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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使者细长的眸盯着他,微笑道:“你喜欢吗?”
杨逸之无法回答。
这件甲胄,是他不能磨灭的记忆。荒凉的城池,苍白的神只。飞舞的桃花,还有唇齿之间那一点永难忘怀的微凉。
那是他一生中最真、亦最苦的记忆。
怎能仅仅用喜欢、不喜欢来概括?
黄衣使者笑道:“听说这位相思姑娘曾率荒城之众,对抗俺答汗的十万精兵。而且屡获大胜,令俺答汗不得不心折。中原之中秀美娇艳的女子多的是,驸马爷却从不挂怀。我在想,是否只有这勃勃英姿,才能令你如此倾心呢?”
杨逸之心弦一震:“你,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他忍不住盯住黄衣使者。
一直以来,他以为黄衣使者只不过是皇帝的宠臣,仗着圣旨胡作非为。但现在,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红衣大炮,神鳌舰船,这些,都是大明国库中的重兵,绝非普通的人能够调动的。父亲杨继盛曾为兵部尚书,也无权调动这些。而黄衣使者却一下子借来了十二艘神鳌船,几十门红衣大炮。
连年与倭寇作战,几乎无兵可用。他虽然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有名无实,连镇海城里的守兵都调不动。但黄衣使者一声令下,却顷刻聚敛了两万精兵。
与倭寇几次作战,与其说是两千武林高手起了作用,不如说是黄衣使者调集来的这些炮、舰、兵恰好是倭寇的克星,几次出奇兵,都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且,他还知道这么多秘密。杨逸之在他面前,几乎连心事都藏不住。
他忍不住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黄衣使者笑了。他笑的时候,细细的眉翘起,就像是落了一片桃花影。
“想知道吗?”
杨逸之缓缓点头。
黄衣使者看着他。那目光,忽然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求过我?”
杨逸之身子震了震,记忆仿佛打翻了清茶,有淡淡的碎屑泛起,却又始终无法记起。
黄衣使者细细地笑着,看着他。忽然笑道:“你总会知道的,何必急在一时?驸马爷。”
这句早就叫了多遍的称谓,忽然让杨逸之满面通红。
“还是先关心一下她吧。”
他的心一紧,忍不住远远望着那抹金红的影子。
是的,这才是他最该关心的。
那飞扬长发,是如此凌乱,那黄金遮蔽下的身形,又是如此纤细。如果没有他的守护,那朵温婉的水红之莲,如何在这苍凉的世界上存在?如何盛开?
黄衣使者悠悠笑道:“传说中的莲花天女,是否有着能令这座飞云城破的能力?”
他手一挥。
相思将手中的长旌猛然一震。鼓声陡然冲天。
暮雪岛上射出密密麻麻的羽箭,十二艘神鳌船罗列在暗礁群外,红衣大炮齐发。暮雪岛的防御工事立即被轰得七零八落。
而在硝烟的掩护下,向导正指引着大明的主力舰队,循着隐秘的水道,缓缓向暮雪岛靠近。
倭寇呢?似乎被红衣大炮的威力震慑,连面都不敢露了。
相思独立在船头,站在在漫天箭雨中。
这一刻,她似乎又恢复成那个率领着荒城百姓坚强作战的将领,恢复成那个单身匹马,闯入俺答汗连营,要跟他三箭定万人生死的女子。
杨逸之身形飘动,闪到了她身前。淡淡的月白色的光芒从他身上透出,替她挡下了漫天飞箭。他回头,却只看到面具下透出两只漆黑的眸子。
妖异的漆黑,似乎在侵吞着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亦渐渐陷入了虚无之中,她虽然英姿勃发,但只不过是一具空壳。
泪水浸湿了杨逸之的眼睑。他悄悄转头,强笑道:
“我们一起作战!”
