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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撑在地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愣愣地看着单调寒色的地面,阴影投射在地上,掩饰了他的面庞,辨不清神情,电光火石间,他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用手掌死命地砸那冰冷的地砖,发出震天的沉闷声响,那种声音一点儿也不清脆,仿佛要把骨头都捶碎一般。
随即他趴在地上低低地恸哭了一会儿,不再用手砸地,转而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狠狠磕在那光洁的大理石上,仿佛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他仿佛要用身体上的痛楚,来掩盖内心的狂躁戾气。
“尧迪,你别这样。”慕惜不忍再看他自残,急忙从椅子上站起去拉他。
“你走开,我乐意!别管我!”尧迪回身伸手一推搡,慕惜一时没准备,便从本就不太稳的深蹲的姿势,一下子失了平衡,跌坐在地,一波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尾椎,直直地蹿升到脊柱,瞬间额上的冷汗就沁了出来。
尧迪恍若未觉,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用脑袋拼命地锤着地,好似要把那地砖凿穿一般。
慕惜还欲再起身挡他,小腹骤然传来一阵阵绞痛,一波波地传上脑门,刺激着神经,她无力地跌回了原地,双眉折了起来,本就红润不足的面庞“刷”地一下白了,咬了咬牙忍住痛呼,本能地用手护住腰腹,这种时刻,她应该做一个调停者,不可以再添乱。
“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她是你大嫂,还怀着你大哥的孩子,你竟然敢推她!”在一旁的陆父看不下去,站起来不留情面地指着鼻子把尧迪教训了一通,见他熟视无睹,还是不管不顾地撞着地砖,好像只有这样的自残才能减轻内心的罪恶,便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拽起来,像扔一团垃圾一样丢在墙角,神情厌恶,“给我起来,你妈都已经不在了!你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尧迪掩面痛哭,像是要将所有眼泪都哭干,这条并不算宽敞的走廊,瞬间被悲戚的情绪湮没。
陆父放开了那个攥着他领子的手,转头才发现慕惜依然跪坐在原处,眉头紧锁十分痛苦的模样,才知道那一跤她摔得不轻,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双手托扶,轻轻搀她站起:“慕惜,慕惜你怎么了?”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耳边是金属一般的雷鸣,眼前发黑,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她四肢虚软脱力,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方羽毛,即将脱离地心引力飞起来。身边除了陆父的力量,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依托,仿佛漂荡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触目所见皆是一片海水的颜色,皆是那种绝望到失神的颜色,再无其他。
她只感觉到,自己竭力保持着意识的后一刻,日月失色天旋地转,猝然从旁边横生出一个温暖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她,轻唤她一声“小曦”,她伸出双手去触碰那团绚目的光亮,轻柔地微笑着。
他的脸庞是这么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她举着双手想去揭开,却始终使不上力气,只好认命而又安分地垂下。
再度醒来时,那团暖暖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刺眼的白炽灯光,她感到双眸被那耀眼的光亮灼得生疼,复又闭了起来。
“快点把灯调得暗一些,她受不了。”耳畔有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是那么熟悉,她偏过头去,确实如自己所想,是尧楠。
“尧楠……”她发现自个的声音干涸而喑哑,吓了一跳,润了润喉后才再度开口,“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近来心神不宁,过度哀伤,刚刚又不小心跌倒,体力不支才导致的昏倒。”尧楠帮她调整了一下床板高度,让她靠得更加舒服。
“那孩子呢?孩子要不要紧?”慕惜紧张地抚上小腹,当时她感觉到了剧烈的绞痛,原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谁料会到晕厥这种严重的地步,如今想来,实在心忧不已。
“孩子没事,放心吧,医生说只是受了点惊吓才会突发下腹抽痛,孩子不要紧。”尧楠温声安慰着浑身僵硬的她,覆上她捂着腹部的手背,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温暖她寒冷的身体,目光是无比的笃定和确信,“这个孩子有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慕惜紧绷的肌肉才终于放松下来,低头望着微微高起的肚子,心下一片柔软,就似那蜜糖融了一角,甜甜地晕荡在心田。
“慕惜,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你,当然不是说我非常在乎这件事,也不是硬要逼你袒露你的隐私,每个人都有保有自己秘密的权利,这我都懂,包括我自己,也有些藏在内心深处不愿人去翻阅的过往,可有些事,我觉得既然已做了夫妻,还是了解清楚一些比较好。”尧楠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六十八章 暗香盈袖
他不断忖量着该如何组织言语才不致伤人,反反复地复掂量,隔了良久,才接上后面的一段话:“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你,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你只需诚实地告诉我你不愿意再提及,没关系的,但是如果你选择告诉我,我希望自己听到的是不掺杂一丝虚假的,完完全全的实话。”
“什么事情啊?”慕惜疑惑不解,看他郑重严肃的样子,好像不是一件一两句话就能带过的简单的事,那眉宇间隐藏的寂寥和失望,令她更加困惑。
他们已是夫妻,照理来说应该是坦诚相待,不该有所欺骗和隐瞒,她也一直告诫自己,如若尧楠问起她从前的一些事情,即便自己再不愿意将详情巨细告知于他,亦必须开口坦白,毕竟他是自己法定的丈夫,她认定相携一生的人,一切都应以他为先,不应因为一些小事伤了彼此间感情。
这其中,孰轻孰重,慕惜还能分得清楚。
“你晕倒之前,一直唤着一个名字,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尧楠
“名字?”慕惜仔细回想,她不记得自己有叫过什么人的名儿,只凭着残存的印象隐约记得,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那个身影在灯光的投射下并不清晰,就如镜中反射出了强光,一瞬间将一切的景象全部打碎一样。
“嗯,如果你想不起来,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那位晖哥哥,是你的什么人?”尧楠从她艰难莫名的神情中明白,她委实对适才的事情记忆不太深刻,或许是因为脑中本就神思混乱,想让她凭一己之力回忆起来。恐怕是不太现实。
慕惜一听到那三个字,便惊愕于自己竟真的脱口而出,垂眸思索了须臾,她便对上尧楠探究的目光:“他就是我所说的,深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会去刻意寻觅的那个人。”
尧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倒也不再追究,只微微颔了颔首,并没有其他太激烈的反应,然而表面的平静淡然真能代表心里波澜不兴吗?
