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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住了口,朝元宵看了看,顿悟。“爹又扯远了。”
我赔笑道:“没关系,爹你想说的是——?”
爹爹沉吟一刻,终于说了实话。原来这些天他们听了些流言蜚语,说是吏部侍郎与夫人的感情几近破裂,夜里分床而居,平日里的关系也如同仇敌一般,水火不容。爹爹说得含蓄,我大概可以猜到那流言中多半还有安锦的夫人貌丑无盐,个性泼辣,蛮不讲理,难怪安锦在外风流快活不愿归家之类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娘亲跟大哥欲言又止,说的话也奇怪,原来是听了这样的传言。爹爹叹了口气:“阿遥,都怪爹不好。当时你说对安锦并无感情,后来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爹虽觉得不妥却未阻止。如今你过得这般辛苦,都怪爹……”谈及此处,爹神情悲伤,喉头颤颤,泛黄的胡须抖索着,令我看了十分不忍。
“爹爹,那些流言蜚语怎么信得?”我面做轻松,揽了他的胳膊撒娇。“灼衣对我可好呢,前些日子特意给我买了玉版金宣,我们还商量着过些时候便要个孩子。瞧您这样子,好像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当真?”
“比史书还真。”我睁大了眼,无比诚恳。
爹爹看上去松了一大口气,舒缓下来。“这样便好。爹一直担忧你还为成婚前家里发生的那些事怪责安锦。那可真是冤枉了人家。”
我听出些门道,连忙问:“那些事,难不成还不是他做的?”
爹爹摇头。“原本我也以为是。但前不久,段大人无意间说起去年时的考核,我才知道那次考核评定,是多亏了女婿向圣上美言,我这官职才保了下来。”
“那也不代表不是他做的。也许他故意要做好人,卖我家一个面子?”
“如果是这样,为何这件事直到现在才被我们知道?”
我语塞。“就算爹爹的考核不是他动了手脚,那其他的呢?娘被打劫,还有大哥和小妹……”
“你娘她平日里赢了些钱便得意洋洋,被人盯上估计也不是一两天了,有什么奇怪的?女婿他身为吏部侍郎,还不至于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至于你大哥那桩婚事,是那户小姐又攀上了工部宋大人的儿子。那等嫌贫爱富攀附权贵之人,不要也罢。至于迢儿嘛,她就该受点教训才学得乖。”爹劝慰道:“如今你应该明白,这些事并非女婿所为,就别再心存芥蒂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事是不是安锦做的,其实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直接的影响,却令我深感失衡。就好像借债还债,我欠了他一百两,他欠了我八十两,我尚觉平衡。谁知如今却发觉那八十两不是他借走的。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他成了单方面的债主,我顿觉气短。
又与爹爹说了会儿话,我才带着元宵出去走路消食。刚出门几步,只见一辆宝顶朱门,装饰着孔雀翎和大颗珍珠的华丽马车徐徐而来,至安府门口停下。
拉车的是四匹白马,看上去趾高气昂,丰神俊朗。元宵大慨是难得看见与自己白作一堆又比它身形大个几倍的生物,兴奋地直冲向那马车,在右前方那匹白马的蹄边抬起后腿,欢快地撒了一泡尿。
白马惊怒不已,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就要踢它。元宵见势不妙,发挥了它平日逮老鼠练就出的灵活,躲过马蹄就往我的方向奔来。我暗叫不好,这马车主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元宵此举无疑是引祸上身。我赶紧朝它使眼色,示意它赶紧跑。
元宵愣了愣,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我深感宽慰。
谁知它竟然又跑回了那些白马的身边,冲着那匹白马狠狠下了嘴。白马痛呼一声,撒着蹄儿开跑,顿时乱了套。那马车被冲撞得东倒西歪,两名车夫惊慌失措地勒缰呵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这时候,从马车后面奔来数名红衣带刀侍卫,才勉强把场面给控制住了。
元宵再次冲我跑来,一面跑一面发出胜利的欢叫。我扶额,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红衣带刀侍卫跟随,那是宫里人才有的待遇。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不言而喻。我左右瞧了瞧,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身之处。
都是我的错,大晚上的溜什么狗!都是我的错,没事教元宵什么睚眦必报受人欺负十倍还的道理,今儿个全报我自己身上了。
元宵跑到我身边,呜呜地讨要奖赏。我摸出一块肉干给它,视死如归地望着那马车的方向,几个红衣侍卫很快把我跟元宵围了起来,拔刀相向。
对付一只狗,至于么?我悲愤地搂紧了元宵的大头。
马车终于安稳下来,朱门一开,一名紫衣玉带的男子先下得车来,随即优雅地伸手扶他身后的黄衣少女,动作十分温柔有礼。
少女矜贵美丽,长长的脖颈上戴着各色宝石穿成的项链,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她朝那男子感激含情地笑了笑,随即敛去笑意,冷声问:“怎么回事?”
一名红衣带刀侍卫将原委细细说明,她的眼神如刺落到我身上,扎得我极不自在。果然是冤家路窄。这个少女不偏不倚,正是那个要求元宵十三公子画像的七公主夏之倩,而她身边的男子,是我家夫君安锦。
夏之倩对安锦的情意,可谓是源远流长。听闻当初安锦以殿试第二高中榜眼,她便已将他视为未来夫婿人选,并用尽各种方式想令当今陛下为她和安锦赐婚,却不知为何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再后来,安锦向我家提亲,她在皇宫里闹自尽,逼她的母亲当今皇后阻止这场婚事,闹得整个燕丰传得沸沸扬扬。这场风波一直到我与安锦成婚之后许久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如今看来,她非但没有放弃安锦的打算,还大有将我视作眼中钉除之而后快的意思。
她瞟了安锦一眼,而安锦正默默地看着我,以及我身边的元宵。
我挡在元宵身前道:“公主殿下,是妾身没管好这只狗,惊扰了公主的马。请公主恕罪。”
夏之倩缓缓朝我走来:“这是你的狗?”
