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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梦的,就像现在常常被提起的那个词,预感,我总觉得,这个梦想暗示我点什么。
“这个梦是我前一段时间做的。”我这么说好像在问,过期的梦他是不是也要听。
“说说。”
“我梦见我老婆抓我的这缕头发。”说着,我对他低一下头,让他看清楚我的发型。
他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就是那种‘秃顶遮’。”
我差点儿笑出来。“秃顶遮”,这是一个杀了我我也想不出来的词儿。
“接着说。”他催我。
“我警告她,不许抓我的头发。她全然不听,还试图打我。我又警告她说,打我可以,不许抓我的头发,尤其是那缕头发。她还是不听,我开始打她。我还非常狂暴地踢她,她就是不放手。她越是不放手我越是狂暴狂暴狂暴……”
“最后她被送医院去了,我记不清是谁把她送到医院去的。一个男医生告诉我,她的肾被踢坏了,不能排尿。那是一个空空的病房,非常大,只放了一张床。出去进来的只有一个男医生,我也没见过别的病人。我站在她的病床边,她依然仰面躺着。我有些居高临下有些傲慢地对闭着眼睛的老婆说:
“如果你不抓我的头发,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我从不首先这样做。可你抓我的头发,我警告过你也没用,我这才动手……”
“可能是因为她一直都闭着眼睛,我才把这话反复说了几遍。我心里觉得说得太多了,但是停不下来,就是不停地对她重复这句话。”
过一会儿,那个出去了又进来的男医生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看着我,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用手去摸满手都是血。
“我从没见过自己出这么多的血,给吓醒了。”
听了我的梦,编辑老冷什么也没说,他那样地看着我, m好像我真的那样打了我的老婆。他走了以后,我有种说漏嘴那样的悔恨,但一想不管怎样,我再也不能把这个梦捡回来,塞进我的心里,多少也就坦然些。我想起邻居的一个小姑娘,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已经十岁了,又有一天,她妈妈告诉我另一个故事。
英语老师讲解“秘密”这个词儿。她说,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个小秘密,对不对?
小姑娘举手说,老师,我没有。
我得控制自己在这里不用感叹句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真的很羡慕这个小姑娘。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管我多大,十个月,十岁,还是一百岁,我都不会成为小姑娘这样的人。我也没有什么秘密装在心里,但我永远也不能举手声明,我没有秘密。熟人或者陌生人,谁看我都会觉得我一肚子秘密,即使事实完全相反。世界上有很多误解,其中之一就是,你不爱主动说话,别人就会认为你有秘密。
由此,我想到了命运。
我永远也成不了小姑娘那样的人,命运?
即使我发表很多作品,也只能是一个偶尔在杂志上露面的小作者,命运?
那个冲进办公室开枪打死同事,然后开枪自杀的美国疯子,命运?
士兵踩上地雷,命运?
男人找小姐,命运?
我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太不唯物了,太不像话了。我是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命运,想到这儿,我开始瞧不起自己,我要么太傻,要么太软弱。我必须马上切断这样的思路,命令自己立即离开办公室。
临锁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平静下来了。我知道,我对命运的看法是错误的,但每次遇到麻烦,我这么想,都能让我安静。
下班半小时后还亮灯的办公室是多年机关生活中最吸引我的一件事,那是一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时刻。门虚掩着的时候,我撞见过一个很丑的女会计独自对着镜子发出差不多是我见过的最妩媚的笑容,以至于让我在瞬间里忘了她的长相。
一个行业报纸的副主编在女编辑伸手从高处取东西的时候,把手放到了她的屁股上,这是他亲口向我描述的。同样是发生在下班以后。他说,他等待着她抽自己一个耳光,没有继续行动。可是没有耳光扇过来。他说,原来你是同意的,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时,女编辑把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此后,他总是对女人下这样的结论:全是他妈的疯子。
还有那些有实权的领导,也爱在这段时间里暗示他已经观察多时的部下,他将提升他……
我在走廊里看见黑丽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于是敲门。得到里面的允许后,我走进去,发现黑丽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怒目而视,我想立刻退出来。
“嗨,所长,你别走。”黑丽气呼呼地对我说。
黑丽给我们做了介绍,她说我是她的所长,他是她的男朋友。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小伙子,美中不足的是小伙子的眼神不太柔和,有点发直。我想起张道福对黑丽男朋友的评价,他说,黑丽这姑娘不错,就是找的男朋友都有问题。于是,我就多跟他聊了几句。
“你做什么工作?”我问。
“地铁司机。”他说。
“开地铁挺轻松的,没什么行人需要注意。”
“是。”
“是不是有时候都能闭着眼睛开?”
“我都是睁着眼睛开。”他认真地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不用想着往哪儿开吧?反正往前开就是了。”“怎么不用想,我都是想着的。”
“想着往哪儿开?”我好奇了。
“往下一站。”
“对啊,肯定是往下一站开,不过前面总是黑乎乎的一片,怎么想都无所谓吧?”
“打开灯就不黑了。”他说。
“你这个想法很好。”
“什么想法,你是说打灯?”
