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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孤独症的感觉,他自己觉得一定很准,因为“莲”是静的,静得无视独立于门外的九五之尊。
一道木门板,把天底下最大的权势独挡在外,如果不是魄力,那就是绝决吧!
深夜随着两人一院的沉默一点点流逝,虽还不至于天际泛白,但是远处巡夜人偶尔传来的敲梆声还是在提醒着人们,已经过寅时了。
终于,“吱呀”一声,那莲院儿的大门嵌开个缝,一个青衣宫女从里面浅步而出。
站在外头的国君初听那门声时明显的神经一震,但在看到那宫女里却又马上黯淡下来。
那青衣宫女于他面前轻轻地俯了俯身,还不等说话,就听得那国君主动道:“她还是不愿见我?”
声音不大,却也不太尽量去控制。
再加上这一处也不知是因为国君的到来而清了下人,还是因为这莲院儿本来就是个静寂的所在,轻轻的话音随风传入孤独症的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皇帝与宫女的对话
宫女并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微抬了头看向国君,然后轻语:“夜里风凉,皇上还是回去吧!保重身体。”
“是她要我保重身体吗?”他又言一句,这时孤独症才听出些不对劲来。
东蜀国君,按理该自称为朕!
就像是西夜王自称为孤一般!
当然,在极亲密的人面前,还是有很多时候可以直接以“我”自称。
但这样的称呼却绝对不应该在一个下人面前被呼出来,这不合体统。
他再听看去,却见那青衣宫女微怔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娘娘很少言语,这一声保重是莫蜓说的。”
女子说话时面上露了哀伤,清清淡淡的,却又不容人忽视。
“莫蜓今年三十出头了吧?”
女子点头,
“回皇上,三十五了。”
“哦!”国君重叹一声,再仰起头,像是在看天,也像是在寻思着什么。“记得那会儿,你才十几岁,整天就伴在莲儿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时候我还闲你吵,总是想办法要把你吱开。可是现在……怎么连你也不爱说话了呢?她不笑,你也跟着不笑,我到是情愿你跟从前一样,至少这莲院儿里还能有点儿人气。”
这话说得沧桑,任谁听了都会生出隐隐的心痛。
孤独症就倚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前面演出的这一切,却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这么些年,他练得最好的一门功夫,就是面不改色。
不但面色如常,心也静如止水。
“时间久了,性子也磨没了。”宫女的声音又来,配合着东蜀国君,也现了几分凄凉。
见面的条件
“也不是不想笑,只是没了值得笑的人和事。慢慢的习惯了,就也忘了该怎么去笑。”
“莫蜓!该嫁人了!”国君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并没有搅乱那宫女的寡淡。
她只是摇着头,用一种带着很复杂情绪的眼神看向面前人,然后幽幽地道:“不劳皇上费心,在莫蜓心里,其实早就已经嫁过人了。”
她的话音还是轻轻的,却很成功地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即便是东蜀皇帝,也在对方的坚持下不得不收了口来。
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又绕到了之前的谈话内容。
只见其直指着莲院儿的大门,然后稍微提高了声音道:“你去告诉她!只要她肯见我、肯原谅我,待我百年之后,就会把这皇位传给天冥!到那时,我就不再欠她的,谁也不欠了!”
话毕,狠狠地拂开广袖,而后大步离去,再没回头看上一眼。
只留得那莫蜓站在原地冲着他的背影俯了俯身,然后道:“奴婢恭送皇上!”说得还是那么轻,像是也不在乎那皇帝是不是听得到。
待那黄袍之人走远,青衣宫女方才直起身,也不再往他离去方向看上一眼,直接便转了身,又回了那扇门里。
人一进去,又毫不留情地将门“咣啷”一声关上,转而还了这夜晚一片寂静。
天空之下就只剩了月光投出的树影,好像之前的一切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孤独症一刻不等,直接矮了身形窜上前去,待到那莲院儿墙下时,略一提气,人一下子就跃过了院墙翻到里面。
“莲”里的人
莲院儿的里面景致与它的名字完全相符,孤独症可以肯定这是自己所见过的最素雅的一处所在。
这里甚至连树都没有一棵,只是种了满院的茶花,伴着夏风,好闻得浸人心肺。
他需要将身子矮到最矮,甚至俯身于花丛间,这才可以避开那进院儿的丫头,不至于被其发现。
再小心地打量开去,发现莲院儿不大,比他们在城外住的那座宅子还要小一些。
里里外外仅三间主屋,再加上几小间下人住的偏室,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人家,一点也没有皇家人的气派。
不过这只是表情,如果有心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这地方在朴素外表的包裹下着实有许多尽显尊贵之处。
比如说屋顶的彩色琉璃!
比如说中厅门口的汉白玉石阶!
比如说有着繁复雕花的紫檀木门!
再比如说这宫女穿着的看似素淡却又实在是最上等的珍珠薄纱料裙!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诠释着宫院主人的与众不同。
孤独症看着青衣宫女缓步进了唯一燃着烛的那间屋内,然后回手关门。
他跟上,才到窗边,就见那屋子里有两个人影被烛火映上了窗纸。
继而,有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很低沉,带着重叹。
她说:“走了?”
