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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就是宁宁也不行!
说着他抬脚出去,随后摄影师灯光师也纷纷摇头准备收场了。毕竟,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大家都快累崩溃了。
他们都回采桑镇补个晚觉,留我和阿威、亚宁在上马村找感觉。
夜已深透,一旦雪亮的灯光、滋滋作响的摄影机胶带滚动声和簇拥的剧组人员都消失,暑假的夜的小学里,便陷入一种叫做死寂的囹圄。阿威一支接着一支抽烟,亚宁不安地看着我。我则抱着自己的臂膀,蹲在一块石板磨制的乒乓球台上,动也不想动。
三个人相对沉默了很久,只听见风起时沙沙的叶响,和远处偶尔的一两声狗叫。阿威猛地将烟掐灭,抬脚踩两下,一把拽下土黄色的军装戏服。据说那会儿整个社会最流行的服装就是这种样式极其臃肿的军装了,而且部分男女老少都对这种衣服热衷。我只感觉裹着这样的衣服极难收,早想甩了它。见阿威脱了,我也脱掉,只穿一件在里面套着的松闲的丝洞篮球衫,在乒乓球台上蹲着。
阿威冲我第一次发火,这个大男孩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严厉的话,但是今天他冲我恼怒地喊:哥,你想骂就冲我和宁宁来,干嘛闷着气带到剧组来!我愿以为你很懂事很宽容很知大体,谁知道你却这么不顾大局!好,你不是没有感觉么,我就和宁宁作个你看!
说着他一把拉过亚宁狂吻,亚宁狠命地推他:威哥,你干嘛呀你,你放开我…………畜牲!
我跳下乒乓球台,向着黑漆漆的校门外跑去,耳边是呼啸的风,身后是亚宁近乎凄凉的喊叫:
哥,你去哪里啊,你快回来哥!
我已经泪落如雨,脚下却不能停,任脚下无数的碎石和路边的酸枣树将浑身划伤,火辣辣的疼。
蓦然间,上马村的狗全部狂吠起来,我模模糊糊看见一条条黑黝黝的身影,伴着汪汪的狂吠从各家各户低矮的屋檐下窜到这条小街上,毫不犹豫朝我扑过来。我刚感觉到左小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接着左肩又像扎进一排锥子似锥心得疼!然后是后脑勺,胸脯,臀部,一起被那些喷着热气的狗嘴咬住。
我笑了,开心地笑了,遭到恶犬的撕咬也比为最心爱的弟弟伤心的好!
我被挤踩在那些毛茸茸的生物群里,本能地蜷缩成一团,被那些锋利的牙齿划伤。到处是刺鼻的血的味道。那些狗闻到血味更加地疯狂了,一阵阵狗叫传出去,像大群的狼嚎,引得大山里到处是狗叫的回声,像有几千几万条的狗此起彼伏地叫着,疯狂着。模糊间,我似乎听见亚宁和阿威的喊叫声,听到了一些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但我已经无法应答也不想应答,脑海中已成一片漆黑,如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只能感觉到一条条的狗,在身边乱窜乱踩,往来践踏,如一阵阵的风刮过,带着狂野的咆哮。
等我醒过来,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我和亚宁在采桑镇赛巴黎旅馆的房间里,窗外似乎已经中午了,蝉在一个劲地叫。空调嗡嗡地想着,屋子里静的很。
我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全身缠了绷带,哪怕是动一块肌肉都疼痛的紧,连扭头都不能。房间里静得出奇,似乎就我自己在这里。
你可醒了!一个声音兴奋地说。
我忍着痛费力转头去,看见若瑄正红着眼圈坐在我床沿上:你说你没事瞎跑啥呢,你不知道农村野狗多阿你,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说着,她竟然潸然泪下。
我仔细看若瑄,才发现她和往日大是不同。她脸上没有施妆,眼角的鱼尾纹和明显地暴露出来,眼袋也极其显山露水地垂着,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
我笑了笑,说,谢谢若瑄,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若瑄假意拍了我一下头,但是手到半空就停下了:我的傻宝贝儿,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放谁谁都担心!好在威威宁宁他们在事后马上找了老乡驱散狗群,通知了剧组,让剧组里随从的急救大夫给你打了狂犬疫苗,又输了几瓶液,说是没事了。说着又泪水下来,没了往日的一点狂野。
我抬了抬头:我认你作姐姐好不好,我很想有个姐,可我没有。若瑄就帮我剥了一颗荔枝:当然好,姐求之不得呢!
