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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恪一贯是躺在她外面,他一早要上衙门,再不就是进宫觐见皇帝,为防吵着应小檀,赫连恪每每都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连内间的灯都不许内侍来点。
赫连恪最近忽然的忙碌,主要还是因为太子最近常被皇帝申饬,手上重权被分得七零八落,其中泰半,都过渡到了这位之前始终很低调的三王爷手上,其实,于赫连恪而言,忙倒是其次的,毕竟真正做事大臣都在那里摆着,他需要的就是上传下达……赫连恪与太子这一点大不相同,太子自命不凡,泰半经他手的事务,也都由他一并决策了,然而赫连恪每每都是整理条陈,再去请教皇帝意见。这一来一往,父子感情加深不少,也更叫皇帝对这个成年的儿子万分放心。
但是,重权在握带来更直接的结果,则是太。子。党一味的攻讦刁难,和墙头草唯恐天下不乱的效忠依附。
赫连恪为了周全名声而自保,堪称是为之焦头烂额,连自己的寿辰这一年都没敢办起来,找个借口一个人躲去庄子上避了几天,才又悄悄地回来。
要么说朝堂之上风云际会,热闹得很呢。这厢兄弟对峙,那厢却又个后起之秀。
四王突然间在朝野间美名远扬,兄友弟恭,仁孝双全,举重若轻,三哥嘱托他的小事,他能办得干净利落,皇帝吩咐下来特地历练他的大事,也是一样做得漂亮。
既不像太子般自命不凡、倨傲跋扈,又没有赫连恪这个庶出的皇子虎视眈眈,盯在一旁。
总之,四王如今真正成了香饽饽,两边都不得罪,当然,两边也都不讨好。
若说有谁是四王心里向着的人,那便唯有帝后二人了。
只是……帝后之间的罅隙,却仿佛越来越大了。
“曼妃突然说想见见你,父皇叫本王择日送你进宫一趟。”窗外依旧雨声滂沱,赫连恪低沉的声音,险些被雷声掩了去。
好在应小檀就靠在他胸前,即便读着书,也没有错过这句话。
应小檀回首,一本正经地望向赫连恪,“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见我?”
赫连恪伸手刮了刮应小檀的鼻尖,笑得无可奈何,“本王怎么知道,不过,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不想去,本王替你回绝了就是。听母妃说,眼下皇后和曼妃闹得不可开交,咱们少趟这个浑水才好。”
应小檀背过身,不禁露出了几分沉思的模样。
自从上次离宫之后,她着实不曾和岳定福有过任何来往,上一次冒险让大妃去请托她帮忙,主要是因为她吃准自己在日后定能替岳定福照顾她的弟弟,方敢这样行事。但时隔不久,曼妃就寻了路子来找她,难道是决意叫她立时履行承诺了?
这个应小檀倒不担心,她瞧得出赫连恪如今委实宠她,联络联络家里人,收养个义子,叫父亲多教个学生,都是没什么打紧的事情。叫她真正犹疑的是,之前岳定福冒昧威逼她,是因为她决意刺杀皇帝,那么如今,她再度“托孤”,又是要做什么呢?
“我还是去见见吧,曼妃与我年纪差不多,她是汉人,在宫里恐怕没什么能说话的伴儿,我若是能替她开解一番,想来也是为腹中孩子攒一个福分。”
“说得倒玄乎。”赫连恪嘴上数落,笑容却宠溺得很,“你要是觉得无妨,那就去吧,太医不是说你也该多走动吗?本王亲自派几个人跟着你,免得有什么意外,拜见外曼妃,再让母妃瞧瞧你,左右都是好的……”
应小檀自信贤妃、曼妃都不至于害她和她的孩子,此刻进宫,该是最安全不过。
当下顺服地莞尔,应小檀主动握住赫连恪的手,显得格外乖巧。
这样毫无芥蒂的笑容,总算叫赫连恪心里舒服一点了。
他也不知自己闷了多久,自从那一次,他无心出口的一句喜欢,却没有收到应小檀任何的回应……没有惊喜,没有感激,更别提同样的一句“也喜欢你”。
赫连恪替自己给应小檀已经找了无数个理由,她素来面薄,大抵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又或是情。事刚结束,并不知他是真心,再或者她自知身份,不敢有所僭越……
每一种解释,都像是一条框,将她与他分隔开来。
而这每一条框,又都好像真实地存在着,提醒赫连恪那样才是应小檀,恪守本分,从不贪心。
因为他喜欢她,所以这样的应小檀,他也一样喜欢着吧。
赫连恪有些狼狈地松了口气,她这样靠在他怀里笑,安宁又顺从,且专属于他一个人的笑。
那他还有什么可不快的呢?
