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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雨了,可要回去,长安?”后边马上的白衣少年勒马停在女子身边,问道。
沈长安仰着脖子,感受着细雨飘落脸颊,窜入颈脖,丝丝清凉,很是惬意地说着:“表哥,这是长安的雨。”
身旁王庭西嗤笑:“傻丫头,淋雨易着凉,可是觉着到了长安城便没人训你了?”
沈长安回头,只见王庭西额前脸侧的发丝被春风卷起,露出一张白皙光洁的脸庞,那一身白衣长袍更衬得少年面容隽秀清雅。很快,沈长安将视线移开,那马背上的男子噙着笑,张扬却透着优雅,一派世家公子的儒雅风范,一如洛阳初见。
“想什么呢,回去吧,你若病了,我可心疼。”
沈长安微愣,而后摇头,抬了下巴指向不远处:“表哥,冒雨踏青的可不止我们。”
远处青草地上,三男一女席地而坐,露水雨水将几人衣裳沾湿,却不减兴致。其中一男子双腿盘坐,膝上横琴,十指轻捻慢挑,奏出轻缓舒适乐曲,却是神色痴迷看着中间广袖飞舞的粉衣女子,女子袅娜腰肢,舞步妙曼,随着足下莲步轻旋,舞出昔日汉宫飞燕之风流。
“真漂亮。”看痴的不仅仅是飞舞着的女子前边的观众,还有远远坐在马背上的长安。
“长安城的小姐果真不一样,路过长街时,能看见闺阁小姐画楼绣桃花,恬静娴雅;行至城郊,还能一堵此般妙曼舞姿,羡煞我也。”
王庭西摇头浅笑,看着身侧的沈长安,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细雨中,若仙若灵,轻声道:“我却喜欢长安,王家的小姐,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养的是风华气度,岂是他人可比。”
长安回首打趣着:“你是夸我呢,还是夸你王家?”
“都有。”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王庭西才道:“你可知,跳舞的是位故人。”
“哦?哪家小姐?”
“御史中丞柳家的二姑娘,柳翩翩。”
长安眯着眼,浅浅说着:“真巧呢,这些年总惦记着她,不曾想回长安第一天便遇上了,可是缘分?”
“缘分?倒还真是,弹琴的那位更巧,南平王府世子,郑苏易。”
长安抬首,似望向前边男女,却又像是看向更远处那重重楼阁浩浩殿堂、历经了悲欢的长安城,雨中的长安城,湿了繁华沧桑,是她梦中的长安。十年一梦,竟有些恍惚,她喃喃低语:“阿娘,长安回来了。”
☆、第4章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翰林院内,一群老学究们围坐一团,皆是满面笑容,首座的谭赟更是连连颔首称赞,他入职翰林院十余载,却是难得这般欣慰,那满是褶皱的脸,随着笑容,变更是皱成一团。
御史中丞柳泽成进入阅卷厅时,便是看着这么一番其乐融融的光景,不由问道:“怎么都这般高兴。”
作为此次春闱主考,又是皇上跟前红人,柳泽成一来,自然是受着众人最大的热情,一群人围上前去答话。
“柳大人,今年可谓是人才辈出啊,文章一篇赛过一篇,好得很啊。”
“是啊,柳大人,今年春闱的水准颇高,我们这些老骨头可是要被后生赶超了。”
“尤其有几篇见解独到,语言造诣极高,后生可畏,便是谭大人都觉得十分可取。”
柳泽成听罢,只是莞尔一笑,抬眼,看着首座的谭赟仍旧一动不动,亦收敛了笑意,只盯着手中卷张查看。二人本是师出同门,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谭大人,殿试的名单可勾好了?”柳泽成走近谭赟,问道。柳泽成与那些个老学究不同,对此次考试文章的优劣并不大在意。
