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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开元年间,九公主当年助王维高中,留下一段千古风流,如今她呢?
她虽贵为公主,但面对一曲风流绝尘的《郁轮袍》,面对一个宛如王维般优雅从容的男子,又如何能抗拒,这段传奇诞生在自己手中?
杨逸之也在望着公主。
他知道父亲孤忠耿直,是万万不肯逃走的,所以才只能用这唯一的法子,以琴音干谒公主,讨来一封赦书。
他一生落落,所能奉者,也只有一剑、一琴。同时,他也希望公主能真正体会“道”之极诣,方才不枉了修仙之名,免从于皮毛,为祸社稷苍生。
这,何尝不是一段传奇。
面罩掩映之下,永乐公主轻轻咬住了嘴唇。面前这个温文清谈的公子,重又变成了世外高绝,不可企及的仙人。
帝胄皇贵,也许才会知道,最难施舍的,恰好是这点仁心。
但这一次,她要成全他。
她要成全这份风流,成全这段传奇。但她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此次前来,是要祭拜天地,祝祷圣泉,并未有仁心可施之处——不如,回去后让父王大赦天下好了。
栖鸾见她犹豫,道:“兵部尚书杨继盛遭无妄之灾,似乎正应该赦之,以成仁心。”
公主点头,轻轻挥手,道:“放人。”
众人都是一怔,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欧天健慌忙跨上一步,拦在囚车前道:“杨继盛乃是圣上亲判的要犯,请将军三思!”
永乐公主面色一沉:“圣上的裁夺算数,不知道我这如圣亲临的尚方宝剑,又算不算数?”
欧天健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杨逸之缓步向囚车走去。漫天桃花并没有被他的身形带动,他走出这颗桃树的笼罩,便如走进了万丈红尘。
得公主一诺,父亲便不是违背朝廷。那他便可以离去了。不必再受这些折磨。
为此,他不惜走入红尘。
第三章天书遥借翠微宫
杨逸之缓缓行到囚车前,深深跪了下去。
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顿时沾满泥土。他的容颜虽仍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但眼中的从容优雅,却已化为了刻骨沉痛。
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这神仙一般的男子,竟会对杨继盛如此恭敬。
莫非忠臣义士,天亦敬之?
他低下头,就算他成为天下所有人仰望的神明,他仍不敢将自己的目光加于这个衰朽的老人身上。
在杨继盛面前,他永远只是那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严父的怒颜下,百口莫辩,只能离开家门,流浪四方。
冥冥中,杨逸之似乎能感到杨继盛苍老的面容正在剧烈地抖动着,显然,在这颗孤直的老臣心中,正充满了凌厉的怒意。
杨逸之忽然周身冰冷,他霍然发现,自己也许彻头彻尾地错了!
无论永乐公主还是吴清风,兼或权倾天下的吴越王,在这位老人的心中,无疑都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不杀不足以清君恻、平民愤,又何堪求这些人?他杨继盛为官耿直,从未为私事求过别人!
而现在,杨逸之却屈于这些权贵之下。
尤其是,用这种方法。
风流俊赏的公子,野史盛谈的公主,曼妙绝伦的佳音,流芳天下的传奇,在杨继盛的眼中,却是文人陋行而已。就算是前朝大诗人王维,也一样白璧微瑕。
他杨继盛一生清白,老年岂受如此之污?
杨逸之如芒刺在背,不得不抬起头。
就见杨继盛注视着他,一个无比鄙薄的字一点点从他齿间迸出:“滚!”
