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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一定的众人爬起身来,个个端正地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坐好。
不一会儿,流水一般的宫廷御菜摆上,静立的宫女跪坐在旁,布菜,斟酒,姿态优美,有条不絮。
乐师奏起了乐,舞姬跳起了舞,一时间,殿内乐声飘飘。长袖飞扬,每一个纤细的脚踝腾起或落下,都像是踩在云絮中一般,轻盈而妩媚,清婉却魅惑。
酒过三巡,难免飘飘然,宴会这才活了。
田蜜也喝了点酒。好吧。不只一点,有点儿多,自从与丞相喝了第一杯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敬,能挡的田川都帮她挡了,但田川的酒量并不惊人,这会儿已经趴了。她没法,只得谦逊应着。小口抿着,权当意思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得不喝的——
一大波武将涌来。他们脸色通红,显然已经被灌了不少了,这会儿打开了话夹子。各种感念的话说着,直白而热烈。让她觉得即便是婉拒也会好伤他们的心似得。
盛情难却,田蜜骑虎难下。
她身姿本就娇小,站在一众高大威武的武将间,就像要被淹没了似得,若不是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双目莹润有光,怕是会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事实上,她细腻莹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桃红,双目缤纷绚丽,盈盈闪动间,确实惹人怜。
征战沙场的将领虽然粗糙,但心中未必没有一团柔软,尤其在见到娇小的女子时,心中的保护欲更是蹭蹭往上升,再加上今晚喝多了酒,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的人难免会上劲儿,就有汉子直愣愣看着她道:“姑娘可许了人家?”
田蜜当场死机,她愣了片刻,正张嘴欲言,忽听到一声轻笑自圈外传来。
听到这声音,刚还醉醺醺的众将立时清醒了许多,他们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给那人让出道来。
一身月白华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到田蜜面前,他漆黑的眼中带着浅淡笑意,向田蜜举了举手中金樽,开口道:“这一杯,在下代数万边关将士敬姑娘。”
说罢,他仰头,喉结微动,一饮而尽。
见田蜜还端着酒傻愣在那里,他微微一笑,手一伸,宫女满上第二杯,他长身而立,微侧目,看了眼身后众将,四两拨千斤的道:“酒也敬了,谢意也表达了,还不回去?”
众将愣愣的点头,迟疑的往后退,再被他一看,立马一窝蜂的散开了。
田蜜缓缓眨眨眼睛,看看杯中酒,再看看眼前人。
然后,她仰头一饮而尽。
宣衡目光微动,柔声唤道:“蜜儿……”
田蜜看着他,目光微转,看了眼他身后,开口道:“挺多人在等你。”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很多人站在他席位前,巴巴望着这边了,他若是站久了,在这样的场合下,说不定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宣衡轻揉了揉额角,看着她,先是有些无力,后又有些强势的道:“不准乱想,一会儿我们都装醉离席,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见田蜜只是睁着那双莹润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略有些急切,坚持道:“答应我。你应了,我再走。”
田蜜看着他身后那道专注而复杂的目光,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好。”
“乖。”宣衡这才转身回去。
面对着他,极力忍住喜悦,保持住仪态的,正是公孙宛。
公孙宛亲自斟酒祝贺他凯旋,在这一天,其实不算太过逾越,但因为主角是这两人,席上的视线便默契的聚集了去,顿时,又是好一番窃窃私语。
田蜜正低头抿着酒,冷不丁的,耳边一阵香风拂过,一道甜腻的声音钻入耳里,滑溜溜的往心脏的位置去,在心里搅风搅雨的。
那声音轻轻的道:“怎么,落寞了?”
如春风吹过,乱了一池春水。
席上筹光交错,溢美之词如黄河泛滥,但听在耳里,却如风过无痕,再多的人,好像都是多余的。
怎不落寞?天地间好像孑然一身。
而对岸,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好不逍遥快活。
如果那人真快活的话。
田蜜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眉眼却染上了深深的笑意,她侧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位娇艳明媚的华服丽人。
是记忆中的模样,却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
云鬓高挽,珠钗炫目,高额明亮,眉间贴着花钿,那红梅宛如烈火绽放,若只看眉宇,未免太过绝烈,但加上一双妩媚动人的凤眼,却只觉有万种风情扑面。
现在在她面前的,已不是那个娇蛮少女,而是一个风韵绝佳的成熟女人。
田蜜微微勾了勾唇,眼里笑意明动,她恭恭敬敬的俯身一礼,垂首道:“见过贵妃娘娘。”
王凤仙红唇微勾,神情妩媚而慵懒,她曼声道:“免礼。”
她摆了摆手,宫女识趣的退开一些,她柔若无骨的靠着田蜜,纤长的手指往她胸口戳来,凑到她耳边低笑道:“他那边美女如云,你这边清清冷冷,你这里,难不难过啊?”
难不难过?
田蜜看了对面翠袖殷勤玉盏金杯的画面一眼,眼里有淡淡笑意,她道:“还好吧。”
还好……吧?这是什么答案?