“好了好了,名单在这儿,大人过目。”谭赟并未开口,答话的是谭赟身边的胡适,胡家这些年渐渐衰败,早便想能攀上柳家的高枝儿,遂格外的奉承:“郑世子的文章可圈可点,今年的状元定是世子了。”
南平王与柳泽成交好,儿女的亲事早是默认的事情,长安城谁人不知郑世子金榜题名后便是迎娶柳家小姐时。
“胡大人莫不是糊涂了,状元可是圣上钦点,你竟敢妄自揣测圣意?这话若传了出去,莫说乌纱帽,怕是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胡适缩了缩脖子:“柳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糊涂,真是糊涂了。”说完低眉顺目地退至一旁。
接过名单,柳泽成略微扫了眼,看到郑苏易名字自不意外,却在名单最后,三个字让他略微拧紧了眉头,缓缓念出:“王…庭…西…”
“怎么,大人认识?”胡适接话说道:“这人名字不曾听过,下官特地注意了下,是洛阳人氏。”
说到这里,谭赟也是抬头,在柳泽成进来这般久后,第一次望向他。却看柳泽成收起名单,答道:“洛阳王家七子中,数他最出众。”
待柳泽成离去,翰林院又是一番热闹议论,而议论中的主角便是这位王家第六子——王庭西。
江陵沈氏、洛阳王氏、陇西李氏、陈郡谢氏、荥阳郑氏是大渝朝五大世家望族,随着朝堂更替,却是兴旺了百年。十七年前沈家灭族后,其余几家都以王氏马首是瞻,而王氏却因与沈氏关系最为亲密,有了前车之鉴,便渐渐淡出朝堂,安居在洛阳,十多年来,王家再无人活跃于朝堂,王氏子弟永不入仕是王氏老家主定下的规矩,今日如何生出个王庭西来?
…
长安九城路,戚里五侯家。转至深巷里,皆是酒肆香。
简陋的酒肆一楼座无虚席,高谈阔论的声音,举杯豪饮的欢笑充斥耳畔,而酒肆二楼却空空如也,只深处四位格格不入的文客围坐。
“郑兄如今是春风得意啊,高中状元后,莫忘了咱们。”正打趣说笑的是柳泽成长子柳丰,素与郑苏易交好。
郑苏易摇头:“休得胡言,明日殿试,一切还未知。”
“以苏易你的文采,何人敢与你争雄,何况你可是南平王府世子,其他宵小之辈……”还没说完,柳丰便觉自己袖子被一旁谭升拉扯,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郑苏易素来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家世。家族,能令人才华更轻易地被认识,却又让才华更难以得到认可。
“郑兄明日还是当心点,我爹虽不肯与我细说这次会试情况,我却瞧见过他将一名叫王庭西的文章抄了回来,几次三番地看阅,喜欢得不得了。”说话的是翰林大学士谭赟之子谭升,比旁人自然消息灵通些,谭赟算得上大渝朝堂最有学识之人,能得他如此赏识,自然不简单。
“王庭西?”一旁柳丰念了句,不是京城大家熟识之人,遂招来嗤笑:“乡下小儿,也敢争状元?”
“乡下小儿怎就不能争状元?”
清雅女声传来,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便见二人沿阶而上,一男一女,皆是白衣,男子风姿卓越,女子仙姿佚貌,如此一对妙人儿,倒是吸引了不少眼光。
与苏易一起的,都是京中富贵子弟,见识的人多了,却也少有这般风姿的,特别是相遇在此简陋的酒肆内。可大家都是平日被惯着的主,特别柳丰脾性大,让个女人插言,自很是恼怒,道:“吾等说话,尔个小女子插什么嘴。”
“尔等讨论家兄,吾为何不能插言。”沈长安略微挑眉,回道。
柳丰轻蔑一笑,自称“吾”的这般不识礼数的女子,长安城里可没有:“我们何时讨论你家兄长了……”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看向女子身后的男子,问道:“你,你是?”
