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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衣不悦地掠了下嘴角:“李培南。”
闵安抱膝坐好:“大概是我把他养的一只肥猫放走了,惹得他没有咕噜肉吃吧。”
非衣踩踩豹子的尾,将豹子唤醒,一扬手,指挥它疾冲出楼道,回石屋去了。他回头又问:“所以他就把你关在笼子里?”
闵安不愿非衣把李培南想得这样坏,忙说道:“是我自己钻进去的。”
非衣冷笑一下,拂袖离开。
闵安见豹子不在笼子边,已经消除了危险,连忙爬出了笼子,整了整衣襟。楼外陆陆续续走进一众侍卫及丫鬟,衣色纷纭,各做各的事,像是没看到闵安似的。闵安靠墙站着,心想世子爷不是还要接见我么,等在这里终归不会错的。
楼上李培南洗漱完毕,用过早点,由着丫鬟服侍,换上了一件玄色窄袖长袍。待她们扎好了紫色金丝蛛纹腰带,他下令摘除身上的配饰,意示轻装出行。
李培南抓过热手巾擦了擦手,对厉群说:“叫他上来。”
厉群下楼请闵安,闵安抚了抚衣角,紧张问道:“就这样上去吗?”
厉群笑道:“小相公还想早上泡个澡么?”
闵安嗫嚅道:“熏熏香也是好的。”
厉群遂了闵安的意,带他去了暖阁。闵安在阁子里熏过香,又低声求着丫鬟姐姐打水来给他梳洗,并偷偷摸来丫鬟姐姐的香汤壶灌了两口。他张了张嘴,溢出一个香香的饱嗝,自顾自地笑了。
乐呵了一阵,他发现长袍和罩衫都染了香气,头发口舌也有香味,就连脸上也热扑扑的,染红了一片。
闵安带着满头的眩晕和满脸的红晕见到了李培南。李培南回头一看到他那已经涣散开来的眸子,就皱了皱眉。
李培南的眉眼本来就生得冷峻,使得他的俊容威严了两分。闵安见他皱眉,知道是自己行为失察了,连忙拢着袖子躬身向他行了个礼。
李培南问:“你又做了什么?脑子这时是清醒的么?”
闵安红脸呵呵笑:“我好像要被您迷倒了。”
李培南冷脸围着闵安转了一圈,他的眼睛和鼻子是极厉害的,走动间,已经察明闵安的衣衫从里到外都换了一套,世子府赠与的中衣、外袍及腰囊都不见了踪影,闵安脸上有猞猁舔出的细小伤痕,身上还有白檀、沉木衣香,鼻端呼出的气息里有曼陀罗花的热劲。
闵安仍在笑着:“知道么,您其实能颠倒众生的,不管男人女人,见您准能迷倒。”
李培南冷冷道:“香汤不能乱喝,兑水才能消除麻味儿。你这么散漫的性子,总得吃次大亏。”
闵安伸手搓着自己的脸,苦恼说道:“您走远点成么?我的心跳得厉害,真的快被您迷晕了。”
李培南在闵安两尺外站定,冷眼看着他。闵安捂住眼睛不敢看李培南,小声说道:“就您家这香汤香气的,迷倒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成问题。”说完后他就不省人事,软倒在李培南脚边。
李培南收了收脚,背手站着,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团。厉群连忙跑出去拿醒神汤,下楼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待他取来茶壶,发觉闵安已弓身蹭到了桌椅边,正拉着李培南的衣摆说着胡话:“玲珑的小嘴真香啊……比白檀还香……小手儿也软……比世子爷软……还有阿花……阿花长得最好看……不对……是玲珑比世子爷好看……”
李培南本想叫人把闵安丢出去,突然听到了“玲珑”这个名字,按捺下来脾气,坐在椅子里,任由闵安拽着他的衣摆不放手。
闵安闭眼哼着文人士大夫逛青楼所编的小曲儿,断断续续的,听着不是很清楚。“鼻儿隆隆,口儿小,舌儿香软……奶儿甘甜,腰儿细,脚儿去紧……那些儿,更休要问……”
李培南冷声对厉群说:“灌醒他!”