·
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后从中作梗,抑或是宫里有什么变故耽搁了,赫连恪提了那一茬儿过了许久,直到七月末,最是酷暑的时候,应小檀才奉诏入宫。
旗号打得是贤妃的旗号,可应小檀直接被送进了南三所。
哦,不,此时的南三所已经彻底更了名,称作眷福宫。
要不是应小檀知道,曼妃的名字里有一个福字,那这个宫名实在显得没什么特别,甚至无法吸引她站在这前面多停留一步,然而,直到内情的她,却忍不住不去驻足了。
字是皇帝亲笔的字,其中那个福显得格外清峻有力。
应小檀咂咂嘴,心里五味陈杂——啧,皇帝大概也搂着定福公主说过,我喜欢你吧。
☆、第70章
眷福宫一点点扩建开来;如今已显得很有气派了。
然而;曼妃岳定福却并没有邀请应小檀到正殿里去;而是命人在院中的小凉亭里摆了茶点;二人沐浴着今夏罕见的日光,含笑对坐。
岳定福的心情仿佛很好;笑容始终凝在她的嘴角。
倒是应小檀;一脸严肃,紧张地捧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连寒暄都顾不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娘娘要做什么?”
应小檀问得焦急;岳定福却是无动于衷;她兀自斟出两碗茶来,继尔将宫婢们禀退到亭外;淡漠地开腔,“本宫那殿里,不知皇后布置了多少麝香,她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本宫既不能辞,还要欢欢喜喜地摆在明面上……没法子,你怀着身孕,本宫可不敢叫你进到屋里头去。”
“麝、麝香……?”若隔几个月前,应小檀兴许还不懂其中奥义,眼下在王府经了种种波折,皇后怀着什么心思,她几乎立时就明白过来了,“皇上不知道吗?就任由皇后这样拿捏你?”
岳定福自嘲一笑,“旁得倒罢了,子嗣这一样,皇帝的心思倒拎得十分清楚,本宫是汉人,别说是生下一儿半女了,前几天皇帝酒喝多了,还拉着本宫,要本宫等他百年之后,殉了他去,啧啧,贼皇帝想得倒美。”
饶是无关于应小檀切身,她却不由得被殉葬这事吓得一惊——这、这该不会是萨奚的旧俗吧!
那赫连恪呢?
他会不会也让她去殉葬?
应小檀打了个冷颤,脸色变得有些发灰。
岳定福猜不到应小檀的心思,见她默不作声,遂开口安慰,“你不必替我忧心,本宫活一日赚一日,谁殉谁还不一定呢。他的孩子,本宫也不想生,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出来倒有半边萨奚人的血统,到时候,本宫就真要沦为世人笑柄了……”
“娘娘别这么说。”应小檀听她字句里俱是消极情绪,不由得跟着一恸。“孩子总归是依靠,娘娘若是诞育一子,大抵也不用殉葬了。到时候跟着儿子离宫就藩,不也算是逃离么?”