“不是,我是说,你总想着往下一站开,这个想法很好。”“这不是我的想法,是规定。所有的地铁都得往下一站开。”
“没错,我太……”
还没等我的话说完,黑丽突然对小伙子大喊一声:“你走吧。”
“你不走了?”小伙子聪明地问。
“你没看见所长找我有事吗?”黑丽转身背着小伙子给我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儿。
我狡猾地对他们说:
“工作明天再说,你们先谈。”
黑丽说还是先把着急的工作做完,不然心里不踏实。小伙子立刻对我们说了再见,然后就像一列地铁一样径直地走了出去。
黑丽趴到办公桌上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我慌了,劝她别哭慢慢说,她哭得更厉害了。看着她一耸一耸的后背,我很想把手放到她的头上,安慰她一下。可我毕竟是她的领导,不是她的亲人。最后我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拿过一卷手纸,用手纸捅了捅她的肩膀。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接过手纸,蒙着泪光的双眼把我的心弄得从没这般软过。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全碰上这种男的,我的命太苦了。”黑丽一边哭一边说。
我安慰她,说那小伙子挺好的,长相比研究所的谁都强。
“你都看出来了他有病,你只不过有修养不明说罢了。”
我说请她吃晚饭,她立刻就不哭了。
至于我怎么跟黑丽吃的晚饭,这里就不多说了,因为以后我还要跟她一起吃很多次晚饭,我不能像祥林嫂那样,把听故事的人都讲跑了。其实祥林嫂的故事很惊险的,不过,有些事女人就是做不好,比如讲故事。
可我是一个男人,所以跟黑丽吃饭时,心都晃荡了。吃完饭,她说要回家,她跟父母住在一起,而她父母家离饭店只有几百米远。我真不愿意离开那个乱糟糟的饭店,就使劲对她微笑,用那种能让她产生误解的眼波看她,那目光差不多在说,误解我吧,误解我吧,别在乎我是已婚男人,暗示我吧,暗示我吧,别看我是你的领导,领导也是人啊。
可她很少看我,老是难过地叹气。
“为什么,我总是碰到这样的男人?”这句话,她说了至少有二十遍,好像我应该告诉她答案,可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碰到这样的男人。
“难道我也是这样的男人吗?”离开她以后,心里突然这样问自己。于是,我回到刚才的那个饭店,在洗手间的破镜子前照了半天。我对着镜子又做出送给黑丽那样的微笑,结果自己吓了一跳。
怪不得黑丽急着回家,镜子里是一张根本没有微笑的苦脸。我想起伯尔的那篇小说《卖笑的人》,我原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他因为职业性卖笑,所以不挣钱时,就笑不出来。现在看,我是最惨的那个人,我想微笑,好像也能笑,可这微笑在由心往脸上去的时候,就不是他娘的什么微笑了。
走在大街上,我看着一个又一个从我身边过去的人,很想拦住他们,试试他们会不会笑,可又怕男人打我,女人骂我。一对恋人经过时,那个女人仰头大笑,男人低头窃笑,我想,一定是那个男人给这个女人讲了黄段子。这么想的时候,我自己先找到了答案: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别的女人,尽管我和老婆的关系糟糕。
一个像我这样不会微笑的男人,只能吸引像我老婆这样的女人。在县上的时候,县委的一个小伙子曾经对我说过,一旦女人走进你的微笑,你就应该知道,在她们不需要你的微笑时,你该把什么留下。
我感到空虚。这话听上去多虚伪,可我想再说一遍,我感到空虚。
我搂住一根电线杆,不见起色。
我去找按摩小姐了。
按摩,最贴近你的“三产”
也许好多女人认为,有教养的男人去找小姐按摩,是巨大的悲哀。她们好像从没想过,那里【“文】可能是让【“人】男人真正【“书】放松的【“屋】地方。她们欣赏由职业演奏员演奏的音乐会,职业的芭蕾和职业的球赛,却不能想象职业的女人。
当然,我不会蠢到跟女人讨论这个题目,那将破坏小姐按摩的全部意义。
这是第三次,我带着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坦然,走进这家按摩院,迎接我的是比往日更加热情的笑脸和招呼。
“你好啊,老胡,有日子没来了,忙吧。还去张小姐那儿吧?”一个中年妇女,把这套话说得自然亲切,也是职业的水平。
我不用说什么,点头就行。
上楼,左转,第三个门,不用敲门就可以进去,但我喜欢敲门。
“你好。”张小姐把我迎进来。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短裙,看上去像打网球的运动员,但脸上带着任何网球运动员都不会有的微笑。
我喜欢她的微笑,它可以首先被理解成纯职业的,告诉你她对谁都这样笑,你不必担心被小姐格外地记住了,进而有心理压力。
它告诉你它明白,你们出去还有正儿八经的生活呢。付了钱,从这里出去,所做的一切就成了过去。
没有责任,更没有负担。你可以用放松过后的好精力去爱老婆,去爱情人,去工作,去赚钱,去行贿,去受贿,去干你想干的一切,去还原你的已经选择的生活。
我看她取来专门为我准备的那顶软帽,心里一阵舒坦,走进了淋浴间。当我重新裹着毛巾躺在她面前时,她就顺手把那顶软帽戴到了我的头上,把那缕我翻身时容易滑落的长发,用软帽紧紧地压到了头皮上。
现在我已经能用对我发型的态度,把我认识的人分类:黑丽是一类,总要对我的发型做出半强迫性的理解。
那位叫大燕的小姐是一类,把对这种发型的嘲讽,说得幽默而真诚,让你恼怒,同时得承认她的聪明。
这位张小姐是另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