厉群大步走过,扶起闵安的上半身,将壶嘴对着他的嘴一阵子灌。闵安察觉到不适,不断扭动着头,坐在后面的李培南干脆地拉起闵安的头发,将他一把提住,让厉群灌了半壶醒神汤进去。
闵安完全清醒后,用袖口擦净了脸,退到一旁低头站好,不动也不敢吭声了。
李培南冷脸问:“可以好好说话了?”
闵安躬了躬身,忙应道:“是我错了,请世子息怒。”
李培南问:“你与柳玲珑私下有交情?”
“啊?”闵安抬头,不解地看向李培南,觉察到这样直视人家不妥当,又低着头。厉群在对面小声提醒道:“小相公睡着时,不断念着‘玲珑’这个名字,难道是与她很熟么?”
闵安费力想了一下,有些底儿了,偷偷瞅着对面的厉群,问:“我还说了什么……能提示下么……”
厉群咳嗽了一声,却不敢朝下说了,那些浮词艳曲儿怎能在公子面前再提一次。闵安恨不得再生出一个头来理清楚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稳妥地道歉比较明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请世子恕罪。”
“你错在哪里?”
“座前失仪。”
李培南看看闵安局促不安的样子,脸上的冷意消除了一半,相信他不是存心要做出失礼的举止。他想了想问:“除了柳玲珑,你还认得哪个叫做玲珑的女子?”
闵安被点醒了穴位一般,脱口说道:“花街上的柳玲珑!”
☆、吓死个人
天下叫柳玲珑的女子何止千千万万,昌平府花街上劝酒做席纠的娘子,当真有一个叫做柳玲珑的。她与闵安有过一两次恩缘,以嘴香手软而著称。
除去这个柳玲珑,马家小妾柳玲珑也是个厉害人物。
李培南将户籍册子丢到闵安脚边,唤他仔细查看柳玲珑的生平。册子上只标明了柳玲珑来自下庄,嫁与马家做妾,随后的批注上却写明了李非格探来的消息:柳玲珑嫁入马家之前,在昌平府彭因新家做了五年绣娘,专司绣饰衣领襟口的花草,其余压线、抻弹、裁剪、合针等诸多工序由不同的班子完成,她一人干着轻松活儿,拿的酬劳却有上十两。
说起柳玲珑的主家彭因新,在昌平府盘桓过半年的闵安并不陌生。此人是朝中正三品大臣,出任楚州按察使司,家中可谓富极一时。富裕本不是罪过,但超越了皇宫行制就有越矩之嫌,且彭家一天的奢靡生活动辄耗费千万贯钱,相当于五十户小康之家的一年费用总数。钱银居多,源源不断使出,那么他的来路就值得推敲。
闵安拣起户册看完,阖上书皮,将它工整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没说话,心思却像走马灯一样转动,想着世子突然从柳玲珑身上剥出了彭因新的茧丝,大概是想使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将那大贪彭因新前去敲打一番。
官场上的事,他这个小书吏应当少搀和。
闵安打定主意,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李培南仍坐在闵安身前两尺远的椅子里,问他:“柳玲珑犯下的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
“钢针落地,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我还没有别的看法。”
“依你的意思——”
闵安硬着头皮答:“证据确凿,可以上呈给刑部了。”
李培南突然语风一转,冷冷道:“你帮着破了她的案子,就以为身子骨硬了,可以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了?”
闵安连忙跪下:“这话从何说起,请世子明示。”
李培南却对厉群说:“去将豹子牵来。”
闵安连忙抓住李培南的衣摆,惊叫道:“世子千万别,我知道错了,我现在懂了您的意思了!”