杨逸之身如沉劫灰。
无馀谷中,他本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杨继盛劫走,但只因严父不愿承担逃狱之名,便千辛万苦,求来这一纸赦书。
这几日来多少艰辛,多少安排,才换来的赦令,在他眼中,却是如此不堪一顾。
换来的,只是他眼中的鄙薄与讥诮。
这些鄙薄与讥诮就宛如最锋利的剑,深深刺入他的心。
杨逸之只觉胸前的伤口一阵血气翻涌,鲜血忍不住又要呕出。
他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将这口鲜血压住,但压抑不住的,是心中撕裂般的剧痛。
他默然良久,突然叹息了一声,低声道:“父亲大人,对不起了。”瞬息间,轻轻一指已点在杨继盛颈侧。
杨继盛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软软倒下。
他不敢想象杨继盛醒来之后会如何责怪他,但他宁愿受万种责罚,也不能眼睁睁看到年迈的父亲,落到刘世忠手上!
杨逸之手指触到杨继盛那一刻,甚至能感到杨继盛身上遍布的伤痕。这一具躯体的确已孱弱不堪,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杨逸之眼中一热,胸前刺痛更剧,一时几乎无法凝聚内息。
——这是与天下何等样的绝顶高手对决时,都不曾出现过的痛!
杨逸之心神恍惚中,下意识地握住囚车木栏,缓缓用力,要将它强行震断。
啪的一声轻响,木屑纷飞。
然而,同时迸射出的,还有无数道极细的寒芒!
这些寒芒细如毫发,又与木屑的颜色一致,肉眼极难分辨,无声无息地向杨逸之袭来!
杨逸之面色一变,指间光芒猝然凝聚,向这团寒芒斩落。
啪啪啪,又是一阵碎响,三道同样的寒芒,分别从囚车东、西、南面的木柱中激射而出!
只是,这一次寒芒的目标不再是杨逸之,而是昏倒的杨继盛!
变起顷刻,杨逸之毫无防备中,已来不及救援!寒芒发出极细的轻响,瞬间就要沾上杨继盛血迹斑驳的囚衣!
杨逸之咬牙,一手强行将杨继盛拉出囚车,护在自己身下,一手猛然张开,一道极盛的白色光芒瞬间凝出,两人身旁旋开半个弧圆,顿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光芒萦身而灭。大蓬细如长眉的银针折为两段,坠入泥土。
杨逸之脸色苍白如纸,这几乎是全力的一击。
他艰难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欣然:杨继盛并未被银针所伤。
然而,正因为他前几日的伤势,仓促间凝形的风月剑气有了罅隙,一枚极细的银针,还是透过剑气的屏障,从他肋下刺入,瞬间已没入血脉!
杨逸之瞑目,正要凝聚真气,设法将银针祛除,一股足以撼天动地的掌力,从他身后铺天盖地而来。
杨逸之错愕,如此刚猛宏大的掌力,他平生仅见过一次!他欲躲,但只要一躲,杨继盛便会死在此人掌下!
不及多想,刹那间,他勉强将风月剑气提升到极限,欲要抵挡,却发现肋下一阵刺痛直透心底,他全身几乎完全僵硬!
银针上有毒。
一种能让人瞬间麻痹的毒。
杨逸之眼中的惊愕化为自嘲,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将杨继盛远远推开!
砰然一声巨响,一团光华还未来得及凝结就已破碎,囚车在那狂龙一般的掌力下完全裂为齑粉!
这样的掌力,只要出手,就绝不会落空。
无数朵鲜血凝聚而成的桃花,在空中轻轻划过,杨逸之重重跌入尘埃。
四周惊声刚一出口,却又立即咽下。
满天烟尘散去,却是吴越王傲然立于当地,一言不发,只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收掌。
这一击机关伤人在先,更有偷袭之嫌疑,但能将武林盟主打成这样,那也实在威风,总算是出了一口嵩山顶上的窝囊气。
猛然,一点刺痛自掌心传来,吴越王骇然低头查看,就见掌心中,一团紫气氤氲散开,一道极细的血痕,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吴越王的脸色立转阴沉,再也见不到丝毫兴奋。
他本以为,得到“圣药”后,自己的武功已天下无敌,却没想到杨逸之心神恍惚之下,仓促反击,仍能击伤他。
这实在是一种耻辱。
永乐公主愕然道:“皇叔,你……”
吴越王没有看她,目光只盯在将近昏迷的杨逸之身上,叹息道:“本王曾给了你机会。你却不肯要……本以为你是个人才,却没想到和乃父一般,冥顽不灵。”
说着掌中紫气凝聚,又要一掌击下。
永乐公主惊叫道:“皇叔且慢!”