我点头。
“人说狗肖其主,这句话可一点儿也没错。”她目露嘲讽,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和元宵一遍。“看着都那么讨厌。”
我忍气,决定看在元宵的份上不争这口舌之气。元宵却似感觉到了什么,朝她怒吼了两声。
我的狗在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怒吼着,我的夫君却站在原处一语不发。这一场景不禁令我悲从中来。
夏之倩皱眉道:“把这只狗拖下去斩了。”
我闻言,惊悚地抱紧了元宵的头。红衣侍卫上前,欲将它从我怀里拉出来。元宵挣扎着,死命地哀嚎。
安锦忽然开了口。“公主,请你放过我的狗。”
我松了一口气。安锦这么说,无疑是将元宵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公主要动它,也得顾及他的情面。元宵的命算是保住了。
夏之倩回过头去看他。“既然安郎这么说了,那就不杀它。”她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阉了它。”
第六章 他的维护
第六章四瓣梨花
元宵像是意识到即将遭受奇耻大辱,眼泪也快流了出来,夹着腿在我怀里不住地抖。
安锦忽然轻笑一声,走到夏之倩的身边道:“公主宅心仁厚,何必跟一只狗计较?今日伤了公主的马,改日微臣再寻得一匹良驹,双手奉上。”他的声音温柔,言语之间像带了磁,令人难以抗拒。
夏之倩果然吃这一套,娇羞地朝他笑道:“安郎,这可是你说的。”
安锦唇角微勾。“微臣从不食言。”
夏之倩春风得意地笑了一回,转向我时又是满脸寒霜。变脸速度之快,令我叹为观止。
“虽然可以放过这狗,但她驱狗行凶,却不能饶过。”她扬手。“掌嘴,二十下。”
红衣侍卫正要上前拿我,安锦却先一步来到我身边,看似无意地挡在我身前。“拙荆冒犯公主,理应受罚。微臣愿替拙荆受这掌嘴之罚。”
我看着安锦的侧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马车前挂着的宫灯发出幽黄色的光线,夏之倩的神情在这片幽黄中显得变幻莫测。“安郎,你确定要维护她?”
“是。”安锦说得从容不迫。
夏之倩完全收起了之前刁蛮任性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升起,跟元宵齐齐打了个哆嗦。
安锦揽住我的肩,与我靠得很近。元宵的大头被夹在我们之间,它左右瞅了瞅,似认清形势,示好地在安锦腿上蹭蹭。
“请公主看在微臣的薄面上,不要再难为拙荆。”安锦忽然又开口,音色依然带磁,却微微泛了凉气。
夏之倩垂下眼,似在思考。顷刻之后,她缓缓绽开一个有如春花开放般的笑。“好。”
依然有些说不出的寒气,如毒蛇攀在我的脚上一寸一寸往上爬。然而安锦放在我肩头的手心像替我罩上了一层铁甲,无论这毒蛇怎样攀爬,也入不了我的身体。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安全感。
夏之倩转身,头也不回地在踩在车夫的背上进了马车。朱门一关,遮住了她明艳矜贵的脸。两名车夫驱使着四匹白马,掉转了马头朝皇宫的方向而去。红衣带刀侍卫收了兵器,整齐划一地跟在马车后,小跑着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元宵低鸣一声,如同脱力般趴在我脚下。
安锦似乎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要责备我不该带着元宵闯下祸事,却听他轻声道:“吓坏了?”
我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笑了一声。“刚刚让元宵咬那匹马的时候,可没见你害怕。”
我有些委屈地辩驳道:“我原本是想让它逃走,谁知它会错了我的意。”元宵呜呜地抗议了两声,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他又叹了口气,放在我肩头的手紧了紧。“走罢,我们一起回家。”
安锦难得上门一次,受到了异常隆重的招待。爹爹和大哥在前厅跟他说话,连小妹也凑到他身边,姐夫姐夫地叫个不停。
娘亲偷偷把我拉到后院,塞给我一块手帕。我展开看了看,是上好的鲛绡,中心绣了一朵红蕊白瓣的小花儿,极似梨花。只是梨花通常为五瓣,这朵花却只有四瓣。
这种四瓣花名为遥花,十分少见,唯有在杞国的南方才能见着。这“遥”字与我名字的暗合,想必是娘亲做女红时牵挂着我,特意绣了这么一方手帕。我欢喜地将手帕看了又看,十分宝贝地藏进怀里。
娘笑得神秘兮兮。“娘知道你不擅刺绣,特意帮你绣的。喜欢么?”
我猛点头。“娘真好。”
“等会儿回去之后,你把这手帕送给女婿,就说是你自己绣的……”娘叮嘱道。
“嗯。嗯?!”我回过神来。“送…送给他?!”
娘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我一眼。我终于明白过来,娘亲要我把这饱含寓意的手帕送给安锦,以表情意。这等小儿女之间互诉衷肠的情趣竟然还要娘亲亲自教导,令我很有些汗颜。
我在心中想象了一下自己娇羞着将手帕塞进安锦怀里的情形,浑身恶寒,决定阳奉阴违,把这手帕留着自己用。
归家的时候,安锦破天荒地拉了我的手。我心中忐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两个人沉默地在月光下走了一小段,他的手心渐渐捂热了我的手指。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不禁有些荡漾。虽然今日之事根本上还是因他而起,但他后来的表现实在可圈可点。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示个好,表达表达对他保住了元宵命根的感激之情,他却停住脚,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我有些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