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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马停下看往身旁一脸淡漠的漓天颀,雨水沾湿黑色雨氅下一张温玉般的侧脸,雨幕中越发显得白皙,薄唇轻扬,噙着一抹淡淡嘲讽似的微笑。
觉察到我的注视,一双狭长凤眼淡扫过来,乌黑的眸瞳晶如墨画,诱人波光如水流转,却掩不住眸底的森森冷寒。
颀王转头看向跪在泥泞官道上身着蓑衣,然浑身尽湿的裴炎胜,眸中寒光悄然掠过,薄唇轻启,“裴炎胜,你身为一城父母官,此时不在城里指挥百姓固城御险,冒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语音平静,却冰凉刺骨。此时虽为夏末,跪地众人闻听皆簌簌颤抖,似是冷极。
“微臣恭迎颀王和忠靖侯大驾。长洲城郊野已尽数被淹,臣识水性,带人从城中洇水而来,怕王爷和小侯爷不识近况,特来听候差遣。”裴炎胜诚惶诚恐地讨好作答。
冷哧一声,我转头环顾四周。
山脚地势较高,沿官道越往前积水越深,而长洲城恰好地处洼地,此刻已被洪水团团围在正中央,边城数以万计的农庄良田早已淹没在滚滚洪波里,如此看来,此次淞江水患竟远比奏章上描述的更为严重,如不尽早治水救灾,长洲城危在旦夕。
“哼,这一笔帐本王日后再跟你算,此时城中境况如何?城外水深多高?”颀王亦冷冷回应。
“卑职已派手下组织百姓日夜加固城墙,是以城内虽遭水淹,但并不算严重。此时城外水已淹至城墙一半,如果再不引水,只怕……”
我俯身下马,面色凝重,前行几步看往远处城中,若有所思,半晌淡淡道,“以此时的雨量,不出五日,长洲城必尽数被淹。为今之计,先要将淞江洪水分引至别处,减缓淹城速度,再着力排出城外积水,若能将积水亦排至洪水分支里甚好,而后加紧修筑堤坝将淞江淹城之水阻断。”
说完回头看向马上居高临下的颀王,果见他修眉轻扬,眸色微深,唇角一抹淡笑绽开,似是与我不谋而合。
只见他反手一挥,黑氅下摆在雨雾里翻卷起一个飞扬好看的弧度,继而低头问向裴炎胜,“城内民心如何?还余多少人口?“
“这……上月洪水褪尽时已……已迁走大半,如今……如今尚余三分之一左右……”
“迁走?哼,是逃难吧?你这个父母官当的可真是尽职尽责,裴炎胜,如若这次堤坝侥幸没有坍塌,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瞒朝廷瞒多久!”眸中冷厉的光凝聚,化成一抦锋利长剑直刺得眼前人体无完肤。
“卑职失职,卑职有罪,请王爷……王爷饶命,王爷赎罪……”雨珠在风中四散飞撞,纷乱溅落,雨里的人早已如一把筛子,簌簌抖作一团,面上毫无人色。
“我说过了,你的帐本王日后再跟你算。朝廷赈济物品还在路上,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到达此地,如今你速派人前去邻近州府以本王名义筹集粮药,想办法投入城中,补一时只需。另外,回去将城内剩余深谙水性兼身强力壮的百姓聚集起来,洇水出城,全部到这里集合。如有可能,将城中能用的铁器,农具等用小船装运出来。本王与忠靖侯在此安营扎寨侯着,你可曾听清?”威严深沉的语调,由不得来人一丝反驳。
“等一下!”我上前一步,不理会漓天颀眼里瞬间凝聚起来的凛冽寒光,急急问向裴炎胜,“如今水患已有数日,城中必有人畜尸体,裴大人之前是如何安置的?”
裴炎胜抬头疑惑地看过来,似是有些不明白,喏嚅道,“这……洪水淹城,下官只忙着加固城墙,倒没空去理会这些。”
“糊涂!”我拧眉厉声叱他,“尸体泡水腐烂加速,如不早做处理,必然引发疫病,长洲城内届时将无法想象,疫病甚至会传播至邻近州府。你回城后速着人将城中尸体聚集一处,或焚烧,或掩埋。记住,派去处理的人不得直接接触尸体,用布将手扎起,掩口掩鼻,处理完后将一应与尸体接触过的东西尽数焚烧,否则,发生任何意外,你这个当地方官的难辞其咎!”