吴越王这掌停在半空,但紫气却集得更加盛了:“碧城元君乃清修之人,这等场面还是请回避罢。”
永乐公主翻身下马,挡在吴越王面前,沉色道:“敢问皇叔,机关是什么时候布下的?”她手指处,却是已化为碎屑的囚车。
吴越王道:“一直都在。”
永乐公主犹疑道:“这么说,皇叔早已料到了他会来救人?”
吴越王笑道:“杨继盛乃是钦犯,理当严加看管。设置区区几个机关,乃是常理,元君不必惊诧。”
公主脸色更冷:“皇叔一直藏身士兵之间,待此人被机关所伤时方才出手,显然早就安排好了的,却怎又怪得我惊诧?”
吴越王看了公主一眼,似是没想到公主心思如此缜密,笑道:“此是元君多心了。”
公主瞥了杨逸之一眼,见他跌倒在落花堆积中,苍白的脸色,苍白的衣衫,在漫天飞红映衬下,是那么晶莹易碎,几乎再多加一指,便会散成漫天红尘。
公主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淡淡道:“我朱家君临天下,是万民之仪,岂可行背后之事?皇叔,请你退后,让这位公子带杨大人走。”
吴越王面上微笑,脚步却不肯移动半分,道:“此事公主还要三思才是,杨继盛乃是钦犯,这位杨公子更是江湖大酋,朝廷心腹之患,万万不可放虎归山啊。”
永乐公主面上掠过一阵怒意,正要发作,突然,一骑黄尘自外掠入,骑者飞身离马,跪倒在地:“禀王爷、禀元君!万岁命立即提杨继盛杨大人进京面审!”
吴越王与永乐公主都是一怔。不过嘉靖自修仙以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朝令夕改之事也是寻常。
永乐公主冷笑道:“现在杨大人不是钦犯了,皇叔可以放他走了吧?”
吴越王皱眉沉思,缓缓道:“杨继盛自然可以走,但这位杨公子……”
猛地眼前剑光闪烁,一柄剑自公主腰间飞纵而出,深深插在吴越王面前。吴越王面色立变,他自然认得,那便是嘉靖御赐的尚方宝剑。
上斩天子,下斩万民的尚方宝剑。
此剑一出,如帝亲临。
永乐公主冷冷道:“你若还认得这柄剑,那就亲自送杨大人回京吧。这里的事,不必你管。”
吴越王缓缓跪倒在地,尚方宝剑的威严,不是任何人能对抗的。他拜了三拜,目光抬起,注视尚方宝剑。
他看得很仔细,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柄剑一般。然后,他沉声道:“领旨。”
他恭恭敬敬地将尚方宝剑托起,道:“扶杨大人上马。”
几个官兵牵来一匹白马,将尚在昏迷的杨继盛架了上去,吴越王也缓缓上马,带着一小队人向京师行去。
除了这一队王府亲兵外,所有原本护卫公主祭天的人马,都留在此地。
吴越王没有回头。
只是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挂着一丝笑意。
一丝让人胆寒的笑意。
公主轻轻叹息一声,目注万千飞舞的桃花,悠悠道:“开始吧。”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轰然答应道:“祭——天——开——始——”
众中官将士闻得这一声,立即忙碌了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物事流水价送上前来,搭建皇坛。一时土木大作,顷刻之间,一座九丈九高的皇坛建立起来了。
最顶上三丈三是一级,立虚皇玉京山天宝华台,供三宝帝师。左列建天真命魔之幢,右列建狮子辟邪之节。左设通真之符,以降千真;右设达灵之符,以召万灵;中设三晨之符,以通万气,辟除妖氛。坛之东南西北,分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幡符。五方敷设镇安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