李培南拂开闵安的手:“说!”
闵安老实答道:“柳二和柳玲珑双双犯下凶案,太过于胆大妄为。我曾想,以普通农户家出身的姐弟怎会生得这样心狠,所以就查了查他们的来历。原来他们两人都在彭家打过工,亲眼见着彭家的富贵了,锦衣玉食的熏染了五年,心气儿变得高傲了许多。据说那柳玲珑还曾与彭大人有过私情,被彭夫人发现了,才被撵了出来,柳二生活无着落,才去了黄石郡做盗贼。”
闵安说完,紧巴巴地抬头看李培南:“世子可还有疑问?”
李培南看到闵安被吓得额头冒汗,嘴角轻轻一动,但是极快的,他就抹去了那道不很明显的笑痕,冷脸说道:“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闵安马上摆头,直挺挺地跪着。
李培南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淡淡道:“我记得昨晚你曾说过,如是不服气,可以让豹子来咬你。”
闵安后背一冷,额上又渗汗。他的话原本就是对着豹子喊的,不服气来咬我啊。
李培南继续说:“它现在可是极不服气的,在石圈里转来转去,不如你去与它打一架,看谁厉害些。”
闵安快要哭了:“带笼子进去可以么?”
李培南站起身:“依了你。”他面向厉群吩咐道:“去把瓦舍空出来。”
闵安听见与豹子打架的场地还要移到夜市上的瓦舍里,看阵势世子是要来真的,心里更加抖得慌,连忙三下两下用膝盖移到李培南跟前,拽住了他的衣袍,哑着嗓子喊:“我错了,我错了,请世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培南拂落闵安的手,掀开衣襟坐了下来。“说吧。”
闵安跪在李培南座椅前麻利地说道:“彭大人积贪十余年,与马家二子,当今的中书大人是至交,他们才是柳玲珑背后的人脉姻亲。死了一个柳玲珑,于他们无伤分毫;但是死了一个马老爷,就可以看作是彭马一党决裂的开始。王爷新封楚州三年,人脉亲信势力不够伸展开来,决然撼动不了彭大人的根基。王爷若是想拔掉这伙大贪户,必然要假借马家案入手,层层剥落,抽出最底的主心骨来;王爷若是此时不想动作,也可等这伙人中间再生脓溃,然后操刀斩断首尾两端,使他们一一不能相顾,再将他们收入罗网中——我这样说,不知世子可满意?”
闵安的猜测是根据多年做幕僚的经历来的。由于家里突遭变故,他自从一脚踏进衙门做门子起,就对朝政风向极为敏感。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更有效地辅助东家们站准地方。好比这次的柳玲珑杀夫案,表面上看只是一桩公案,而实际上牵连的关系人脉深得多了,正如他所提议的那样,要想行之有效地对付这些人脉,就必须一把揪到底,采用层层深入的方法,或者等待时机,从中间查起,朝两边深入,这样坚持下去,总会掐到他们的要害上。
李培南早闵安一步考虑过这些问题,因此默然一刻就答道:“第二种。”
闵安听懂了:“王爷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按照他所说的第二种方法做的?
李培南没有瞒闵安:“父王主持朝政,我来接管楚州。”
闵安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操刀要整改楚州的人是世子李培南。他擦擦额上吓出的冷汗,突然又想到,世子爷既然已经有动作了,为什么还要叫他来,逼他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很快李培南就揭示了缘由:“你能看得清,必然知道怎样做,很多不便让我出面的场合,现在由你来干预。”
李培南说的理由尤为必要。他的一举一动牵扯到楚州吏治的风向,若出面大张旗鼓地过问官衙事务,会给暗藏的贪官污吏们一个讯号,不等他来审人,人家都已经缩回保护壳里去了,打死不露马脚。只有不着痕迹地刺探,收集各方面的证据,才能在最后一举攻盘,扫掉所有的小棋子和暗帅。
可是闵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