一个个可怕的后果从我嘴里厉声道出,眼前的裴炎胜和一干仆从皆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恐惧的神色转瞬间笼上面颊,原本一直颤抖的身体在连天雨幕中瑟缩的更加厉害。
天边一道闪电凄厉划过,一张张苍白惊惧的脸在耀眼电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阴森惨然。
“还不快去!”颀王在马上冷声叱喝,黑氅在雨中被大力掀起,露出烟青色龙纹织锦王袍,眨眼间人已稳稳站在地上。
风势渐猛,瓢泼雨水倾盆直下,放眼望去,远处的长洲城已化为白茫茫的一片,水天相连。
惊见乌云衔黑雨(2)
五日。短短的五日,却足以毁灭一座城池。
斜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案堆边,对着晃动的黯淡烛光艰难翻阅长洲城防图,眉头紧锁。
帘外雨瀑急坠,猛烈击打篷顶,发出轰天巨响,震得人忧心忡忡,心烦意乱。
如果雨一直这般下着,要在短短时间里迅速排水筑堤简直有如天方夜谭。
轻轻阖上图纸,揉了揉太阳穴,脑中一时杂乱无章,心下浮躁不堪。沉思片刻,起身披上玄黑雨氅,一脚踏出帘外。
冷风掺着雨点扑面而来,瞬间打湿脸颊,我紧了紧氅襟,拉低风帽,向着大雨中幽深的薄凉山缓缓踱去。
“少主,您去哪儿?”侯府侍卫统领百里枫大步跟来,我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不悦道,“出来透透气,你不要跟着。”说完转身便要再走。
“少主,雨这么大,还是回去吧。”不依不饶的平淡语调,百里枫垂首单膝跪地,黑夜里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无奈叹了口气,冷冷道,“我只在附近走走,一会即回,你留在这里,二殿下若有什么事吩咐便来找我,不许跟着,你知道我的脾气。”
语毕,再也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轻抖黑氅,顶着倾盆大雨,朝薄凉山慢慢走去。
对着黯淡烛火看了大半夜城防图,直到头晕脑胀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长洲城附近并未发现任何可以暂时用作泄洪的洼地,要冒大雨开渠引水更是无比艰难的工程,短短五天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暂时化解长洲城之险,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它淹没在滔滔洪水里?城中被困的若干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脑中一时纷乱复杂,想不出办法,亦理不清答案,心浮气躁时并未发现自己正如着了魔一般沿着山间泥泞小路一步一步踏进了薄凉山。
一道闪电猛然撕破眼前承重的黑幕,如利剑狂鞭,从头顶炫目地直劈而下。
山间骤然大亮,一个黑影突然从斜刺里跃出,抱住我的肩膀猛地向后躲开,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身前一株碗口粗细的大树已从中间折为两截,只见断口处火花四溅,黑烟弥漫。不过转瞬之间,一株成年大树竟生生被闪电劈成两半。
身子随着惯性急速向后倒下,环着我的胳膊倏然一紧,天旋地转间重重跌进一个浑厚的怀抱,耳旁泥花四溅。
一时躲避得太急;这一摔竟是颇带冲撞力。
右手在泥地里轻轻一撑,旋身站起,吃惊看向身下的人,待借得电光看清来人面目时,却猛然间瞠目结舌。
散开的玄黑色雨氅下,漓天颀一身烟青色织锦缎袍已浸染上大片雨水泥泞,水珠沿着白皙俊美的脸部轮廓狼狈滴落,狭长黑眸中瞬间掠过一丝阴沉恼怒的光。
“二殿下,你这是……”呆呆地看着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张俊脸陡然逼近,怒容满面,眼睛里似是要喷出火来。