那曾是他藏在心底的梦。
终有一天,能够亲手辅佐着她,建立一座永恒不灭的都城。人们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着,一面劳作,一面欢歌。牛羊遍野,麦苗在田野里生长,永远望不到边际。兵器全都销熔,重新打造成各种农具。他和她并肩走在这样的城市中,看着大家的笑脸。
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会有这一天,他和她亲手缔造出一座这样的城?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脱下黄金色的战甲,不必再为苦难而哭泣?
杨逸之站在相思身旁,突然感到了一阵幸福。
那是傀儡的幸福。
全日本最年轻、最天才的忍者首领兰丸阁下正站在飞云城头,期待着一场足以洗刷所有耻辱的战争。
他兴奋地看着大明舰队驶入了暮雪岛的暗礁群中。他一把抓住一名上忍:“你确保,头不会回来吗?”
上忍点点头。
兰丸笑了起来:“哈哈!那就好!再没有人会跟我抢功劳了!我要向他证明,只有我才能帮着他打回中原,夺得帝位!那时,我就是全天下最天才的忍者!”
他做了个胜利的姿势,久久凝固。然后,抓起一面紫旗。
那是虬髯客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用的旗子!
现在,在兰丸看来,已经是万不得已了!他的战功已不能等待!
紫旗挥舞!
杨逸之默默站在相思身前,为她遮蔽所有危难。
大明舰队在向导的指引下,缓缓穿行在暗礁群中。十二艘神鳌舰的炮火猛烈地压在暮雪岛上空,将倭寇的箭雨压得支离破碎。可以预见,在舰队抵达暮雪岛的刹那,单方面的杀戮即将展开。
此时,飞云城头,忽然显露出了一点紫。
这点紫是那么不显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大海却在这瞬间破开。浪涛涌起,就像是从海底卷起了一阵狂风般。一群漆黑的人,随着风势卷了上来。
他们全身都涂满了漆黑的海泥,身上披着一袭鹤氅。他们双手张开,鹤氅宛如黑色的羽翼一般,托着他们在天风之上飞翔。就像是一群漆黑的大鸟,倏然在海面上出现。
然后,炮弹一般向大明舰队投下。
在接触到舰队的瞬间,他们的眼中突然流出了两串血泪,身子猛然炸开。鲜红的血从他们体内迸出。这一炸,竟然比红衣大炮还要凌厉!
大明舰队虽然船坚舟固,但毕竟是木头所造,哪里经得起炮弹的轰炸?海面上顿时炸起了一连串血红的霹雳,顷刻之间,几十艘舰船被炸穿,徐徐向海底沉去。大明舰队顿时大乱,后面的舰船被前面的沉船堵住了,再也无法前进。
海风闷塞,凄厉的鹰唳声响起。
十二天将庞大的身躯倏然在空中出现,丈余宽的翅翼抖动,立即在暗礁群中布下了一层灰色的浓雾。大明官兵就觉身上一阵困倦,连兵刃都提不起来了。正在惊骇,四条巨大的黑影倏然从海中探出。
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四海龙王就像是海底的恶魔一般,才一出现,就吓破了这些官兵的胆子。未被击沉的船只被四海龙王紧紧缠绕着,船体慢慢碎裂,向海底沉去。船上的官兵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自己渐渐沉入海底。
当他们想起要反抗的时候,忍者随着烟雾出现,苦无的一击,就能轻松要了他们的性命。
灰雾慢慢淡去后,暗礁群中一片狼籍。大明舰队最前方的五十六只船,已全被摧毁,成为海中的废墟。
无数死尸漂浮在沉船周围,是这场战争最好的注解。余下的舰队一阵大乱,顾不得军令严峻,死命地向后退去。
暮雪岛三里外,暮血沉沉,成为死域。
兰丸纵声大笑,他真实地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他伸手:“取我的千里破敌箭来!”
上忍送上弓箭,兰丸开雕弓,发羽箭,一箭如电,向前飙射怒飞而去!
唰!唰!唰!
在大明将士清醒过来之前,所有的向导,皆被弓箭射杀!
