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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书抚须的手顿了一下,心中不觉恍然大悟,暗骂高太师老狐狸太狡猾。他要脱身,也不跟打个招呼。竟将自己白白蒙在鼓里。早知道这样,刚才自己便不说那句话了。
“可是,刚才听皇帝话里意思,又不似信服,偏袒潘家之意。”林尚书想是想明白过来,却还有些犹豫。
伊公公鄙夷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人是傻的,不过到底一向收了他好处不少,少不得要提点几句。
“我的好大人!皇帝是那样轻易能信别人的人么?天子不可随便开口,开口就是事实,再无可驳的。若一个小丫头几句话就将皇帝收服了,今后还怎么伏众?更别说有你我在旁,面子上过不去了。说白了,几个长久伴在身边的爱卿臣子,难道竟比不过一个初次见面的小丫头了?”
伊公公的话,彻底将林尚书点醒,他暗自于心中点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这天晚上,皇帝回宫后便去了太妃宫中,母子共用晚饭,一派和气。
翌日早朝,林尚书便上了一道折子,里头将潘家之事尽陈,并点出郭裘才是当年科举舞弊真正始作俑者。随折子呈上来的,则是当年潘家案子的详细资料,林尚书也算下了工夫,是派人连夜从刑部寻出来的。
此折子一出,郭裘即刻慌张起来,眼睛便看高太师如何。不想太师当即出列,跪在皇帝面前,只说自己听信了他人之言,竟至冤屈了潘大人,说着便将自己头上乌纱除下,口中切切,求皇帝惩罚。
他这一出列不要紧,翰林院的李学士和颜学士,并朝中近一大半的官员皆出列,口中亦替高太师求情,并请皇帝替潘家平冤。
皇帝满面不安之色, 亲下龙椅来将太师扶起,太师口中呜咽,甚感不安。皇帝安慰几句,然后道:“太师只是轻信他人, 并不曾染指舞弊之举,罪不至此。”说着便从伊公公手中接过太师的乌纱,亲替其带于首间。
过后伊公公将皇帝扶上龙椅,皇帝这才正色道:“郭裘,如今证据确凿,又有诸位大人指证,你还有何话说?!”
郭裘不想自己此刻竟势如山倒,见大半同僚出列时,身上已是汗出个不停,这时见皇帝问到自己,身子一软,人便软瘫在了地上。
原来,高颜二家暗中联手,早将风声通遍了所有平日相好的官员,只瞒住郭裘一人。本来诸事以毕,只差个折子,不想今日林尚书竟心神俱通,呈上这好物来,于是,便万事皆宜了。
郭裘当即被拖了下去,后事不必细说,也可知大为不妙了。
后来的事,便如流水般顺利,潘士杰官复原职,书玉亲于城外接着父母回京,自有许多离情悲述,好在一家子团聚,此时即便有泪,也是欢喜的眼泪。
回到家中,自有大小各类事务打点,书玉又将东恩馆的事说于父母知道,心中自是惴惴,生怕父亲责罚。
不想潘士杰经历生死之后,比从前也开通了许多,女儿不被钱家收留,却靠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眼见得出落得更比去时澹秀,且蒙天庇,一家子能再次团聚,他哪里还说得上要责罚?
潘太太更是心儿肉儿地,将书玉捧于掌心,好容易得见女儿,疼尚不及,说什么责罚?