我说姐,既然咱们是姐弟了,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若瑄说,说说看。
那不许生气!
说吧,不生气。
那我说了阿!姐,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为什么你一直待我这么好,难道真像你在首饰城时说的那样,只是想占有我么?!
若瑄苦笑了笑,想了好一会儿才扭头问我:你猜姐多大!
二十三四,我说。
她将剥好的水晶一样白润爽滑的荔枝放到我嘴里,说:姐四十二了。
她看了看我,接着说:玉宁,我待你好,是因为在导演班上,我看你像一个人,我的儿子。他是我和前夫,一个出了车祸五六年了的三流导演的孩子,今年十九岁了,和你大小差不多,聪明伶俐。只因为半年前我和淇龙好上了,他便离家出走,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若瑄叹口气,补充一句:他叫小涛,一个挺好的孩子,他的手很细长,弹了十四年的钢琴。
小涛?我一惊,心想,莫不是我在班房里那个得了疟疾的孩子么。
我忙问:你说的小涛,他脖子左侧是不是有一颗米黄色的狼牙刺青?
若瑄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你见过他?!
我还记得小涛在班房里给我讲他的单亲妈妈,讲他妈妈手腕上那只美丽的蓝蝴蝶刺青。他还说他的妈妈在做蝴蝶刺青时,小涛也非刺不可,他的妈妈就让纹身的人给他在脖子里纹了一枚狼牙。米黄色的,和他妈妈的蓝色正好对应。
这时,我看见若瑄剥荔枝的手,她雪白的右腕上,赫然栖息着一只张开双翅的美丽的凤尾蝶。那是少见的美丽的刺青作品,那只蝴蝶,在天蓝、湖蓝、靛蓝、冰蓝等各种蓝色调的线条勾勒下,张扬着一种精致凄婉的美,动人心魄。
这个图案,在首饰城小红曲还若瑄的工作牌时,我就见到过的 ,终身难忘。
若瑄又急切地问:玉宁,你真的见过小涛?!
我才清醒过来:我想我真的认识他,并且,他已经死了。
我讲怎样在拘留所认识小涛,我们怎样成为好朋友,他怎样患上疟疾,又怎样替我上法庭被判死刑的事情,都讲给她听。因为,我和小涛是那么好的朋友,我不想欺骗他的妈妈。
当若瑄听我静静说完,二话没说,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狠狠吸了口烟,泪水刷刷往下落。
我说,姐,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我不想骗你。
若瑄又狠狠吸了口烟,竟然两口就将整整一支烟抽尽了。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抽烟凶猛。她将烟头抛到床头的痰盂,我听见烟头在痰盂里滋滋熄灭的声响。若瑄咳嗽了一声,满脸通红,似乎给呛到了。
她俯下身捧住我的脸:宝贝儿,姐不怪你,他患了疟疾到了那个地步,也没有几天可熬了,在说他也没真的替你挨枪子,你不要内疚了。如果你还真的记得小涛的好,你就得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来,别给姐丢人,别做傻事,别让姐失望,就当你活的是你和小涛你们两个的吧!
我有些害怕,因为若瑄的语气和眼神,泄露了她心中的秘密,那时对生活对生命的彻底的绝望的秘密。我伸出胳膊抱住她的头也哭了:姐,你不让我去作傻事,那你为什么还想去作阿,姐,不要那样好不好,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小涛好不好,我不要你去作傻事儿!
若瑄放在我肩膀的下巴使劲点了点,都碰痛了我肩上的伤口。
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声音问我哥醒了么,接着那个声音沿着楼梯上窜,到了门口轻轻推开门,生怕吓到了谁似。
哥!
