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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耐着性子陪他逛了一天,晚饭时,杨离竟将大妹二妹三妹全召集起来用膳,美其名曰:家宴。
秦延之眼角含笑,随着我一一改了称呼,且自洞房之夜后,他竟绝口不提“子宁”二字,张口闭口的“夕儿”,喊得我浑身颤。
杨离显然对秦延之充满戒备,吃饭时不着痕迹的盘问他的来历行踪,偶尔抛个话头出来,勾起几位妹妹的好奇心,于是三妹妹便会眨巴着纯良的大眼睛问他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公的还是母的……
秦延之微笑着尽数作答,竟是丝毫不做隐瞒。
于是他的身份迅速明朗化:当朝的新科状元郎,家住京城城东原太傅府,吃着国家的公粮,没有地,也没养牛,只是大门口有两头石狮子,一公一母,公的耍绣球,母的耍幼仔;相依为命的是两个家奴,还有一表妹至今未嫁,正逐步迈进待嫁老姑娘行列。
说到最后,他转头望向我,眸光微动,轻声说:“如今,我还多了一位夫人,状元夫人。”
杨离坐在我对面喝酒,忽而呛了一口,咳得面红耳赤。
我乖乖的一粒一粒吃着米饭,不置一词。
秦延之笑眯眯的为我盛了碗热汤,深情呼唤:“夕儿……”
我浑身又颤了颤,实在是吃不下去,便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唤道:“之之……我饱了,你自己喝吧。”
秦延之颤了颤。
于是几个妹妹全都放了筷子,纷纷嚷吃饱了。
杨离差不多咳够了,抬头随口说了一句:“秦公子,我家师姐不喜欢吃牛肉,也不喜欢喝牛肉汤。”语毕为我盛了碗鸡蛋羹,热热的,开着嫩黄的蛋花。
听闻此言,秦延之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低声呢喃一句:“不喜欢吃牛肉吗?”
我一滞,想要开口,杨离已经接过话去,缓缓道:“从三年多前回山后便不再吃牛肉,师姐说她在山下吃多了。”
秦延之的眼睛又眯了眯,若有所思。
有那么一瞬间,我脑中竟忽然蹦出一只欢快的小牛犊,全身黝黑,撒开蹄子满山乱跑,跑得我的脑袋嗡嗡响。
上天保佑,别让我再遇到任家二公子,他疯起来可比那疯牛还疯,在这个人世间,除了我爹,我顶怕的便是他。
我被脑中的小牛犊吵得晕乎,忽听杨离问:“不知秦公子此次来落云山所谓何事?”他这话问的随意,细品之下,却是一口咬定秦延之的目的不单纯。
秦延之抬眼,默然半晌,而后慢慢吐出两个字:“招安。”
招安!?
我觉得自己被晴天霹雳劈中,小牛犊已经不是问题,现下的问题是寨子里喜乐又安康,能不能不去投靠那风雨飘摇的朝廷?
杨离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佩剑,薄唇紧抿,只等我一声令下便剁了秦延之。
三位妹妹极会看人眼色,气氛稍稍一变,她们便搬着凳子坐到安全的角落,目光灼灼的淡定围观。
我抚额晕了晕,这小皇帝的生命力忒顽强,能够在昭文侯府的强力压榨下坚挺至现在,若是我归顺了朝廷,保不准他心血来潮命我们下山踏平昭文侯府。
可一想起任家二公子和美大叔,我的头便又疼起来。
秦延之看着我,“你们可以有一个月的思考时间,夕儿。”
我抬手摆了摆,示意道:“秦公子,你还是叫在下云夕吧,或者你称呼我云寨主也行。”语毕我偏头冲三个妹妹道:“去整理间厢房出来,多加几床被褥,暖炉熏香都备上,别辱没了招安使节的身份。”
此话一出,身侧的秦延之猛得抬眼望我,眸光闪烁,阴晴不定。
杨离紧握的手掌慢慢松开,竟是展颜一笑:“师姐,休夫的程序我待会儿整理一份送去你卧房。”
秦延之一记寒冰眼刀扔过去,杨离霎时笑成了杜鹃花。
呃……这个思维跨度有点太大了吧,朝廷小事怎可与儿女私情这种大事混作一谈。
33第〇三章:龙虎斗
当天夜里,新郎官甚是不情愿得搬去隔壁的厢房,杨离也迅速拟定一份“休夫”条例送过来,速度之快、言辞犀利令我瞠目结舌。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从小任我欺凌任我差遣的木讷师弟,好似有一点点开窍的意向,是个好兆头。
晚间我刚要吹灯安歇,忽闻隔壁响起叮咚的弹琴声,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看来柳蝶衣说的没错,她这个表哥不仅会作画,而且琴弹的也好。
只是……大半夜的!