一个月之后,开始有人上门,来给书玉说亲了。先是高家,高太师与高太太亲自上门来,先是恭贺潘大人官复原职,过后便提到要与潘家,共结秦晋之好。
过后不到一日,颜家也来人了。因颜予岚与潘士杰同为翰林院大学士,私下里曾提过一回,不想竟叫高家赶了先,听闻之后,也便即刻过来。
因颜父年事已高,此事便将颜予岚去办,他带了太太过潘府来,亦为求小姐入门。
此时书玉真正过上了候门千金的生活,大致来说,就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几天下来,憋出她一身火气,好在有以前在钱府的生活做底,两下里一比较,她才不至于沮丧。
“小姐,如今咱们可算好了!”刘妈妈此时精神堪比二八少女,头上身上焕然一新,脸上的笑更是从未停过。
原来,入府之前,书玉便求了母亲,将老九根也带得入京,在门房里寻个差事,妞儿去了大厨房,他们三个,如今便是一家了。
“看妈妈你笑得!几天下来嘴就没拢上过!”酒儿有意打趣,替书玉梳头时也忘揶揄刘妈妈几句。
“我没什么好乐的。那老鬼说进城来不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叫我狠骂了几遍才好些。我只指着他说:如今你有家有室了,难不成还跟以前似的,在山上胡混?”刘妈妈却是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心里欢喜似的。
“有家有室这四个字说得极好。离开东恩馆前一日,咱们可算吃了你二人喜酒的,如今自然是有家有室了!”书玉笑了起来道。
刘妈妈脸红道:“半截子入土的人,说什么喜不喜的,倒是小姐你,我们眼见,就要喝小姐你的喜酒了!”
这下书玉不说话了,看看发髻挽起,人便躲去了外间。
酒儿也笑,过后却沉闷下来。刘妈妈正欲将书玉换下的衣服拿出去,看见其神色不好,不禁笑出来,并凑近她耳边道:“昨儿我听我那老鬼说,钱太太来了。”
酒儿推开她,有些不高兴地道:“钱太太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妈妈咯咯笑了半日,方才又道:“听说太太开始不想理会,过后小姐去说了句话,太太才叫了钱太太去。过后,钱太太笑着出来,听说太太给了她一包银子,换回钱府一个人来。”
酒儿听到这里,心跳就漏了一拍,正张大了口不知如何接话,就听得外头书玉叫:“酒儿!二门外寻个小厮来,替我将这箱子抬去后楼上!”
酒儿来不及多想,急就去了,刘妈妈笑咪咪地看着她出去,一脸满足的样子。
及到二门外,酒儿刚走近台阶,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喜子正在这里候着,跟几个潘家的小厮有说有笑的。
酒儿正疑惑,却见喜子身上穿得是潘家下人的衣服,心里一下明白过来,顿时人也不喊了,捂着脸就跑了回去。
书玉和刘妈妈正站在院门口等她,见她这样回来,不觉都笑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食成良缘(大结局)
他事已毕,潘家如今只愁烦的是,书玉的亲事了。其实上门提亲的,自潘老爷复职后便络绎不绝,并不只有高颜两家,只因这两家最为显赫,因此别人听说,便都收了心,不做指望了。
潘太太潘老爷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取舍,潘太太便私下叫了酒儿和刘妈妈去问,毕竟这一年多来她二人跟在小姐身边,小姐的喜好也唯有她们知道。
不想这二人也是不知书玉究竟如何心思的,潘太太不免愈发烦闷,又不好直接去问书玉,只得吩咐两人加陪留意小姐,看究竟如何。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又离开身边许及,实是不舍得委屈了的。
书玉此时犹如人在山中,不闻世事,酒儿和刘妈妈因被太太叫封住了口,也不敢通报于她,因此她每天只是做些闺阁闲事,有时高兴了,便在自己小院里弄些精致小菜,也算解解闷气,舒舒胸怀。
这日中午,书玉才煮好几道小菜,潘太太过来了,遂邀母亲坐下,共享美食。
潘太太依言坐下,酒儿添上碗筷后,便拉刘妈妈出去,只留下母女两人,说说话。
潘太太吃着女儿做的一道香煎兔肉,口中不绝声地赞,又道:“外头裹了些什么?倒吃起来怪脆的。”
书玉笑道:“说穿了不值什么,原是鸡蛋裹了米粉煎出来的。这样外头既脆,里面也嫩了。”
这原是前世西餐的做法,书玉便东西贯用了。
潘太太点头道:“也亏你,如何想来?说起来,面粉和肉如何相配?八杆子打不到,凑于一处,倒也合宜。所以说,缘分是难说的。”
书玉心里一动。知道母亲是有话要问的,那头便低了下去。
“近日我说你爹提及,高太师因年纪大了,甚有告老还乡的意思,一应事务,便由他家老三接手。听说这高三爷人物不错,长得好,又聪明,将来只怕成就不低。”高太太边吃喝,边不经意道。
书玉低头不说话。也只吃喝。
“昨儿你爹晚上去东平楼,倒听了不少趣事回来,玉儿。你想不想听些解闷?!”见女儿就是不开口,潘太太又转了话头。
书玉嗯了一声,只管喝茶。
“听闻颜家二爷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偏不肯下定。颜大学士逼了几回,只收不到一句实在话。京中倒有几家适合的。想与之联姻,因他不松口,倒都没了主意。”潘太太边说,边看女儿神态,“想必这人是怪的,又或是有些不好处。才这样难说话罢?!”
