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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氏并不解释,只是微笑,她习惯性的伸出纤长的手指,穿过女儿黑亮的发丝,迎着她惊奇的眼睛,温柔笑道:“娘陪着你走,可好?”
要不是看到结伴往回走的商人们,纵使田蜜聪明绝顶,也不会想到谭氏这么做的缘由。
可是看到成群结队的他们,再抬头看到谭氏温柔如水的目光,她忽然就觉得,眼睛热热的。
其实她并不在乎他们如何如何,但她娘如此在乎她,她却觉得暖洋洋的,阳光下,心都要溶化了。
谭氏虽然是内宅妇人,但独自闯过这么多难关,也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韧性。
于是,袁家大门前,她就这样拉起田蜜肉乎的手掌,旁若无人的与那群人擦肩而过。
竟一点都不违和。
众人不由顿住脚步,驻足观望这对母女。
这个姿势……看起来居然无比的和谐,可是田姑娘,其实是那么的彪悍吧?
有些愕然,众人就这样呆呆的目送她们远去,直到袁华一家追出来,他们才转醒,而此时,那美得不似凡人的妇人,已经又走回来了。
袁华一家很懊恼,尤其是杨氏,她迎上前去,拉住谭氏的手,假意嗔怪道:“姑娘要走,怎么也不支会我们一声?我们也好送送她啊,这样让她独自出去,多失礼啊。”
谭氏只是温和一笑,柔和浅淡的声音,似水般绵软的道:“你我两家,何须如此客套?有我送她,足矣。”
说罢,也不看周围之人各色神色,不着痕迹的轻扶着杨氏,在杨氏的碎碎念中,微笑着进了门。
而门外众人,却怔怔的望着她,久久回不过神,回神之时,面上一赧。
那妇人说,有她送,足矣。显然是把他们这群‘见风使舵’的人,撇于一旁了。
而那妇人。看容颜,看通身的气态,便是个洁净如莲的,她显然并无心挤兑他们,她只是,压根不在乎他们……
众人就这样被晾在袁家大门前,跟着进也不是。直接走也不是。进退两难。
而田蜜心情很好,她一路愉快的哼着小调,脚步轻盈的往自家走去。
“我有一头小毛驴啊。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泥……”尾音加重。用力一推,缠绕着绿色藤蔓的院门猛地开启,唱得正嗨的某人摇头晃脑的踏进一只脚,然后哼唧着一抬头。顿时就傻了。
只见大魁树下,有另一张容颜,于万古的斑驳光影里浮现。那清涟如佛前青莲的眼眸,透过树影间无数散落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淡泊又透彻。
薄薄的唇瓣张开,那人清冷冷的道:“你确实,很得意。”
田蜜傻在门口,金鸡独立,好悬没一个跟斗栽下去。
这个笑话,一点不好笑。狼狈稳住后,田蜜黑着脸,用幽幽的眼神瞅着他。
那对方,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她。
好嘛。田蜜蹬蹬几步走到他对面,大马金刀的坐下来,虎着脸,以谈判的语气,十分硬朗的道:“我家中无人,你不请自入,是为盗。”
而那人,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不冷不热的反问道:“哦?你家中无人吗?”
田蜜心中一跳,近乎要下意识的四下里看去了。
乔宣在吗?不在吗?
她心中惊疑,面上却极力稳住,洒然一笑后,眉眼顿时温顺下来,她伸手给阿潜斟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递过去,笑眯眯的道:“有没有人,大人坐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阿潜清透的眸子,落在她双手捧上的茶杯上,那万年不动一下的俊逸长眉,几不可见的蹙了下,那脸上,分明是嫌弃的。
田蜜暗自撇了撇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慢慢把茶杯放下,然后双手收拢在身前,端端正正的坐着,微笑着,公式化的问道:“不知大人莅临,所谓何事?”
田蜜脸都快笑僵了,阿潜却似没看到一般,他清透的目光,就落在那杯被他嫌弃的茶——不,确切的说,是茶杯下,那泾渭分明的棋盘上。
那棋盘,是乔宣画的。
田蜜见他看得专注,心中不由忐忑,正坐立不安之际,便听他开了尊口:“令堂独爱刺绣,而琴棋书画,姑娘又一窍不通,这棋盘,自不会是阳笑画的,那么,令弟又与谁对弈呢?”
田蜜听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心却紧紧地揪着。
阿潜语言简练,但每一条,她都不能反驳,因为他不是旁的人,从富华到德庄,虽然交往不密切,但她知道,阿潜对他们一家,了如指掌。
田蜜缓缓眨着眼睛,频率始终如一,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澄碧清澈。
而阿潜清透的眸子,亦如此落在她的身上,然后,他就看到那姑娘微笑着抬起头来,镇定自若的道:“家弟喜读古籍,尤爱残局,遂常摆来解之,我与母亲虽不善此道,但见他喜爱,亦爱屋及乌,闲时会随其学习,摆弄一二。这,有何不妥吗?”
阿潜听着,洁净的手指习惯性的放在茶具上,他未予置评,只是在田蜜明亮的有些凌然的眸光下,不紧不慢的,从广袖中拿出一物来。
“这都不重要。”他薄薄的唇瓣淡淡扬了扬,俊逸的双眉间清明一片,完全不纠结此事,而是镇定的将那物推到田蜜面前,他看着她,目光淡漠无情,清浅低语道:“让你得意的,可是这个东西?”
这是?田蜜眼帘微垂,澄透的眸光,穿过浓密卷翘的睫毛,稀疏落于那帛书之上。L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亦正亦邪
斑驳的光影下,那卷成圈儿,用黄绳儿系住的绢帛,静静的躺在那里,偶尔,还会被轻风推的动上一动。
“这是什么?”说话的同时,田蜜伸出手,将那绢帛拿到眼前,疑惑的看向阿潜。
阿潜清涟的目光此刻有几分过于清冷,薄唇中吐出的气息,在大热天里,却如同含着冰渣般,他不答反问道:“这不是应该问你吗?”