那宫女回:“走了。”
仅两句对话,而后便又陷入了沉寂。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房门又开。
孤独症后撤了一步,借着一个圆柱掩起身子,再探目出去,见出来的人还是那个宫女。
这一次他没有再跟,而是看着宫女步步走远,直到进了下人住的偏室,这才又转出身子,重新往那窗边倚去。
画
后窗是嵌了道很小的缝隙的,顺这缝隙可将屋子里看出个大概来。
孤独症发现这原来是一间佛堂,虽然在外头看去是连着主屋,但实际是里面是分封开的。
其实说是佛堂也不甚准确,这里头只是感觉上比较清素、而且还有着袅袅的焚香味道而已。
实际上,却并没有任何供奉,甚至连尊佛堂都没有。
他看到堂内还站着一个女人,身量比刚才那丫头略高些,却也更瘦了点。
女人只见侧影,看不出年纪,像是三十多,又像是四十多,可若再恍惚些,却又像是才二十出头。
她着了一身纯白的裙装,上面没有一点花色,款式也很普通,连多余的配饰都没有。
除去衣裙是白的,还有颈链,也是细白的珍珠,耳饰、头饰,全都与衣裙连为了一体。
孤独甚至觉得这人是在给谁带孝,这摆明了就是一身孝服,不然绝对不会有人在平日里做这打扮。
他对这女子产生了兴趣,不只是因为她奇怪的装束和猜不透的年龄。
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总是会给他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包括她那一副几乎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与自己甚至如出一辙。
再看去,却见那女子已经走到前方的案前。
然后伸手,往墙边扯了一下,正对而对的那一面墙上突然就现了一副画来。
孤独症微愣,这才反映过来那墙多半是有机关的,也不知她按到了哪处,那画就会随之展现出来。
好在屋中烛火够明,即便是在侧面,也能让他把那画中内容看出个究竟来。
画中人——是他
可是这一看,却又令自己陷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那画上的人——就是他。
孤独症眯起眼,将全部注意力都往那画中集中了去。
画上的自己是在西夜时的模样,穿着的也是典型的西夜服装,彼时正坐在四人抬的藤椅上半闭着目,不见任何表情与思绪。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人画过这样一副画像,坐在藤椅上在王宫里到处走动,这是他在西夜时最常做的事情。
没有什么目地,只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哪怕他只是坐着,哪怕走动的只是那些抬椅的人。
这样想时,但见得那白衣女子已经轻步上前,再抬手臂,裙袖滑落,露出了纤细的腕。
有一只白玉镯子一下就滑至了肘间,她略低头看去,竟像是才发现镯子会滑到此处。而后开口自语,道:“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再回过神来,手臂继续往前探去,像样子是想去触摸那画上的人。
可惜中间隔着桌案,画也挂得高了些,根本没可能碰到。
她失望地将手臂收回,再自然垂下,孤独症觉得这女子是该落泪了,但其却只是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并没有眼泪下来。
明明哀伤,却不见泪,这是大悲到极限的表现,他懂。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天冥……”有幽幽的声音传来,是在唤一个名字。
那种唤很奇妙,明明出声的人就在眼前,却似隔了千里万里,那般的空灵。
“天冥……”她再叫,声音打着颤,很热切地呼唤,却也只是徒劳。
“今生还能见到我的天冥吗?”女子跌扶在案边,直望着那副画像,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问己。“好不容易安插了眼目在西夜,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提防着是否会被人发现而对你不利。可是这样做不为别的,只是想把你的样子记牢,然后再回来给我一张属于你的画像。”
褚天冥
女子幽幽的轻叹伴着话语同时而出,竟说得孤独症的心里揪揪地疼。
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可是牵动却似乎与生俱来,会让他觉得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就应该会有这样一种表现。
思绪间,女子已经转了身来,不再去往那画像处看上一眼。
她踱步,到了门前,看样子是要出去了。
可又舍不得,几次欲转头再看,却又被自己生生制止。
终于还是落了泪来,而后自语:“不看也罢!不看也罢!失去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罪孽,我没有办法原谅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人,哪怕是曾经的深爱,可是爱不抵痛,再滔天的爱也没有办法将这一切罪孽冲洗干净。天冥,你看着吧!娘会给你报仇,也会给……给他报仇!”
一番话毕,女子再不于这屋中逗留。
伸手开门,决绝而去。
被重摔过的房门咣当当地响了几声,不多时,便复了平静。
屋内烛火未熄,那副画像也没有再收回去。
孤独症神使鬼差般就推窗而入,一直奔到那画像根前,再从头至尾仔细地瞧了一番,更加确定是自己没错。
刚才那女子管画中的自己叫什么?
天冥?
东蜀皇族姓褚,那么,褚天冥,就是他的名字吗?
好像有一段记忆在脑子里不断地翻腾开来,虽然怎么也抓不到头绪,可是却又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娘……如果他就是褚天冥,那之前的女子会是他的娘吗?
她说要报仇,一个是给这画中人,那另一个又会是谁呢?
孤独症只觉得头痛欲裂,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正在拼了命的想要挤开记忆的闸门重新回归正位。
他在画上留下痕迹
可是大门却依然紧闭,誓死捍卫着最后一道防道。
终于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脑子里能够拥有的,还是自西夜的药坛中站起身之后的记忆。
关于东蜀,关于母亲,关于褚天冥这个名字,他所能有的,仍只是微透着熟悉的陌生。
绕过桌案,直立于那副画像的下方,孤独症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是抬起手,将食指塞入口中用力一咬。
一小汪鲜血刹时间就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