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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花海在两人之间起伏,仿佛是波涛卷涌的汪洋,将两人遥遥隔开。
再没有渡过的方舟。
不知过了多久,她牵起白马,一面啜泣着,一面向荒城走去。
万顷花海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缓缓前行。
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投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她仿佛无尽浪涛中的一只蝴蝶,是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她想起了自己在白马寺许下的心愿。
是的,天涯海角,他终于乘着白马,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他的微笑是那么温柔,他越过了千山万水,只想带她回家。
这不正是她梦魂萦绕的一幕么?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为何不能放下一切,跟随他离开?
为什么她纯净如镜的爱情中,竟有了丝丝缕缕的隐纹?
为什么?
为了谁?
她放声哭泣着,牵着那匹白马,在茫茫原野上踉跄前行。身后,万顷野花在风中摇曳,化为浩瀚沧海。
那是她单薄的双翼再无法飞跃的距离。
◎第十五章旷劫光年掣电中(1)
最后一缕光芒坠落在草原尽头,宛如一曲哀感顽艳的歌谣,在亘古已然的天幕下发出寂寞的回响。
然后,便是终夜的黑暗。
重劫缓缓自地心之城中走出,无边黑暗羽翼般覆盖在他孱弱的身躯上。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他似是在深思。
他要独自走上祭台,看着诸天之芒,坠入大地。
那时他纯洁无瑕,宛如婴儿。
这便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欢愉。所以,每当傍晚,他总是会走出地心之城,在明暗交织的大地上穿行,一直走上高高的祭台。
但今天,他的脚步却在祭台之前,戛然而止。
一个青色的人影,随意地坐在祭台顶端的石阶上,目光仿佛空中坠落的叶,淡淡望着他。
他身后白色幕幔低垂,纵然夜风掠过,依旧寂静。天地一切,仿佛尽皆臣服于此人之威严,不敢稍有妄动。
当他降临时,诸天跪服。
浓浓的暮色横亘在半空中,宛如一座浮空的岛屿,却丝毫不敢靠近他。本已坠入地平线下的日光突然明亮起来,返照在他青色的衣衫上。
一如朝日再临。
他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任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他全身没有一丝杀气,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容虽和煦如阳光,却无法照亮任何人。
在这笑容面前,他们的人生只不过是一场嘲弄。
重劫目光慢慢收缩,苍白的衣衫宛如受到秘魔之力的驱动一般,将他的身体缠绕起来。他本能地想退回去,但无法移步。
卓王孙。
这人一旦出现,任何人都不再自由。
祭台顶端,满空浮翳渐渐沉寂,新月初升。
月光宛如一条河流,流淌过他散垂的长发,在他脸上投下藻荇般清明的影子。这让他的笑容顿时变得说不出的萧疏、慵懒。他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冰冷。
他的目光垂向重劫,嘴角一点点挑起讥诮的弧度:“想看烟火么?”
重劫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猛然,炮火齐鸣。
十一尊红衣大炮宛如十一尊上古时暴怒的魔神,怀抱炽烈燃烧的巨石,纵贯长空!刹那间,天空变得瑰丽而妖异,整片草原都被炽火照亮,宛如沉入焦炎地狱一般。
重劫脸色骤变:“不!”
炮火轰然落下,砸在白银连城的地基上,刚刚造起来的城市基座,立即被轰得四分五裂。
红衣大炮威力强猛无比,连山崖都能炸开,何况土石砌成的城墙?十二炮一齐轰下,重劫辛苦筹建起的白银之城的基座,立刻破碎了一大片。
重劫的瞳孔剧烈收缩,变得通透而苍白。撕裂般的痛楚贯穿了他那孱弱的身体,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死死地盯着台阶上静坐的青色人影:“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台阶上冲去,宛如一只被激怒的猫,要用尖尖的指爪,将那人撕碎!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这座城池,三连城必将建成,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卓王孙淡淡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尊红衣大炮掉头,轰然一炮向祭台击了过来。炮弹夹杂着炽烈燃烧的火药,将幽寂的天幕炙成赤红,宛如一朵灭世红莲,轰然绽放!
祭台的一角顿时被轰成碎末,满空石屑乱舞,宛如一场华丽的花火。
卓王孙依旧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长长的衣袖垂下,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阴影。这阴影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重劫的恐惧锁住:“天下绝没有任何力量能伤我。”
他淡淡看着重劫:“你呢?”
重劫的身体仿佛被钉在石阶上,他全身僵硬,却无法回答。
卓王孙的目光垂下,扫过白银之城凌乱如废墟的地基,语气中有微微的嘲讽:“或者,它呢?”
重劫一个踉跄,跌倒在石阶上。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人已经发现了他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这座正在建造的白银之城!
他可以死,他可以下地狱、受万千折磨,但不能让这座城池受到半点伤害!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他一生的救赎,那也是非天之族三千年苦行的结果,绝不能因任何人而坠落!
他跪倒在台阶上,仿佛一个被夺走了玩具的孩子,凄声痛呻着:“不!”
卓王孙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
他的眼中满是讥嘲,什么梵天祝福的城池,什么永恒不灭的天都,什么非天之族的信仰,在他面前,也只配化为飞灰,被踩在脚下。
“轰!”
