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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达官贵人,豪商巨富云集此地,赏花赏人,最后,常常是一掷千金。
“此为绿翠馆的清倌人,玉柳儿。”台上鸨儿拉着一名捧黄莺翠的豆蔻少女,向众人笑道,“莫道不销魂,人比黄花瘦,哪位东君肯为之梳弄?”
那少女生得很有几分姿色,更兼弱柳扶风之态,很快便有一名豪商为她举了牌子。
可真正的大鳄老饕,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茗着茶。
这些惯于弄尽风月之人,自然知道压轴的总在最后。
花艳骨混在他们当中,一身寻常男子打扮,戴着一顶斗笠,黑纱垂下,挡去了一张艳色无双的脸。
帮人帮到底,她是来助胭脂一臂之力的。
须知这花魁也有品级之分,具体说来很复杂,但是身价绝对是最重要的一项。
“此为万花楼的胭脂姑娘!”随着一阵喧哗声,一名手捧青花美人瓶的女子袅袅登
台。
便是那些阅尽千帆的老饕客都为之咋舌,更何况是那些寻常男子。
墨荷开在瓶口,那女子莲步香风,一身白衣宛若用千瓣白梅织成,唯领口对襟一对红梅花,脸上没有一丁点儿清倌儿的羞涩局促,却也没有红姐儿的谄媚讨好,硬要说的话,倒似股六朝烟水洗出的倦容。
风尘女子千千万,但能当上花魁的却屈指可数。
或烈或真,或媚惑或天真,每个花魁身上都有一种独一无二,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胭脂的倦,便是她独一无二的味道。
花艳骨刚要出价的手缓缓放下,她想,兴许用不到她出场,胭脂只靠自己,便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便欲转身离去。
蒙她所救,一见投缘,只可惜一个志在勾栏,一个有意走马天涯,道不同,难相见,就此别过,也不知道余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花艳骨一边唏嘘,一边转过身。
然后,她看见一张英挺的脸。
两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了一些,目光却更加沉稳,整个人立在那里,就像一把磨锋利了的名刀,让人不敢逼视。身上铠甲未卸,披风未解,连脚下的狼都蒙着一层灰,看起来,来得十分匆忙……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花艳骨笑笑。
寒光深深看她,良久,才洒然一笑:“来见你啊。”
他笑得阳光灿然,身后,一群腰间按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半数奔到寒光身后,随时准备听候差遣,半数将赏花厅围了起来。用一种如狼似虎的目光打量着在场之人。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点花会顿时变成吊丧会。
达官贵人个个脸色苍白,跟死了一百次亲爹似的。再无人敢大声喧哗,只在私下里交头接耳,讨论着到底是哪个屁股不干净,把锦衣卫给惹来了……
台上,被人遗忘掉的胭脂面露尴尬之色。
台下,花艳骨比她还要尴尬,锦衣卫什么人,监察百官,抄家灭门,有心仕途的,有哪个敢在他们虎视眈眈下千金买妓?
“大师兄……事已至此,请你负起责任。”花艳骨无奈指了指台上孤零零的胭脂,“买了她吧。”
寒光顺着看过去,脸色极其难看:“搞没搞错?本大爷又不喜欢她,干嘛买她啊?”
“又不是让你真买。”花艳骨道,“只是让你开个价。”
开了价,就代表寒光和下面那群人一样,也是来赏花点妓的,如此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大家各买各的美人,只是……
'文'“四两。”寒光抬抬手,声音回荡在赏花厅中。
'人'花艳骨觉得自己的瞳仁都放大了……
'书'整个赏花厅变得鸦雀无声,唯有数人被茶水呛到的声音……
'屋'四两啊……
只怕点花会自创始到今天,就没出现过比这更低的价钱……
“混蛋!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啊!”花艳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怒道。
寒光眼神游移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耳中:“本大爷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四两银子啊!”
那一刻,花艳骨真的想要趴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呕血。
紧接着,赏花厅中的达官贵人们也回过神来,他们为难的对视一眼,拿不准上头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是来玩的嘛……这四两是什么意思?说他是来砸场子的
嘛……不过是一家青楼妓馆,他想砸,动动嘴巴皮子就够了,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弹一根。
花艳骨掩面哀号,然后拽过寒光的袖子,欲哭无泪道:“你再喊一次价……喊一千,银票我有,我借给你!”
“开什么玩笑?”寒光抱着她的脑袋,压低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意,“借女人的钱逛青楼,想要本大爷颜面扫地么!”