我看见亚宁那张苍白消瘦的脸,眉间一颗鲜红的烟花烫,咖啡色的长碎发湿透了,一缕缕粘在脸上,一脸的汗水和关切。
哥你好点了吗?他边进来边脱去我的那套戏服:你落下的戏份我都给你补齐了,今上午刚干完苗卫红在红旗渠溺水身亡的最后一个镜头,在林州的戏都拍完了,剩下的就回到北京再说了。
对了,你看,他拎过一个袋子,掏出一把圆滚滚的小东西:你看,哥,这是从红旗渠一家鱼塘采的莲子,新鲜的很,解暑的,你尝尝。
他见我和若瑄都不说话,便问怎么了这是,怎么都哭了。我说亚宁,你知道小涛是谁吗?
谁呀,他问。我说,是若瑄姐的儿子。
亚宁手里的一大把莲子全落到地上,乒乒乓乓地在水泥地板上乱蹦,像一群受惊的四处逃窜的蝌蚪。
不会吧,亚宁的声音颤抖着问。若瑄却不吭声站起来,带上门出去了。背影那么寥落。
本来剧组要拍完戏再痛痛快快玩一趟红旗渠的,但因我和阿威拍床上戏拖的时间太长,远超过一个星期的期限,于是一拍完最后一场戏,全剧组休息一天,然后便马上杀回北京拍剩下的戏份。鉴于我浑身上下都是乌青淤肿的狗咬伤,剩下的戏份也只好由亚宁用粉底盖上眉间的烟花烫出演。
阿威和亚宁一回京就回剧组了,不怎么在家,因为真正的大头戏还在后头。他们实在没有功夫整天陪着我,亚宁还不放心,小玉小红因为正值蔬菜出棚忙得不可开交,便打电话从白衣姐那里把大伟借过来照顾我。但最终白衣、小玉小红他们还都是来了,我力劝他们不要为我的事儿担心,过一阵子就好,他们才勉强离去。说实话,他们真的都是挺不错的朋友。
大伟刚来的第一天午饭时,他在厨房做菜,给滚烫的色拉油烫伤了右手。他边往手上涂貂油膏边说:玉宁,咱俩这辈子真是冤家路窄,我和你一块儿时没有一回不倒霉的。以后我不给你干杂务了,专职配你聊天的好,我不信陪你聊天都能把舌头闪喽。
他拉张椅子坐到我床头,取过家庭备用药箱自己包扎好了。将裹着白纱布的手用跟医用纱布挂在脖子上,闹得挺滑稽,仿佛他不仅仅是烫伤而是胳膊断了似。
这顿饭又没着落了,俩人还不想吃外卖, 却苦于找不到人来伺候我们这两个病号。忽然他一拍腿:玉宁,你给安安打电话让他过来,他早辞了沁园春业务经理的职务养病,现在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过来给你作顿饭尝尝,他那手艺,切…………没说的!
我脑海中泛出那个有着迷人的微笑和闲雅风度的男子来。他曾是场子里的红牌之首,但是他退出了,他要和一个叫文静的女孩子结婚。但他在我被释放那晚的晚会时,在我的卧房和我谈话后,我离开了,却听见他将他的订婚戒指丢在了地板上。
想到这里,我马上说大伟你帮我看看床底或者桌下有没有一只戒指什么的,惹得大伟大喊兄弟没搞错吧,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折磨我!
但他还是用没有烫到的那只左手,打开手机屏幕的灯光,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四处找,恨不能一头扎进床底下去。
我则坐在床上给安安打电话,他说马上赶到。我开玩笑说马上是多久,他说马上就是马上,不超过五分钟。
我切了一声:你就是会飞,也不可能五分钟到这里,好吧,你慢慢来吧,等你好了。
刚挂了电话,我听见床下面的大伟惊喜地大喊一声:哇,还真有阿!
他一跳,不提防脑袋瓜儿在桌屉上重重撞了一下,把抽屉给撞下来,里面的化妆品小饰物钢笔香水落了一地。大伟顾不上这么多,他用手机上的灯光对着那枚戒指说:哇塞,多少克拉我不懂,但我敢打保票至少也值个十万二十万的。
我接过来,那是枚蓝钻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