“才不是!”书玉猛地抬头,却正撞见母亲微笑的眼睛,立刻心里明白过来。脸便红了,于是又沉默下来。
“是不是的,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想见的,若做了颜家妇。将来是不得成诰命夫人的。因颜二爷最喜是世途经济,东平楼乃他一才打点。要他做官,怕是不能。”潘太太说着,便将眼睛直盯住自己女儿,要看其如何回答。
书玉知道,母亲这是有心试探了,她想了想,即便脸红成紫茄,她还是坚定的抬起来,回视母亲,并道:“好不好,却不在那顶凤冠上。”
潘太太微笑了,她看出女儿心里是有主意的,既然如此,不如就依了她吧。
母亲走后,书玉打开自己的头面箱子,从底下取出两件物事来,一左一右,放在自己面前。
左边清淡如水, 一方熟罗帕子,上头并无他物,只二句诗: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右边热烈如火,绡金荷包上,一双爱侣红鸳鸯,双喜结下又有碧玉双鱼,总是成双成对,不肯放弃的模样。
书玉双手从上轻轻抚过,一左一右,她心里已有取舍。日子总是平淡的好,朱门深宅的生活,不是她这样的吃货可以消受的。
正如她刚才对母亲说得那样,过得好不好,全然不在衣着穿戴上,琴瑟相和,心意相契,长久不离不弃的守候,方是鸳侣双栖之道。
书玉走到窗外书案下,取出浅青薛涛笺一付,轻提玉毫,写下四个字去:还君明珠。高易雸是个聪明人,只这样,便够了。
“酒儿,二门外叫喜子进来!”书玉吩咐下去,她轻轻将荷包与那纸笺包于一处,递了过去,该是退还这东西的时候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半年之后。
却说这日早起,潘家园内来到锦华亭上,细设筵宴,整摆玳瑁,上挂锦障,下铺绒草,屏开孔雀,褥隐芙蓉,银盘金瓶,玉杯象筷,佳肴美酒,异果奇花,桩桩件件,整整齐齐。
家人们里外奔忙,连带潘老爷潘太太,亦起了个大早,并竭力装扮起来。
“酒儿,刘妈妈!小姐好了没有?花轿已到大门口啦!”潘太太喜气洋洋,带着下人们,进到书玉房里。
抬眼见时,书玉已是穿戴整齐,穿著大红盘金团凤袍,翠蓝潇花湘水裙,大红盖头亦已正正盖上,将一顶玲珑碧玉凤头冠遮盖得严严实实,人正坐在床沿上,不语娇羞。
“太太,小姐已准备好了。外头怎样?”刘妈妈见是太太过来,忙上前行礼后便问。
高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跟她的丫鬟笑道:“一早颜家就请了六班吹手,将着食盒羊酒、茶食细果,簪花结彩,大吹大打地上门来了。这会子花轿也到了,正在门外闹呢,妈妈没听见爆竹响么?!花厅上,迎亲的开面汤果也吃上了,如今就等小姐了!”
书玉虽是看不见,却听得一清二楚,听见花轿二字,她的心就狂跳起来,激动,又带些焦虑不安,既有对以往生活的留恋,又满怀着对将来的憧憬,总之新嫁娘该有的心理。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