岳定福坚决地摇了摇头,“小檀,本宫与你不同,你还有很多出路,本宫却要永远背负着父皇的死,在这座本该属于大魏的皇宫里挣扎一辈子……家恨国仇,本宫不报,永生也难得安宁。”
她神情坚毅,叫应小檀任何劝说的言辞都开不了口。
岳定福倒不在意应小檀的态度,她是相信应小檀的忠心的,得知这世上汉人百姓依然记挂着大魏,岳定福心里,已然熨帖很多。“本宫听说你有了身孕,委实高兴得很,你们王府的事本宫是大有耳闻的,男人的心没法倚仗,有个孩子也总算是个凭恃了。”
她的话轻飘飘地砸在应小檀心坎儿上,应小檀不免颔首,一副深以为然。
岳定福见状,舒眉展目地笑了笑,“你们王爷子息困难,在宫里可都是出了名的,也正因此,皇后说什么都不许本宫宣见你,生怕你在本宫殿里出了蹊跷,三王顺藤摸瓜查出线索,叫这个一国之母面上难堪。本宫刻意吊着她胃口,叫她悬心了好几日,最后才透出风声,说是要与你在院子里喝茶赏花,这么着,皇后才敢松口呢。”
明明是让人堵心的事,岳定福说起来却是习以为常的口气。应小檀不知是她故作云淡风轻,还是当真习惯了这样算计人心,当下唯有附和一笑,抚着自己的小腹道:“听娘娘这么说,纵使皇后万般刁难,您的处境,倒也不算难过了。”
岳定福颔首,“自是比你要好得多……不过,本宫还是需得麻烦你。”
这是话赶话,总算诱得曼妃放心开口了。
“娘娘但说无妨,小檀既答应了娘娘,自然不会反悔。”
“思启,本宫的庶弟。”岳定福格外柔婉地念出了亲人的名字,区区两个字,竟足以叫她热泪盈眶。
应小檀心里跟着酸楚,忙递上绢帕。岳定福并不接,只是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眼泪停在了眼眶里,并未落下,“本宫时日无多,等真要有所动作,就不方便宣你入宫了……没的连累了你,本宫又要背上一道债。思启他,本宫就托付给你了。”
前面种种话端,应小檀深知岳定福已了无生意,大抵这世间唯一能叫她牵挂的,就是国朝的复辟与亲人的安危了。
应小檀郑重应是,“小檀自当安顿好小殿下,叫娘娘再无后顾之忧。”
岳定福苦笑着摇头,“不用叫他殿下,本宫的公主之位都要靠萨奚人来册封,他又算得上哪门子的殿下?思启今年七岁了,本宫派人将他安顿在了一座道观中,衣食住行俱不需要你来操心,我只盼你能给他找个好点的先生,教他启蒙读书,明辨是非,通晓政事,来日复辟大魏江山。”
“娘娘放心,此事不难,小檀必定为娘娘做到。”
见应小檀答得爽快,岳定福心中安定,笑意里的涩味散去泰半。
“他大抵不知道你得了本宫的托付,未必会听信于你。本宫这里有一枚玉佩,是父皇亲自赐给所有皇嗣的,思启见了,自然明白。”
岳定福话毕,便从袖筒里摸出了一枚极小的镂空翡翠的玉佩,玉质清润,乃是难得良物,于岳定福来说,更是承载了无数回忆的纪念……她眼泪潸然而落,葱指抚过镂纹上的花叶纹,豆大的泪珠儿砸在岳定福的手背上,“拿去吧,拿去吧,大魏没有了,父皇也不在了……我总是要去找他们的,你和思启说,他是男儿,要替姐姐负载这些孤苦,百姓还都等着他呢。”
七岁稚子,真能懂何谓国破家亡吗?
应小檀不知道答案,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接过这枚玉佩。
她小心翼翼地收在怀中,温声道:“娘娘坚强,素来是小檀所钦佩的,敢为大义而赴汤蹈火,更是凡夫俗子所不能及的气魄……天下士人,都会如我一样,钦佩娘娘的。”
岳定福仿佛当真为此而鼓舞,拭去眼泪,目光游移地点了点头,“但愿他们能记住,岳氏皇族,是曾为他们赴死过的,来日思启起兵,可以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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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檀离开眷福宫的时候,难免心里沉甸甸的。
赫连恪吩咐福来禄亲自跟着她,瞧着良娣面色不豫,福来禄心里便不由得咯噔一下,试探地问道:“良娣身子可还好?曼妃娘娘没和良娣您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