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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给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也不跟你计较。”靳云鹤一副大方的样子,睨了他一眼。
阮凤楼抬头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 仿佛受了委屈一般,然而还是偏过头轻声说道:“对不起,爷。”
靳云鹤最是看不得他这副模样,一下子便怒了:“抬起头来,大声点儿,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阮凤楼咬着嘴唇不说话——那次被打,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被冷落了半个月。身体受伤是小事儿,然而嗓子给喊哑了,心里也给打怕了,从此便被符小玉狠狠踩住,许多年不曾翻身。
仍是低着头,眼圈有些红了。
靳云鹤突然觉得很没趣,和这种人,还计较什么?他那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本事自己又不是没见识过,两人小时候玩得多好啊,后来呢,哪还有什么后来。他其实是想原谅阮凤楼的,偏生他不肯服软,叫靳云鹤气得肝疼。
因此他把床上的小桌拂到地上,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一气之下走了。
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硬生生扭着他的下巴非要看看他的脸,今天这一回,阮凤楼光低头了,他还没有趁机作威作福呢,想扇个巴掌就趁现在了。
然而靳云鹤低头一看,阮凤楼的脸水白水白的,上面还有一道伤,被厚脂粉遮住了,大概他虽然表面风光,过得却也不好。眼圈是红的。
顿时愣了一愣,他问道:“你哭什么?”
阮凤楼终于抬头了,虽是被靳云鹤扭着下巴,然而时隔多年,两人的眼睛对视着,阮凤楼哑着嗓子哭道:“爷,我知道您现在有钱有势了,您要是还惦记着小时候咱们一块玩儿的情分,就饶我这一回吧,我这脸,明天还要见人哪。”
靳云鹤松了手,他最看不得别人哭了,尤其是个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男人,还偏生哭得梨花带雨。
靳云鹤也不再看他,烦躁地拂袖转身,在屋里踱了几圈,话锋一转又问道:“那符小玉现在如何?”
阮凤楼见他语气缓和下来,便也止了泪,又拿袖子沾了沾脸:“符小玉么,他十五岁就跟一个总长好了,听说后来又跟了日本人,现在……”他看了一眼靳云鹤,“现在我倒是不知道了。”
靳云鹤哦了一声,瞥他一眼:“你倒是过得不错,符小玉不在,捧你的人挺多吧。”
阮凤楼偷偷看了一眼靳云鹤,发现他脸上并没怒色,心中隐隐找回了从前浑玩在一起的感觉,便也轻微得几乎没有似的抿嘴笑了一笑:“大部分人都是花钱看个热闹,那些手里有兵的,都是粗人,有钱有势的,也都看不起我们唱戏的,动辄便要打要杀,我们没有办法。”
靳云鹤嗯了一声:“这倒是。”
同时他想到了薛文锡,薛也是个有钱有势的,但和别人不一样,思绪一转又念及薛覃霈,心中抽了一下。
“我倒是挺羡慕你。”阮凤楼接着道。
靳云鹤笑了一笑,他笃定阮凤楼不知道自己现在干的勾当其实同他差不多。
“我错怪你了,之前还以为你为了上位使手段害了符小玉,是我心眼小,总计较小时候的事情,咱俩还是和好吧,我有空来看看你。”靳云鹤转身要走,再耗下去自己也觉得没意思,阮凤楼这样服软,又哭了一回,倒显得他越发不是人了。
如今的天河园已经不再是那个小桃园,除了小蝴蝶,再没有他认识的人。
师傅走了,符小玉走了,所以他也该走了。
然而阮凤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什么小时候的事?”
靳云鹤嗤笑:“行了,你也别装傻,你以为你那顿打是白挨的?要不是你把小玲儿赶走,我至于对你下那样的狠手么?我都已经原谅你了,你还怕什么。”
阮凤楼突地变了脸色,急步前来拉住了靳云鹤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我赶走了小玲儿?”
靳云鹤也不笑了,他看着阮凤楼突变严肃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什么,愣了一愣而后问道:“不是你?”
阮凤楼却突兀地笑了一声,跌坐回了床上:“原来是这么件事,我当咱们玩得这么好,你却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靳云鹤顿时便黑了脸,低声骂道:“妈了个X的,那就是符小玉了。”
二人同时默契地噤了声,靳云鹤拉着一张脸出去了,小齐如同一个影子,也跟着走了。
此时天已将暗,靳云鹤跨进车里坐下,砰地一声关了车门,兀自不再讲话,心中乱得如同一团麻,不知该说什么。老王似乎在耳边又嗡嗡地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第21章 贰拾壹 再回首
靳云鹤到家的时候,薛文锡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
“去哪儿疯了?”薛文锡淡淡问了一句,没有抬起头,“薛覃霈和你在一块儿么?”
靳云鹤没说话,径直走过去靠在沙发一边,搂住了他的腰。薛文锡终于放下报纸,也回搂过去,低头问道:“怎么了?”
靳云鹤摇摇头:“我回了一趟天河园。”
薛文锡心里咯噔一声:“怎么?”