我毫不犹豫拉开房门跺脚怒道:“谁给他的琴?没收!”
此话一出,琴声戛然而止,门口一堆蹑手蹑脚的兄弟也愣在当场,各个手里搬着几样物什。
我怔了怔,讷讷问道:“三更半夜的,你们这是要携款私逃?我还没同意招安呢。”
小五不满得撇了撇嘴,一捋袖子笑道:“杨大哥说怕寨主您有危险,决定搬来住在隔壁。”
于是我望了望左侧的厢房,又望了望右侧秦延之住的厢房。
点头示意了解,关门继续睡觉。
其实杨离大可不必担心,我与秦延之虽无夫妻缘分,可兄弟之情尚在,大抵他是不会一剑斩下我的头颅回宫拿赏的。
我临睡觉前是如此思考,可一觉醒来后,我便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漆黑的夜里,秦延之正坐在床头神情专注的望着我,那样子活脱脱像是野兽看到兔子,绿幽幽的眸光惊飞了我所有的瞌睡虫。
我摸索着要起身,秦延之却甚是机警的一把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道:“是我,别怕。”
吓!正因为是你,我才怕,想当年我可被你和月倾颜骗惨了,以至于我近年来看到美男便想到蛇蝎……
他握的很紧,我扯了扯,竟没抽出手,遂有些沮丧,弱弱问道:“这三年来,你有没有勤奋练武?”
秦延之一愣,而后答道:“除了晨起练习一个时辰外,并不曾用功。”
“……”他这叫不用功,我是不是该定义为“懒死了”。
事实证明,勤奋使人进步;懒惰使人后退。自从爹爹云游后,我已经好些日子未看到锋利的器械,大概现在给我一柄剑,刀背、刀柄、刀鞘我都要分辨半晌……
“夕儿。”秦延之的声音低低响起,他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再提自己当年的身份,你是我的妻,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欲哭无泪,人家武功高了,说话都硬气起来。
“夕儿……”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柔声道:“别怕。”
“……”可是我的手好疼,明天要找师弟练武切磋,然后捏碎秦延之的骨头。
“夕儿……”秦延之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直直望进我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一不说话,准是在想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沉默是我的本色,以彰显在下很有内涵。
“不许胡思乱想。”秦延之姿势暧昧得抱着我。
“……”
“夕儿,说句话吧。”秦延之俊逸的面容贴近,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微撩拨我的鼻翼。
确实该说句话了!
我提气,憋足内力大喊:“救命啊,非礼啦!”尾音荡漾在整个落云山,效果甚好,内力尚在,赶明儿勤加练剑,绝不输给任何人。
耳边响起秦延之低低的笑声,我抬眼瞪他,他却只是在我面颊轻轻蹭了一下,餍足道:“很好,我的夕儿长大了,知道叫救命,知道叫非礼了。”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项,有些痒,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一个黑影“嘭”一声踢开窗户,闪电一般窜进屋子,顺势拎起桌边的一张椅子,然后……狠狠砸向我怀中的登徒子。
瞬间,全无防备的秦延之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瘫软在我怀里。
而此刻,不是很明朗的月色下,杨离正气势汹汹的拎着一个椅子把手,四条上好的红木椅子腿已经尽数砸折。
他扬了扬漂亮的下巴,飒然总结道:“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
“……”我现在发自心底的感叹,三妹妹的话在理,杨离绝对是一个身怀绝世武艺的暴力狂!