“你若是想死,别捡这种地方,回去我不好交代……更何况要是被雷电击中,死时的样子会很惨,那便白长了这么一张女人似的脸……”漓天颀修眉横竖,咬牙狠狠道。
闻言疾步后退一步,将两人身前的距离拉大,冷眼怒瞪向他,压抑着开口,“有劳王爷了……”
惊见乌云衔黑雨(3)
彼时玄黑色雨氅在翻滚躲避间早已散落在泥地里,身上月白色轻衣长衫也已尽湿。
雨水沿着发际跌落,砸在长长的羽睫上,眼前迷濛一片。
脊背兀自在雨中倔强挺直,薄唇紧抿冷冷看向眼前被雨淋湿亦好不到哪里去的人。
半晌眼前一黑,抬头看时,漓天颀身上玄黑色雨氅已罩在了我身上,咬着嘴唇待要不屑拉下,满带嘲佞的嗓音在耳边冷然响起,“你是想本王回到营地便治百里枫的罪?如果不想,就乖乖披上……”
说完淡淡瞥了我一眼,转身便顺着来时的小路走回去。
拉着氅襟呆立片刻,咬牙默默跟上眼前笼罩在雨帘下修长挺立的身影。
头顶电闪雷鸣依旧,大雨兀自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漆黑阴沉的夜,主宰了天地间的一切。
刚踏出薄凉山没几步,远远便望见营地里火光冲天,雨水在亮光中汇聚成一条条密集晶莹的长线,垂直洒向地面。
帐篷前黑压压跪了满地的人,走近几步定睛看去,正是百里枫领着侯府里的若干随从还有漓天颀身边一众散骑侍卫。
轻轻皱了皱眉,瞪向身前不远的那个人,纵然此时浑身尽湿,狼狈异常,暴雨笼罩下的身形却犹自挺立,背影修长,浑身萦绕一股不可逼视的傲然贵气。
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到众人面前,百里枫等人单膝跪在雨地中,垂首敛襟,雨水顺着额际簌簌而下,身体却岿然不动,一眼便知平日里训练有素,只是不知究竟跪了多久。
心下微微一沉,说不出地懊恼。
夺步奔到他身前拦住去路,冷声道,“是我自己自作主张,跟他们没有关系,要罚便只罚我一个。”
语毕紧咬下唇,不依不饶地看向他,一脸不让侍卫们起身便不让路的绝然神情。
漓天颀修眉轻扬,狭长黑眸中忽地闪过一丝淡淡笑意,语带玩味道,“我又没说要罚他们,正准备喊他们起来,项少便这么迫不及待地冲出来……”
“你……”一把扯下身上的雨氅,兜头大力扔向他,转身便愤愤跨进自己的帐篷。
刚反手重重摔下帘子,突然心底一动,高声向着外面喊道,“百里枫,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快步走到案前坐下,心里一时怒气腾腾。
一丝冷风透过帘缝呜呜直挤进来,案上烛火明明暗暗,几欲熄灭。
湿透了的衣裳被风一吹,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深深叹了口气,转身从行李中取出一面菱花铜镜摆在案上,对着镜子轻轻解开发带,一头及腰黑发如瀑如云,流水般悄然泻下,洒满月白衣襟。
帘外雨急风骤,青灰色油布篷壁随风猎猎抖动。帘内烛火摇曳,扑朔迷离。
电闪雷鸣间;帐篷里忽而如白昼般骤然亮起,忽而又深深地暗淡下去。
不远处,忽明忽暗的夜幕中,一双狭长邪魅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篷壁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纤细身影,薄唇悄然扬起淡淡惑人的笑容,瞬间隐没在了接地连天的深沉雨幕里。
修眉扬兮彻骨寒(1)
略干了些的如云青丝松松挽成一束垂在身前,起身轻轻解开腰间束带,已然湿透的月白色长衫悄然滑落在地,白色丝质中衣紧贴在身上,冷风袭来,沁入骨髓般的寒。
缓缓褪下中衣,露出光洁如玉的肩膀,纤细的锁骨冰弦一般舒展。
紧裹在胸前的白色长巾早已吸紧了水,挤迫着胸口,似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一圈一圈,裹胸长巾犹如落雪飘然散落在地,上身至此再无任何遮盖。
似是不由自主地低头,目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