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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恪进去的时候,便发现应小檀已经醒了,适才太医折腾得久,她的意识便开始渐渐复苏,虽没听清他们都说了什么,但还是分辨出了赫连恪的声音。
他来了。
应小檀头微微歪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赫连恪一步步向她走近。
“小檀。”他看出她醒了,当即便舒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上,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他伸手去摸她颈间重新包扎过的纱布,轻柔地抚了抚,慨然道:“怎么对自己总是下这么狠的心?”
他 虽是问话,却并不指望应小檀回答,收回了手,赫连恪立刻就接上了自己的话,“这儿是眷福宫,先头的曼妃刺杀父皇,已经就地格杀了,我知道你们原先有交情, 命人留了她全尸,来日怎样处置,咱们慢慢商量……这一次,我没能陪你在庄子上,便是回邺京料理父皇的身后事了,邺京城整个封住了,本王不敢轻易派人出去, 怕反倒害了你。谁想太子最后还是盯上了你和康康……是本王想谬了。”
赫连恪犹自交代前因后果,引得应小檀一时也分不出心思来询问他贤妃的话。
听他这么说,她便比了口型,康康。
赫连恪微微笑了下,“救下来立时送回府里了,你若想见,明日一早本王命人送他进宫。康康是个胆大的,一点事也没有,倒有点本王风范。”
他不吝于自夸,应小檀下意识就白了赫连恪一眼。
赫连恪只是笑,笑得宠溺而坦荡,甚至还不忘捏一捏应小檀的手,就如寻常在王府里一样。
这样一来一去,应小檀心头憋闷的那些情绪,竟然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他还坐在她面前说笑自如,说朝政,说康康,就像是从来没发生那么多变故一样。
她与他,只是经了大难后重逢的一对夫妻……应小檀已经缓缓带出来的笑,僵了一下,倏然不见了。
夫妻。
她不是他的妻子。
眼下她没法说话,赫连恪便也没察觉她的异样,份外柔情地抚了抚应小檀的额头,他便继续道:“适才太医来过了,说你又有了孕,这是个喜事。可同时,还有个坏消息,我不能瞒你。你喉咙伤口有些严重,但为着孩子,是没法子用药的,这样下去,你说话恐怕就有问题了。”
应小檀愣了下,好像没大明白他的用意。
赫 连恪语意平和,犹自攥紧了她的手,“你不是总怪我做决定不问你的意思么,你和孩子,委实是难以两全……如今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你若是想要孩子,咱们就养着 嗓子慢慢好,便是有个什么,我也不会嫌你。可若是你这样自己不舒服,咱们来日方长,孩子还会有呢,这一个,就算本王没护好他,叫他委屈了。”
应小檀迟迟地明白了赫连恪的暗示。
她的嗓子,孩子,如今只能要一个了。
“孩子。”她动了动口型,怕赫连恪没看懂,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孩子。”
异常的坚定。
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又怎么能弃之不顾?
赫连恪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好,都听你的,那本王明日叫太医去准备安胎的药来,嗓子慢慢养,也未必好不了,这都是小节,你毋须挂在心上。”
他说话声音温和,三言两语便与她做了决定。
这是他承诺她以后,第一次真的做到万事与她商量。
更是第一次,真正地尊重她的选择。
应小檀心里熨帖又温暖,却也醍醐灌顶地明白,贤妃先前所言,怕是泰半都将赫连恪蒙在了鼓里。
否则,此刻来见她的人便不会是赫连恪,而是四王了。
应小檀忽然心念一动,难道……四王没能顺利继位么?
她想问他,却又觉得这话不该出口,左思右想,却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你一会去哪儿?”
赫连恪倒是与她默契,单看口型便懂了她的话,“外廷有的是地方能住,你自管放心,内宫是不留外男的,这规矩不能破,你不必担心,明日一早,本王再过来陪你。”
他既不在内宫住,那泰半还是四王要御极。
应小檀忖了须臾,心念一动,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她虚着音喊了一声“王爷”,继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伸手去拽赫连恪。
赫连恪没反应过来,却还是由着应小檀的动作,顺着她衣襟探了进去。薄薄的里衣底下是他熟悉的浑圆,可应小檀俨然不是这番用意……赫连恪的手顿了下,紧接着便从衣衫内侧的平袋里,摸出了几张字笺。
他借着蜡灯瞧了眼,脸上立时变得又惊又喜。
那是他写给她的……她竟肯贴身存着吗?!
应小檀瞧见他笑了,绷不住抿了下唇角,轻轻地念了他的名讳。
赫连恪。
她叫他赫连恪。
“你在我心里。”应小檀指着自己的心窝,“你在我心里。”
赫连恪身子绷不住颤了下,但觉眼底都有些发热。
应小檀伸出手,拉着他摊开了掌心,食指一点点画在他手中,应小檀再一次重复——王爷,你在我心里。
就算不能做你的妻子,就算没法原谅你。
就算为你吃尽了世间万般苦头,就算再也没有言语的能力。
可是你在我心里。
“小檀……”赫连恪反手将她握住,激动得几乎不能言语。
她终于回应他!
不再叫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应小檀没有挣扎,只是道:“所以,这深宫寂寞……别把我留在这里。”
要和你在一起。
是生,是死,要和你在一起。
☆、第96章
四王府外;大臣们捧着玉玺第三次来请四王登基。
六月;暑气正重的时候;头顶着炎炎烈日;几个大臣装着苦口婆心的模样;对着紧闭的王府大门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国家是多么需要四王。
然而;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朱漆大门仍然紧闭着。
前 朝的老相塔库尔愣了许久;终于说不下去;撑着青石板站了起来……他年事已高;加上多年征战;腿上旧伤不少,先帝在时他也不见得需要跪这么久;这是站起身; 免不得双腿打颤,踉跄了几下,贵在他身后的户部尚书忙不迭上前扶了他一把,趁势压低声问道:“相爷,您说……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啊?”