“那我……我把钱袋丢地上,你就当你捡到的……”花艳骨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
“……这主意貌似还不错,你丢吧。”寒光自己也想不出办法了,闻言皱眉很久,最后只得和她一起自欺欺人……
“一千两!”却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寒光与花艳骨齐齐看去,只见一名容貌清俊的男子鹤立鸡群,双目灼灼的望着台上的胭脂。
胭脂就仿佛开错季节的花,落寞的立在台上,仿佛一枝随时会被狂风乱雪吹落的梅花。
直到那男子一步一步的走上台来,将身上的狐裘脱下,小心翼翼的盖在她身上,仿佛一座平地而起的巍峨小山,为她挡风遮雪,还她天地清明。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身旁,老鸨尖声为胭脂敲下此身价,“一千两,今夜,胭脂姑娘便属这位爷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那清俊男子咀嚼着这话,却洒然一笑,轻轻将狐裘为胭脂系好,声音温润如泉,道,“小将谢书贤,只拾落英不忍摘。”
身旁,众生百态,笑他,骂他,谤他,说他小小一员骠骑将,不该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便扫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面子,只恐日后仕途难走……
却不知,远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很没形象的往桌上一趴,远远望着那员小将,喃喃道:“你救了本大爷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还要改哪里,可太晚了,明天再改啦啦啦啦~
☆、四两娘子拨千金
画皮数月,费心费力,花艳骨本想着今日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却不曾想,回到府中,一关上房门,身后的烛台便被人吹熄。
“今夜,我不想回去了……”来人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声音慵懒绵长。
听着这个熟悉的语调,花艳骨浑身寒毛顿时倒立。
“云邪!”她回过身来,鞭子猛地抽向对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邪单手缠住她的鞭子,朝她哈哈一笑,月透纱窗,落在他覆着面具的脸上,他戏谑一笑:“几日不见,小娘子更加热情似火,莫非真的想留下我?”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花艳骨喊道。
“哦?”云邪的尾音立刻拉的很长很长,他意味深长的笑道,“那正好,你想留,我不想走,你我情投意合,又何必浪费时间?人生苦短,不如……”
大门被人猛然撞开,黑压压一片侍卫立在花艳骨身后,见了云邪,二话不说举起手中兵器,杀了过去。
“啧,煞风景。”云邪随手一甩,一片侍卫便倒飞出去,等寒光气势汹汹的杀来时,云邪早已化作一片乌云,从屋顶上纵掠而过,留下一串笑声。
“小艳骨,既然你已经选好人了,那游戏便开始吧。”月华如露,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在花艳骨耳侧,“就像事先说好的那样,这次你若是输了,我一定会认真的把你吃掉!”
“他是什么人?”寒光冷冷的朝云邪消失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立刻,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扑了出去,将个寂静京城闹的人声鼎沸,一支一支火把连成长龙,将夜幕整个打亮。
“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路追着我到这来。”花艳骨咬了咬嘴唇,惆怅片刻,无奈叹气,“大师兄,既然你与师傅最近得了闲……请容我禀报一事……”
寒光眉头一簇,有些生气的转过头来,对她说:“爱国爱家爱师妹,你的事就是军国大事,以后别拖拖拉拉的,快!给本大爷说!”
花艳骨当下便将自己在沉香镇发生的一切倒豆子似的倒给他,从赵如是说到顾朝晖,从顾朝晖说到莲莲,再从莲莲说到云邪,说着说着,她便想起了胭脂。
“娇妻何须羡美妾,赵如是对莲莲,算我输。”花艳骨皱起眉头,“只不知,他这次想要怎么对付胭脂姐……”
与爱错一个人,便负了一生的赵如是不同,胭脂不爱任何人,她只爱银子……
赏花会上,胭脂如愿以偿的将自己卖出最高价,却又因为寒光闹出的那档子破事,被好事之人封了个外号——四两娘子。
老鸨本想给她换个名字,却被她笑着拒绝。
“京城花魁十数人,多数以花草琴瑟为名,如奴家这般,以此俗物为名者却是一个没有。”胭脂跪坐在菱花镜前,任由身旁两名童女为她梳发簪花,淡然道,“既是独一份儿,奴家为什么不要?”
“可这名字,实在有些……”老鸨为难不已,换了一个人如此桀骜不驯,她早一个耳刮子过去了,可胭脂根本没跟她签过卖身契,不过是挂牌在此,平白无故刮走一个花魁,她可不干这蠢事。
胭脂豁然站起,一身大红海棠新衣层层叠叠的落下,仿佛鲜红的花瓣雍容绽放。
“从今天开始,只有旁人追逐奴家的份,只有别人拾奴家牙慧的份。”她昂首笑道,仿佛俯瞰世人,又仿佛仅是自言自语,“奴家是四两娘子,日后自然会出现五两娘子,六两娘子,却不会出现三两娘子……只要奴家还活着一天,她们学奴家,却无法超过奴家……”
胭脂所言非虚。
世上本多喜新厌旧之辈,那些家有娇妻美妾的达官贵人,最爱时不时尝个新鲜,不然那十里花街,扬州瘦马,靠谁来养活?
只是尝鲜归尝鲜,倘若没有几分手段,却又留不住常客。花魁年年有,可又有几个来年依旧能保住这个名头,百花齐放,却只有姚黄魏紫,花中称后,长盛不衰。
但胭脂做到了。
当朝阁老裴元级已过古稀之年,虽然保养得当,须发皆在,但是那腰那腿,绝对跟老当益壮挂不上钩,可进了胭脂的闺房,出来的时候却满面春风,仿佛年轻了个十岁似的,逢人便夸:“那胭脂真是好啊……真是好啊……”
旁人好奇心起,立刻问他:“好在哪里?”
那裴阁老却神秘一笑,缄默不语。
男人好奇心上来,便和小猫一样,不消几日,便都往万花楼跑,打算以身试法,求得
真相。世上之事本就以讹传讹,此事久经人口,便越传越广,越传越神,把个胭脂传成了身怀彭祖之书的神仙中人,又或者是化为人形,游戏人间的狐仙。
真相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却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往万花楼跑。
其中也不乏性情古怪,刻意刁难之人,譬如今天,来万花楼中千金一掷,点了胭脂去的男人,竟赫然是花街柳巷中的一员常客,只是……此客常在对面的小倌馆,万花丛中过,他只拈菊花一笑,其他花儿再美再艳也视若无睹。
老鸨知他来找茬,有意推托,谎称胭脂身体欠恙,可这位大爷来势汹汹,从袖子里抓出一把金叶子,往老鸨脚下一扔,人便搂着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倌儿,大摇大摆的上了楼。
众人见他一脚踹开胭脂的房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怕下一刻便要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