干嘛这么凶?跟吃了炸药似得。田蜜撅了下肉乎的嘴巴,也懒得跟他打哑谜,直接解开黄绳儿,将那绢帛展开来。
随着她一目十行的览着帛书内容,阿潜终于忍不住将那粗糙的茶水灌回茶壶里,眼不见为净后,他似乎舒服多了,纯透如水晶球的眸子淡淡看着田蜜,面无表情的道:“我倒是好奇,舶来品不过才兴起几日而已,恐怕连倒卖之人都不清楚它们的生产原料、制作工艺,甚至成本价格,为何这卷帛书上,却分门别类,将之列的清清楚楚,并且,还两两并列着,与我国所产之物做了比较。”
阿潜甚少一口气说这么话,但他边注意着田蜜的神色,边顿也不顿的说完这一长串话后,却是连气息都曾不转换一下,直接继续道:“而且,详细阐明优劣后,它又按利大于弊,亦或者弊大于利,将它们再度分类,并以此给出不同的应对方法。”
阿潜鼻翼微张,几不可见的一哼,冷声道:“倒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样。”
田蜜只是听着,待他说完。她也恰好浏览完。
这家伙,办事效率可真是高啊,她不过是让披露下实况而已,他这是恨不得把人里里外外全扒光啊。
没错,这东西,是她让乔宣弄的。
当初,也是在这棵大魁树下。她溜达完后。跟乔宣说,码头近来运了大批舶来品来,而德庄街头却并不多见。甚是奇怪。而乔宣告诉她,他们其实是借舶来之门,掩私运米粮之实。当时,乔宣还问她。可有可解之法?
方法她是有,不过却并非是如何对付黑心粮商的。否则之后,她也不会问乔宣该怎么办了。而且乔宣做了那么多,却愣是没跟她通过一点口风,若不是她凑巧赶上。那天在码头上都帮不上忙。
而她当时让他附耳过来,不过是提醒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按那人的手段。自然能在虚实间自如翻转,是不是打掩护,未尝可知。
因为,浪费是可耻的,一个好的术法家,是不会浪费任何资源的,物尽其用,且要发挥最大的效用。
果不其然,她没有高看错她。
所以,有时候她政治不正确的想,其实她还是蛮佩服那人的,在这个时代,竟能有如此超前的认识与手段。
只可惜……田蜜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往两边咧了一咧,目光冷静而通透。
既生瑜,何生亮。
下一瞬间,她抬起头来,澄亮的眸光,幽幽静静的落在阿潜脸上,微微一笑,道:“难道大人以为这东西是我写的?我为何要写?又写来作何?”
“自不是出自你手,”阿潜冷静的近乎冷漠,在田蜜定定的目光中,他伸出净长的手指,随意翻开搁置一旁的,被忽略好久的,一蹋书册中的一本,淡淡的道:“人会耍赖,字总不会说谎吧?”
阿潜的力道很是轻巧,但就是那么巧的,被他‘随意’挑开的书,就刚好平摊在田蜜面上,那书册上铁画银钩般的字,带着股凌然之气,扑面而来。
这字,和那帛书上的,如出一辙。
阿潜的目光,明亮如刀光,从书册上移动到她脸上,像酷暑的烈日,照的人生疼。
但听那冰凌的声音,不带感情的道:“田蜜,我曾问你你是否能做到‘涨跌先知,壅通预知’,你说不能,可为何今时今日,你却能洞悉‘先知’云仙子的手段,甚至先她一步,堵她将行之路。”
对面的女孩儿半拉着眼帘,尚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沉静一片,她垂着头,澄碧的目光凝于琥珀色的眼底,柔软的手指揪着裙摆,静默不语。
阿潜却不知何为怜香惜玉,他清冷的声音微沉,低吟道:“还是说,只有那人问你,你才知道?”
那人,自然是替田蜜誊写教案之人。
证据确凿,田蜜唯有静默。
田蜜静默,比耐性,阿潜分毫不逊色,一时间,磨人的沉默蔓延了整个院子,气氛越来越沉闷,压得人近乎透不过气来。
半饷,田蜜动了动,这一动,却像是挣脱了束缚般,阿潜制造的低气压,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但听田蜜淡然问道:“这帛书,大人从何处得来?”
阿潜撇了她一眼,道:“自是有人送上门来。”
田蜜又问:“是何人送上大人府门?”
阿潜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看着她,开口道出几字道:“朝廷机密,无可奉告。”
田蜜一笑,道:“既是无可奉告,想必是对方身份特殊,既然如此,大人拿这东西来逼迫我一个弱女子又是作何?大人若是手段高超,自去问那人多好?”
碰了个软钉子,阿潜却丝毫没有动怒,他看着她,清透的眸光,却更像越过她,在跟某人交谈,语气清冷而坚定,“总有那个机会的。”
目光一转,他眼角有分清冽的光,对着田蜜,轻嘲道:“不过,姑娘似乎也并不比我对那人的了解更多。”
想挑拨离间?田蜜秀气的眉头挑了挑,巴掌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道:“大人既然接到帛书,就表明这是上面的指示,小女不明白,大人不去执行,为何返来找我?”
风过树梢,掀起他长袍鼓荡,阿潜盘坐于棋盘后,清涟眼眸,洁净无垢,他薄唇微动,清声道:“因为,好几天前,我便收到了官文,但是,直到今天,我仍旧未将之下发。”
什么,意思?
田蜜愕然看向他。
阿潜合拢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