炮火宛如地狱深处岩浆中诞生的魔王,凭借着一跃,将自己拆解开,用血撕裂天穹,带着怒啸声砸在了祭台上。
◎第十五章旷劫光年掣电中(2)
斗大的石块飞天翔舞,在夜空中划破虚残的梦幻,将破碎前那一刹那的辉煌映入眼帘。
毁灭,在他的掌控中,原来是那么美丽。
这座祭台在崩坏,瓦解,它曾引人跪拜的洁白、宏伟此时灰飞烟灭。
如一场崩坏后的欢喜。
落落青衣拾阶而下,从容,悠然,却引领着不可抗拒的恐惧。
一如传说中那司破坏的神明,踏着灭世之舞的节拍,降临在最深邃的夜色里。每一步,都踏过天人分野,踏过芸芸众生,踏过这充满罪恶的世界。死亡与恐惧便是簇拥在他身后的两只羽翼,随时要挥出漫天毁灭的火焰,给这个世界一次焚灭的救赎。
若他决心要毁灭一切,连梵天的祝福都那么苍白。
重劫颤抖着,紧紧盯住他,眸子倏然变得怨毒。
轰隆裂响不住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贯穿寂静的夜空。道道焰火照亮了沉沉苍穹,疯狂地撕碎、击毁着一切。
九十九级的石阶在炮火的轰击下,一级级化为尘芥,一如重劫那颗狂烈跳动的心。
他多么希望,景天炮火,能将这人轰成粉末。
但那人身影萧萧,却不受任何损害。华丽的炮火不过是他点燃的焰火,只为他妆点风华,对他绝无伤害。
他已走到了石阶的一半。
残缺不全的阶梯在夜风中摇摇欲坠,悲哀地嘶鸣着,用最后的力气,托起他淡淡的身影。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毁灭。
一种莫名的恐惧贯穿了重劫的心,他突然意识到,一旦让他走下来,三连之城必将再度化为劫灰!
重劫苍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最末端的石阶,仰望着苍茫漆黑中唯一的青色,嘶喊道:“住手!你究竟想要什么!”
卓王孙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并没有望向重劫,只投向天之尽头。
于时,一弦新月半满,静静照耀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他垂衣而立,满目萧然。
“我问你,她究竟要怎样才肯跟我走?”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落寞。
他双手骤然抬起,两枚炮弹刚划过天空,被他卷起的袖风牵引,轰然撞在了一起。炮火夹杂着火药焦灼的气息,碎成漫天怒火,将祭台周围照得一片透亮。
他的身影破空而起,漫天炮火化为绯红的羽翼,奉侍着他夭矫的身姿,倏然落在了重劫身前。
一伸手,重劫孱弱的身躯已被他控在手中。
重劫挣扎着抬头,看着他冰冷的眸子,眼底深处终于透出深深的恐惧。
卓王孙淡淡看着他。
砰然一声轻响。
修长的手指微曲,在重劫脸上轻轻一扣。
仿佛只是久候故人后,拾起微凉的棋子,敲落灯花。
镶嵌过的面具瞬间化为尘芥,在夜色中散开青色的光芒。一如深秋的点点流萤,在最后的夜晚绝望翔舞。
重劫苍白而妖异的面容再无遮挡,完全曝露在他的注视之下,仿佛一尊被突然剥去衣衫的瓷偶,撕开了华丽的外衣与温润的肌肤,只剩下那不似人类的狰狞关节。
虽没有受伤,但巨大的惊恐与羞耻瞬间贯穿了重劫的心,带来洞彻神髓的剧痛。重劫一声痛哼,紧紧闭上了眼睛。
卓王孙的笑容却是那么温柔:
“说,她到底在困惑什么?”
“咯”的一声,重劫的身体在他手中发出碎裂般的轻响,仿佛一只被人从华案上失手打落的水晶花瓶,下一刻就要迎来粉末爆碎的命运。
月光照在四周飞散的粉尘上,反射出无数的光芒。每一缕都凄伤明艳,动人至极。
剧痛中,重劫缓缓睁眼,仰视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每笑一声,就咳出一大口血。每一口血咳出,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但他却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重劫的瞳孔一点一点改变,从痛苦而变得深邃,宛如最幽深的星空,笼罩住一切困惑。
卓王孙眉头皱了皱,手微微用力。
重劫的笑声戛然而止,剧烈的痛苦锁住他孱弱的身体,提醒他,在这个男子面前,要懂得适可而止。
他通透的眸子抬起,逆着卓王孙的目光,嘶声道:“你要带她走么?”
他知道,他们口中的“她”,一定是同一个人,绝不会错。
那个水红色的女子,是天下唯一的慈柔,也是所有的坚强的心中唯一柔弱的一点。
只要轻轻刺在这一点上,就可以控御所有的心。就可以像毒蛇一样,钻入所有强者的心中,尽情享受他们的愤怒。
重劫的目光渐渐尖锐,似是想看进卓王孙的心中。
这颗执掌毁灭与威严的心中,有没有恐惧存在呢?他是否会如同那清明如月的神明一样,为她而愤怒,为她而悲伤……甚至,不惜为她而化为自己的傀儡?
◎第十五章旷劫光年掣电中(3)
重劫的身体禁不住因兴奋而颤抖,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将这个宛如神魔的男子,也披上华服,放到自己地宫中的景象。他不禁有些晕眩的狂乱:“我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重劫顿了顿,缓慢地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卓王孙的目光降下,凝视着他。笑容浮荡在他脸上,月色的阴霾一丝丝散去。
“什么条件?”
重劫终于忍不住笑了。他的笑柔软无比,就如同毒蛇在伸出毒牙前的一刹那,也是最安静而温柔的时刻。
“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霍然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卓王孙的游戏。
那双眸子中的笑,绝非真正的笑,而是猛兽抓住猎物后,残忍的戏谑。
他,非天之族最后的王裔,八白室的神圣祭司,贯会操纵人心的恶魔,竟也会成为别人的猎物么?
卓王孙将他慢慢提起,让他苍白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月光中。
“知道么?我倒是有个条件。”
重劫孱弱的身子被当作一柄旗帜,挥过苍茫大地。
“你所有的经脉都将割裂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