王凤仙闹不懂她,但她知道,只要田蜜不说,她根本拿她没法,她顿时兴意阑珊,眸光懒懒一转,不其然的,撞见对面一道视线。
那人漆黑的眸子微眯,堪称是“盯”着她的动作。
她嫣然一笑,伸手揽了身边人的腰,整个身体都黏在她娇小的身子上,她伸出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的手,轻挑了她下颚,朱红的唇,近乎印在她小巧的耳朵上。
田蜜本来又想缩脖子,但听到她的话后,动作顿住了。
王凤仙做完这一列动作,暗地里向对面的人抛了个媚眼,而后施施然的回了主位。
她长颈微探,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L
☆、第两百六十二章 皇帝赐婚
今日兴致高涨,已喝得醉眼朦胧的皇帝,似想起了什么,颠颠的抬了抬手。
喧哗的场地渐渐静了下来。
皇帝点了点头,一旁的公公拿出了明黄的卷轴。
所有人下跪听旨。
庆功宴上的这道旨,乃是行论功行赏之事,圣旨先是各种赞美,然后就是一长串人名和封赏。
别的田蜜没怎么注意,就听清了首当其冲的那人。
不出意料,宣衡承袭了其父爵位,封王。
顿时的,席上一片道贺声,听得最多的是:“恭喜世子,不,恭喜王爷。”
流水一般的人从宣衡席位前走过,笑着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意料之中,便可荣宠不惊,宣衡神色自然的与恭贺者喝着酒,来者不拒,简直像千杯不醉似得。
早在宣旨时就清醒了大半的田川,这会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拽了拽田蜜袖袍,道:“姐,我们也去吧。”
田蜜正准备起身,手刚提起裙子,便听到御座上的那人高深莫测的道:“诸位先别急着道贺。”
先别急着道贺?什么意思?
席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了一僵,一时间,脸上不知该用何种神情。
在场之人都生在权贵之家,对某些事情最为敏感,譬如,帝王权术,譬如,功高盖主。
不是吧?皇帝摆的竟是鸿门宴?他想干什么?一网打尽吗?他就不怕背负千秋骂名吗?
即便觉得不可思议,众人的呼吸还是屏住了,无数双眼睛看向皇帝,僵硬着身体等着他发话。
一瞬间,先前还喜气腾腾的宴席。此刻针落可闻。
还镇定着的,唯有饮酒浅笑的宣衡,沉着淡定的丞相,以及,双目澄透的田蜜。
倘若真有危险,王凤仙不可能不示警,她将才来。只是邀她宴后一聚罢了。这便说明,宴席上并无不妥。
只是……田蜜看着主席上与她对视的那双凤眼,轻轻蹙了蹙眉。
王凤仙那种戏谑的、看好戏的笑容。怎么让她有种不祥的感觉?
田蜜警铃刚拉响,主位上的皇帝就高深莫测的开口了,“诸卿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如此严肃?”
众人面色更僵,根本没法应皇帝这话。
皇帝却似没感觉到似得。笑得满脸春风,道:“大喜的事。你们可别给朕摆这幅神情。”
说完,他笑着看向宣衡,那笑容,就像岳父相女婿似得。堪称和蔼可亲的道:“宣王一心为国操劳,至今未曾成家。”
他以长辈的语气,略有些怅然的道:“今年也二十有四了。”
听这前奏。众人便了然了,下意识的。带上几分调侃的笑看向那两人。
公孙宛面有错愕,却并没有多惊讶,胜雪三分的脸颊染上极淡的胭脂色,宫灯下看来,朦胧秀丽,风姿绰约。
她的喜悦没有过于外露,但眼睛却明亮若天上月华,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人身上。
宣衡握杯的手微微紧了紧,酒染了唇,淡红的唇色深了些,水光下,透出几分艳,唇角略往上提,笑容温淡。
他的目光掠过满殿注目的人群,看向主位上那人,敛身笑道:“劳陛下挂念。”
皇帝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只当不晓,朗朗道:“宣王年少有为,朕甚是欣喜,朕有意将朕的女儿许给你,你看如何?”
你看如何?
一句轻轻慢慢的话,却跌破了所有人眼镜。
不是众望所归的公孙宛,也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皇帝的女儿,当朝的公主。
是了,皇帝从来就不同意他与公孙宛,在这个时候,就更不可能让他势力膨胀了。
将公主赐于他,才是对皇家最有利的事情。
众人的脸色顿时微妙了起来。
尚公主,看似是莫大的荣幸与恩宠,但对风华正盛的他来说,却是最深的桎梏与枷锁。
驸马是什么?是皇帝的女婿,天家的奴隶,娶了公主,无异于在家里供了尊佛,从此之后,渐渐淡出权利中心,领个闲职,安度此生。
皇帝想用一个女儿,缓缓地消解掉他的兵权。
这是皇帝的试探。
是成为他乖巧无害的好女婿,还是,成为他卧榻之畔的那只雄狮?
前者是温和的化解,后者——帝王的猜忌,永远伴随着腥风血雨。
手握重兵的大帅,新上任的宣王爷,会如何选择?
田蜜便是再迟钝,也从众人的神情中,窥到了那火山一角,那笑容背后蕴藏的锋芒与激流。
当真是举重若轻,笑谈间,一场生死酝酿其中。
见宣衡巍然不动,皇帝脸上仍带着笑,他笑着道:“卿不语,可是觉得朕的女儿配不上你?”
皇帝说这话的语气是极轻巧的,但此言一出,席间气氛却全变了。
群臣神色晦暗不明,公孙宛一脸煞白,而田蜜,则微眯了眼睛,眼里首次出现了类似锋芒的东西。
对上宣衡遥遥望来的视线,她用唇语说了三个字:答应他。
宣衡晒然一笑,起身,行至御座下,掀袍跪地。
全场为之一静。
他抬起头来,面容闲适而安定,漆黑的眼眸看着皇帝,平静中,带着一股田园般的恬淡,坦言道:“并非是公主不好,而是,臣下早有心有所属。”
他顺着皇帝的话,推拒了。
他在这个时候,拒绝了皇帝。
他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众人不可置信的眼光一闪,又想到:聪敏如他,又怎会不知晓?
但若真的知晓,又何必一头撞去?即便是虚与委蛇,也好过这千百倍啊!
满殿的权贵,看他的眼神,都是不解的,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