靳云鹤此刻已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没有心思探究薛文锡的往事,而是心情非常不好地把脑袋埋在薛文锡怀里钻了钻。
薛文锡却是心里打鼓,只面上假装平静地拍拍靳云鹤的头:“小猫儿似的。”
靳云鹤仍是没有说话——他心里实在是太乱了,乱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薛文锡见他没了动静,便伸手拿起报纸继续看了起来——他心中是有些不安的,如今日本人对于中国的野心可谓昭然若揭,一只脚已经跨进东三省。虽然自己的势力是在这个英租界之内的,一时还与日本人无关,但是整个中国不太平,他便也无法太平。
因此对于家中的事,他此刻也并不十分挂心。
靳云鹤蜷缩在薛文锡怀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薛文锡早已看完那张报纸许久,正在心里细细盘算,若是形势变了,会怎么变,也好给自己和家里人留个后路,他是绝不会做汉奸的,他心里清楚,然而只要手里有钱,先到国外躲两年再回来也不是不可以,权力没了就没了,这样的世道,能保住命就已经很不错。
他知道自己的命就相当于整个薛家的命,儿子没什么本事,没法依靠,靳云鹤则更无可能,他是从小就清楚只能靠自己的,因此现在头脑便异常冷静清楚。
这里就快要变天了,或早或晚,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边薛文锡顾前顾后从南到北把整个中国都分析了一变,正思索着,突然被靳云鹤一声轻叹给打断了,他回了神,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靳云鹤闷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去小桃园?”
薛文锡一阵讶异同时又有些不安,以为靳云鹤已经摸清了自己从前那些破事:“是啊,你都知道了?”
靳云鹤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什么了?”
从前靳云鹤只要一从鼻孔出气就没什么好脸色,薛文锡习惯了,因此还以为他想到自己那些事心中不顺,便随口安慰几句:“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儿了,该忘的就得忘,要不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薛文锡口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清楚,自己是不会忘记靳椋秋了,那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忘不掉,因此这辈子,他是注定要和自己过不去,至死方休。
然而靳云鹤又奇怪了:“你在说什么?”
他心中清楚薛文锡说的定不是自己想的那件事,然而他说得有模有样,那就一定是他心中有事了。
薛文锡即刻反应了回来,明白靳云鹤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又改了口:“我瞧着你黑了脸,还以为你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儿来了,随口劝你两句,还能怎么着。”
靳云鹤是个猴精的人,他哪肯放过薛文锡,即刻来了精神直起身坐在薛文锡身上,看着他追问道:“你以前老是去小桃园,是不是也捧角儿?你捧了谁,我认识么?”
薛文锡假装苦笑:“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去小桃园那会儿,薛覃霈在他娘肚子里怀着呢,我哪有闲心乱捧什么角儿啊,就是随便看看戏。”
靳云鹤不信:“上次那条黑色围巾,是谁的?”
薛文锡对于靳云鹤的忍耐限度总是相当高,虽然听到那条围巾,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继续笑:“围巾而已,你管那么多?”
心中突然有些无奈——敢情是把这靳云鹤当老婆来哄了,自己实在是变得太过宠溺他了,是因为他与靳椋秋无法斩断的血缘么?还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
靳云鹤自讨了个没趣,心中已经暗暗决定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因此及时地收了手——他知道薛文锡如今面对自己,心已经软了,但他还是不敢乱摸老虎屁股。
凡事掌握分寸,靳云鹤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薛文锡见他不说话了,心里也有些感叹——靳云鹤这孩子,刚来的时候是油嘴滑舌的,这是生来如此,他还小的时候薛文锡就知道了,因此并不讶异,后来他稍得了权便放纵得没边没型,薛文锡也不讶异,因为也已经料到他会如此。只如今靳云鹤在薛家待得久了,虽然有时还会呈口舌之快嘴不饶人,但竟也学会了体谅与理解,这却让薛文锡有些感动了,如同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大成熟一般。
同时薛文锡又仔细一思索,按照靳云鹤的性子,自己和他爹那档子事是怎么也瞒不住他的,更何况他要打听,渠道还有很多,他是没法为了这样一件事去封住所有人的口的,因此不如自己告诉他算了,也免了麻烦。
心里这么打算了,声音便缓和下来,薛文锡把靳云鹤放正了,自己也正声说道:“其实你要知道,我现在就能说,想听么?我以前的事。”
靳云鹤扭头看了薛文锡一眼,突然改变主意了,他隐隐觉得自己知道了也许并不一定是好的,并且薛文锡此刻是如此的认真,他又不忍了,因此摇摇头,轻声道:“算了,不勉强。”
薛文锡又笑了一下,竟显得有些和蔼,而后他淡淡道:“这次不问,以后没机会了。”
靳云鹤斜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来了一句:“嗬,你认真的啊?”
薛文锡兀自留着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弧度,也不再答。
靳云鹤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唇红齿白,双眼都眯起来了:“行啊,那你就随便说说,你要是真骗我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就当听个故事。”
薛文锡起身把报纸扔到一边,拍了拍靳云鹤的屁股:“先去洗个澡,洗完了我再跟你说,你让我好好想想。”
靳云鹤兴奋地在沙发上蹦了一蹦,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他举起右手打了个敬礼,颇有架势地应了句——得令!
薛文锡看着他那副欢脱的模样,心情复杂地牵了牵嘴角,摆摆手赶他上楼:“快去吧。”
靳云鹤飞也似的奔上了楼。
看到靳云鹤由那副没了骨头似的样子突然又变得活蹦乱跳,薛文锡是有些欣慰的,然而想到自己刚才居然答应了这么一件事,突然又觉得头疼起来。
他当初买下这个洋楼,是看中了它的不大,从前门到后门,走个不到十分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