慕惜知道。并非如此,如果放纵这颗定时炸弹夹在他们二人的中间,终究有一天是会引爆的。于是她不管尧楠是否想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不知道尧楠你之前在调查我身份的时候,有没有摸清我的底细,我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而是被现在的父母从孤儿院领养的。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将我丢在孤儿院门口自生自灭,我很想相信他们是迫不得已的,是有难言之隐的。”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想,我的童年和大部分的少年时期。都是在孤儿院里度过的。”慕惜将眼线落在窗台上,那里置放着一小盆一小盆的多肉植物,圆鼓鼓胖嘟嘟的十分可爱。就像当年她遇见同样稚嫩的他,“晖哥哥,是我在孤儿院里最要好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我受欺负时的依靠和栖息的港湾,小时候的我。非常粗心大意,说难听点就是闯祸精。今天摔伤明天割伤,大伤小伤数不胜数,体质又比同龄人更弱,大灾小病接连不断,每回我生病或者受伤,他都比他自己遭遇这类事还要焦急,给我买药敷煎药喝,忙前忙后只为我早点痊愈,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如果没有他,恐怕我正躲在一个冰冷的角落奄奄一息。”
“而他自始至终,从没抱怨过一声,为我的虚寒体质发愁,尽力给我更好的照顾,他给了我童年所有的关怀和爱护,这样的情感,是不可磨灭的,是不可陨损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慕惜转回眼去望着病床边坐着的人,神情认真而郑重,“尧楠,有些话不是我故意在欺骗你,事实上,连我自己至今依然无法厘清,对于他的情感,究竟是哪种占得更多一些,到底是懵懂的爱慕,还是习惯了他的照料,抑或是把他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享受着他带来的关爱……”
“那他现在,在哪里?”尧楠沉吟半晌,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顿时将他包围,他感到恐慌,感到畏惧,感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懂得,像此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比每日把“宝贝,我爱你”挂在嘴边的,为世人所称颂的爱情,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更加无法预料。
如若两个人是因为一种默契,而不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一种确定的关系而黏连在一起,这样的牵扯,比后者更加牢靠,更加繁复,这样的感情,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往往有一种令人沦陷其中却还不自知的力量。
即便时光败退,时空坍塌,他们的联系也会一如既往地存在着,谁都割不断剪不掉。
“我不知道,也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慕惜轻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在晨曦的映照下更显凄楚。
“为什么明明晓得自己放不下,却不去寻找?或许,我并不介意。”尧楠说得云淡风轻,握她的手紧了紧。
“但是我会介意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想毁了近十年来在他心里构建起的,那个纯洁无暇的形象,我会担心他对我失望,因为我的转变而伤心,而难过。”慕惜轻抿了下唇,回答得有些艰涩,“就让他带着想像中的我,就像我带着想像中的他,走完下半辈子吧,至少这样,分开的我们都是幸福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否还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你,如若他正在寻找,你逃避又能逃得掉吗?如若他和你一样,都希望存有彼此心目中最本真,最美好的一面,那你就应该思考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因为他也变了,变得你不认识了,也许因为他早已忘记你,不再在乎你,既然如此,相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尧楠坚持着,本能地辩驳着,连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难道他真的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去见十几年前的那个充满梦幻和传奇的王子?他真的已经被失去她的威胁和恐惧冲毁理智了吗?
还是,他根本就是想自私地抹去他给她留下的,那些难忘的美好记忆。
他多么希望,她心里曾经的那位王子,会从一个纯情无私的天使,堕落成丑陋不堪的恶魔。
兴许,只有让他们数年后再度相逢,才能将一切虚构出来的童话彻底焚烧,彻底化作直冲九霄的浓烟,伴着狂风灰飞烟灭。
如今唯一能够给他些许安慰的,便是企盼这一切都是他妄想出来的迫害,或许妻子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渴望,那么怀念他无微不至的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