王庭西浅笑,手中纸扇轻摇,薄唇亲启:“尔口中的乡下小儿。”
答完,众人皆没了声音,一时有些尴尬,先贤有云莫背后妄言他人,诚不欺人。
郑苏易率先起身,谦和有礼说道:“以茶代酒,郑某在此赔罪了。”饮完,又道:“王兄若不弃,一起坐坐,郑某做东。”
一旁谭升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天龙都是起身,客气地饮了杯茶,算是礼数上的招呼。
看大家都这般行为,柳丰才是瘪了嘴,最后站起来冷冷道了声抱歉,而后也饮了满茶。
王庭西自始至终含着笑,道:“刚才吾妹失礼了,各位莫怪,早闻得京中四才子,今日一次遇了其三,倒是幸运。”
郑苏易,谭升,周天龙,都是皇城殿试榜单中人。
“你这妹妹倒是胆大得很,长安城里的小姐可都不敢这般抬首看着陌生男子说话。”柳丰说着,不禁想起自己妹妹,那般娇滴滴欲语还休的模样才是惹人。
“错不在我,为何害怕不敢言语。”沈长安说罢,倒是先一步坐入众人中,惹得众人惊讶。
王庭西跟着落了座:“我家妹子自幼和我们兄弟几人一起教导,又多跟着我走动,性情便豁达几分。”
“豁达?那是……”柳丰轻蔑低语,却被周天龙止住话头,抢着说道:“如此大方的姑娘,京中确实少有,却甚妙啊,王兄有福之人。”周天龙看着沈长安,眼中难掩欣赏与惊喜。
“哈哈,今日大家相识,便都是有福之人了。”柳丰笑说着,语气颇有些轻蔑风流之气。
如此大胆调笑,旁人都深吸了口气,却又不觉不妥,都看向那兄妹二人。王庭西只是轻摇纸扇,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一旁沈长安则安静地给自个儿倒酒,面色平静,好似别人言的并不是她。
倒是郑苏易觉出尴尬,才打断:“王姑娘生性磊落,既落座便是朋友,待之与令兄无异。”说罢亦敬了一杯茶。
沈长安笑开:“表哥早说郑公子温和有礼,今日一见倒是真,不过,郑公子方才犯了两处错。”
四人听罢,面面相觑,郑苏易则是挑眉笑道:“哦?说来听听。”
“一则,吾姓沈,不姓王,与家兄乃表亲。”说完,举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道:“二则,听闻长安人交友便是斗酒,并不是饮茶。”
四人一愣,看姑娘如此豪爽,便也纷纷换成酒碗,郑苏易首先喝下一碗,笑道:“姑娘所言不假,长安人交朋友不用茶,用酒。”
沈长安亦回以微笑:“喝过酒,便是朋友,既是朋友,无需称呼我姑娘,唤长安便可。”
“长安,好大气的名字,姑娘可是长安人?”一旁的周天龙问着。
沈长安摇摇头:“我们来自洛阳,此长安非彼长安,家母不过是愿我一世长安罢了。”
洛阳王氏,都是有学识的人,一提及洛阳,又想起王庭西的姓氏,再加上这般风度,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大家面面相觑,倒是不知怎地开口,还是郑苏易先言:“今日能与洛阳王家的公子相识于此简陋酒肆,倒是一种缘分,既是有缘,美酒自不能少。”说罢唤人又抬来一坛老酒。
…
“阿莲,快去烧热水。”才回客栈,沈长安一边匆匆嘱咐着贴身丫头,一边皱着眉头闻着身上酒气。
“这里可不是洛阳,没人会因你喝了酒而抽你手心的。”王庭西拿纸扇轻巧了长安额头,打趣说着,亦想起了她第一次喝酒是在三年前,被小七拖着灌了几口,却让爷爷发现,那日她手心扎实地挨了十下,明明疼得厉害,却是抿唇一声不吭。之后每回偷喝了酒,她都记得沐浴了再去见爷爷,果真一次都没被逮着。
“习惯罢了,不喜欢这一身的酒气,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酗酒的。”说完自己都不免笑了:“即便骨子里不如大家闺秀,却也得学做个样子。”
“我家长安好得很。”王庭西声音极轻,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不待人反应,很快收敛了情绪,继续道:“今日这四人,你如何看?”
“若不是因着洛阳王氏的面子,他们岂能真心与你结交。”沈长安撇嘴轻笑:“呵,都是些高傲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