户部尚书一边说一边比了个“四”的手势,塔库尔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接着叫众臣都起了身,各自回衙门上当值。
直到人散了七七八八,塔库尔才皱着眉道:“汉人讲究三请三辞,四王重视汉学,想来是还要等咱们再来请他一次吧……”
户部尚书摇了摇头,“臣看可不像,从第一次到现在,四王的态度连变都没变过,门都不给咱们开一个……该不会是真不想登基吧?”
塔库尔一吹胡子,瞪着眼道:“不想?他要是不想,之前何必费劲巴拉跟他亲大哥对着干呢?”
“相爷,您忘了?对着干的可不是这位,”户部尚书又用手指比了个三,“这位王爷,才是一开始挑头的人。”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塔库尔不由变色,“怪了,怎么这几天一直没瞧见三王的动静?头一次二王还派人过来表示了一下……三王他……”
两人面面相觑,户部尚书壮着胆子,试探道:“相爷,要不……要不咱们去三王府那边,探探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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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了?”
“回王爷,都走了。”
四王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匀着砚台里的墨,漆黑浓稠的墨液一点点被推转开来。
“王爷……您真的打算就这样在王府里闭门不出两个月?”来报信的内侍带了几分不忍的语气,“三王这么做,也太过分了点。”
四王动作滞了下,抬起头,却是平心静气地笑了下,“无妨,两个月,有的是事情要做呢……”
他放下了墨块,转过身到桌前,提笔舔墨,草草写下一份手书,“你拿这个,去叫监陵那边的人过来回话吧,还有随驾到沅南行宫的后妃们,也可以接回京了。”
那内侍忍不住一愣,“王爷……您不是说,要对外声称哀思过重,谁都不见吗?”
“不见人还怎么办事?”四王一派从容,又取了几本奏章出来,“把这个给三哥送过去吧,本王都加过印了,叫他便宜行事即可。”
内侍一头雾水,唯有称是而去。
四王重新恢复独处的状态,他缓缓放下笔,怅然叹了一声。
半个月前,星夜之下,他看着赫连恪带着笑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四弟,出来说话。”赫连恪举步坚定,率先迈过了门槛,出了大殿。
四王紧随其后,一面屏退院子里的宫人,一面追问道:“她醒了?”
“嗯,醒了。”赫连恪负手而立,“四弟,我们订一个两月之期,如何?”
四王不明其意,只是静待下文。
“两个月,玉玺放在你府上,但邺京、宫城两处调兵虎符,放在我手里。日常政事本王出面执掌,全部奏章,但我都会送到你府上……待两月之后,我亲自拥你为帝,并回洛京守陵。”
四王闻言大惊,“三哥!你何必……”
守陵。
先帝的陵寝便修在冀州,离邺京城并不算远,但此刻赫连恪所言的洛京陵寝,那是萨奚人先祖百年后安息之所,经历过邺京繁华盛世,那一处所在,可谓是荒山野岭,寸草不生之地了。
“小檀有孕,前三个月想必是挪动不了的,你既将她安顿在了眷福宫,本王势必要在宫内陪伴,若你此时登基为帝,本王也就无法出入内廷。为此,这两个月,只怕要四弟暂且蛰伏了。”
赫 连恪看了眼满面震惊的四王,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等两个月后,小檀身子好起来,能挪出宫去,这天下本王依旧拱手相让。到那时你迟迟登基,外 臣免不得揣测诸多,一山不容二虎,你要坐稳天下,自然该拿我树威。与其叫你为难,还不如趁你尚且不是九五之尊,咱们兄弟立个契约,洛京山高水远,你也鞭长 莫及,到那边本王发誓避世不出,再不理政事。至于是否真的守着祖陵,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四王默了一晌,沉声道:“三哥,容人的雅量弟弟还是有的,哪怕我现在登基,小檀这边,我也断不会不许你来看她的,你又何必为了这点琐事,彻底远离庙堂呢?”
“四弟,你不明白。”赫连恪眼神淡漠,嘴上却是挂起了笑来,“小檀心思敏锐,若知道你已经登基,她却还住在眷福宫内,少不了诸多猜测,心内难安。我不愿,也不会让她这样战战兢兢,比起你眷恋的江山天下,我只在意她的喜怒哀愁。”
四王闻言侧首,带着些怔忡地望向赫连恪,“三哥,这不像你。”
“人 总是会变的。”赫连恪轻声笑了下,“去了洛京,虽没法再为你排忧解难,但洛京一方百姓,我还是总有余力为他们造福的。毕竟是旧都,总不能任由咱们的故土一 点点颓唐下去……如今洛京只剩族内遗老,举凡年轻的,都要上邺京来寻个一官半职……而这样下去,倘或再过上几十年,恐怕萨奚人的根就没了。”
他抬手拍了拍四王的肩,慨然道:“改朝换代总是难免,千秋万岁,也不过是一朝君主的臆想,四弟,咱们萨奚人,不能丢了咱们自己的草原。”
四王缄默许久,终于点头。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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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福宫内,应小檀已经能如常下地走动了,只是嗓子的伤还未愈合好,说起话来总是吃力,有时是沙哑得厉害,有时则根本发不出声。
赫连恪也不急,并不拉着太医一味催问应小檀的病情,这样一来,太医用药上的压力便没那么大了,应小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