兰丸心满意足,重新摇起了扇子。
他感觉到自己胜券在握。谁说自己只能在虬髯客的率领下才能取得胜利?
这时,他看到血泊怒涛中,还剩下一叶扁舟。
淡淡的光笼罩在这艘扁舟上,无论是箭雨,还是鹤氅羽人自杀式的袭击,都在袍袖轻挥之下分崩离析,不能沾到这艘小船分毫。
一袭金黄的人影站在船头,旌旗在她身后怒舞,若不是身影太过纤细,简直就如战神一般。
她身前,是一抹月白色的影子。
恍如夕阳浸沐下的一轮月光。
黄衣使者远远望着那片扁舟,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悲。他轻轻从袖底掏出一面旗帜,缓缓展开。那是一面和相思手中一模一样的莲花战旗。不同的是,莲花上,用朱砂写着两个血红的大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太乙。
然后,他轻轻将手放在战旗上,说出了一句话:
“为你的主人,攻城。”
相思的全身一震,仿佛突然注入了活力。她踏上半步,将手中的旌旗用力舞起。这不再是旌旗,而是足以杀死千军万马的利器!
扁舟猛然一沉,相思身子倏然升空,旌旗怒舞,向飞云城头冲了过来!
杨逸之大吃一惊,不及细想,风月剑气随着流光一抛,化成万道淡淡的精光,托住了相思的身体。跟着袍袖一舞,白衣如雪,纷纷扬扬地向飞云城头落去。
小船身在暗礁群中,离飞云城头,足足有三丈多远。无论多好的轻功,都不可能纵得到。何况是一女子。
兰丸不禁大笑。
他一向瞧不起女子。女子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他能做的事,女子岂能做?何况这个女子怎么看都是神情呆滞、行动僵硬。加上金盔金甲,满身符隶,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他虽在海外,也听说明朝天子好道术,不理朝纲。文臣武将们投君王所好,搞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不稀奇。但这也不过骗骗中原的无知小民罢了,他这样的天才岂能上当?
夕阳之下,一抹月白仿佛一双张开的羽翼,徐徐拖起相思的身体,让她如金色巨蝶般,在空中一再飘举,直上城头。
巨大的莲花旌旗,如泰山压顶一般,向兰丸击了下来。与其同时压下的,是相思那漆黑的眼眸。
兰丸从来不怕女子。
“居合斩!”
太刀倏然出鞘,一闪如风雷,向旌旗怒飙而至!兰丸有信心,自己这千锤百炼的一招,一定能将这杆黄金旌旗斩断,顺便将相思的长发斩成两截。
可惜,太刀的锋芒,在靠近相思三寸处,骤然消失。兰丸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太刀,忽然变成了两截。
旌旗舞成的黄金旋风,即将压在头上。
兰丸一声清啸:“飞燕斩!”
日本历史上最天才的剑客最天才的招式,在兰丸手下,展现着美丽与凌厉并存的光芒。就算只剩下半截,太刀旋起的锋芒亦如飞燕一般,追逐着相思空中的身姿。一变为二,二变为四,倏忽之间,空中十六道精光电舞,齐斩向相思。
但,无论多么天才的招式,都消失在相思身前三寸处。兰丸惊骇地看着手中的太刀,只剩下了一只刀把。
还不待他明白过来,“呯”的一声巨响,旌旗扑面压下。他几乎被旌旗敲得晕了过去。
这不是平常的女人,肯定是魔女!魔女啊!
兰丸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一溜烟地闪下了城墙,再一溜烟,已经远远没入了大海中。
他的忍术真的天下无双,逃跑的时候,大明的十二座神鳌船一齐万炮齐发,都没有伤到他分毫。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虬髯客,让他保护我。这个金甲魔女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相思踏在飞云城头,手中旌旗立即被真气催动,化成一道黄金旋风。
倭寇跟忍者们正在惊愕,不知道首领怎会突然丢下他们不管,跑了个影都没有,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