧底唯一能欺负的就是方非。别的学生偃旗息鼓的时候,这小东西不过刚刚得到乐趣。他嘲笑方非的穷呆逆来顺受头脑简单,他伶牙俐齿,喋喋不休,又风趣,又传神,有了这张快嘴,方非上午收了羞辱,下午就会全校皆知。
西望中学依山而建,后山的银杏,梧桐比肩成林。到了深秋,金黄色的小扇叶和巴掌大的梧桐叶簌簌凋落。打扫落叶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有时小工来做,有时也用来惩罚犯错的学生。自从进了学校,方非就跟扫帚认了亲,每周都要见上好几次。
这一天王主任心情恶劣,她借口方非答不出蜘蛛为什么不是昆虫,狠狠挖苦了一顿,罚他放学去扫树叶。
放了学,方非拖着一把大扫帚,孤单单的来到校后的空地。这一带人迹稀少,树叶扫了又落,不厌其烦,扫了两下,胡听见林子里传来人声,方非知道学生们长来这儿消遣,抽烟喝酒,男女幽会,所以也就不大在意。他苦中作乐,把扫帚当成毛笔,在地上横竖撇捺地练起了书法。
这是他消愁解闷的两方,每次太过难受,写上几个打字,似乎就能舒服不少。他写了两个字,忽听见林子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声音十分耳熟。方非忍不住探头一看,一个胖男生揪住卧底的头发,正往一棵大树上狠撞。每撞一下,卧底就惨叫一声,小脸上泪痕斑斑,看不见眼睛鼻子。
“别撞脸哇!他妈妈看见了也不好呀!”说话的高中男生个子高大,剑眉星目,脸上微微带笑,抱着手在那儿打趣。方非一脸认出,这是高三(1)班的吴能俊,市里的名人全校的大王。他满头怒发冲天向上,活像一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
大公鸡的古董车全市知名,一辆67版的福特野马,《极速60秒》中尼古拉斯凯奇的座驾,装有氦气加速系统,跑起来活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火龙。入学的第一天,方非几乎被他撞死,又传说他夜里飙车,撞到过一对倒霉的夫妻。
吴能俊年少多金,人也风流多情,身边的女友和跑车一样常换常新。他惯常吹嘘,交过的女友如果用英文字母排号,从A开始,可以一直排到Y。
Y女友就在一边,全身心地挂在大公鸡的脖子上。只听胖男生一声断喝:“是不是你说的?”
“不……”卧底泪眼汪汪,“我没有……”
“还不承认?”胖男生眼冒凶光,揪住他又是一撞。这一下,卧底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汩汩有声,像是一只垂死的青蛙
方非看得皱眉,悄悄退出林子。按说看见卧底倒霉,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扫了记下,始终乐不起来。卧底的惨叫可笑可怜,如果任其发展,这小东西也许会变成白痴。他闷了一会儿,忽地心血来潮,走到林子边上,大叫一声;“你们干嘛?在这么干,我可要叫老师了!”
高中生掉头往来,吴能俊两眼放光:“瞎……老单车儿!听说过吗,他骑的车还会唱歌!”
“单车唱歌?”Y女友咯咯尖笑,“你哄鬼还差不多”
“你不信吗?他踏板一蹬那车子就唱:咿呀嗨哟,笨蛋踩我。”吴能俊连说带唱,怪腔怪调。Y女友笑弯了腰,就连胖男生也咧了咧嘴巴。
“老单车儿?你说什么?叫老师,喝,好一个英雄救美?就这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吗?”大公鸡伸手揪住卧底的脸,拧了足足一圈,卧底应手发出一声悠长的惨叫。
“我说了放手!”方非一挥扫把,长木柄扫中树干,发出一声闷响。
吴能俊楞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点头说:“好家伙,老单车,这把扫帚你要一直保留哟!”
“这扫帚真可怜。”Y女友挺幽默,“他会不会唱……咿呀嗨哟,笨蛋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