“师姐,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害你?”杨离关切的凑上前,刚刚的飞扬跋扈一扫而空,摇身一变又成了任我欺凌的木讷小师弟。
“……”我已经失去言语能力,三更半夜醒来果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相传僵尸,鬼怪,野兽通常都在下半夜活动,在下一介渺小女子还是睡觉比较安全实在。
“师姐。”杨离又上前凑了凑,想顺手将床上的秦延之扔出去。
“呃……”我赶紧将秦延之护住,硬生生逼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话:“那个……师弟,你方才好像谋杀了朝廷派来的招安使节……”
杨离闻言露齿而笑,干净光滑的额前散落几缕发丝,他说:“师姐放心,我方才只用了五分气力,伤不致死,但是想要下地行走怕是要休养月余。”说话间,我隐约瞥见他的两颗娇俏小虎牙在月色下寒光一闪,只是一闪便没入夜色。
冷风嗖嗖,整个落云山抖了一下。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我收拾妥当后便去隔壁厢房看望秦延之,原以为他还未醒,可推门一看,面色虚弱的招安使正斜倚在床头看书,听闻开门声,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复又埋头看书,神色淡淡,好似全然不记得昨夜潜入在下卧房意图不轨的事情。
我静静在床侧站了半晌,犹疑着说道:“延之兄,你别生气,我师弟他不是故意的。”
“我晓得。”秦延之合上书,抬眼打量我,“他是蓄意的。”
“……”
“夕儿,颈项疼的厉害,能否帮我上药?”他随手将书放到一侧,笑吟吟的跟我说,眉梢眼角全都舒展开,俊逸的面容白得透明,倒显得他极是好看。
我一时半会儿没挪开目光,恍惚觉得以往抢来的十几个夫婿还真是都没他好看,否则当初我也不会被他迷了心窍,这会儿见惯了,倒也习以为常,只是多看两眼总是好的,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嘛。
“你那师弟多大年纪?还未曾婚配?”我为秦延之涂抹药膏时,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杨离马上要及冠,尚未娶妻。”这件事情我倒是一直记挂在心,多次想要为杨离找寻一家合适的姑娘,原想着大妹妹跟杨离年纪相当,两个人亦谈得来,本欲撮合,拐弯抹角的试探杨离意思,他却猛然间像是变成哑巴一般,缄口不言,被我逼问急了,他便低垂着眼睑答道:“二小姐气质如兰,芬芳高华,杨离一介粗野山人怕是衬不起。”他说这话的时候安静腼腆,压根跟“粗野山人”四字不沾边。
后来有一日,我见小五采了朵狗尾巴花送给大妹妹,那羞涩腼腆的样子跟杨离如出一辙,我忍不住挠头狐疑,不晓得这是唱哪一出,半晌,收到狗尾巴花的大妹妹举着大棒当头砸晕小五,叉着小蛮腰骂道:“都告诉你我喜欢老母猪花,你偏给我采狗尾巴花,找死不成?!”
于是我终于彻底明了,衬得起“粗野山人”这四个字的是我们云家的二姑娘,而竹林练剑、衣抉翻飞的小师弟杨离相比而言绝对可以称得上气质如兰,芬芳高华。
这事便不了了之。
此刻被秦延之提起,我禁不住皱眉叹息一番。
哪成想沉默半晌的招安使扭了扭脖子,对我说:“既然如此,风华郡主嫁与杨离杨大侠倒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说话间唇角含笑,一副不计前嫌的大度模样。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道:“什么风华郡主?”
“傻夕儿,风华郡主乃当朝皇帝异母胞妹,此次的招安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