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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两边人马已经又接近了许多,差不多只剩下一箭之地了,正在这时,鹰扬军这二十骑忽得齐齐住马,捻弓搭箭,对准了神策军众人。这是很明显的威胁,促不及防之下,神策军众人紧急勒马,伏低身子防止对方放箭,马嘶人惊,顿时乱成一团。
西门季玄方大惊失色,心想:话还没说,手里还有人质,张淮深怎么就这样蛮来?但见对方并没有弯开弓,只是作出戒备的样子,他醒悟了过来,立刻道:“大伙住马,把弓箭扔了。”
神策军诸人一怔,虽然心有疑虑,但军令也不能不从,只得扯下弓囊箭壶扔在地上。张淮深一笑,一挥手,身后的兵士们也随即收起了弓箭。
这时两队军马之间只有十来丈来远了。西门季玄忍住气,让部属站住勿动,自己拍马上前道:“昨日下官所说之事,禄帅可曾细思量过?”
因为相隔略远,说话必须大声,张淮深迎上了前,朗声道:“下官给什么答复,西门大人还用多问吗?”
西门季玄脸色铁青,沉声道:“禄帅如此固执,难道真以为此战必胜?”
张淮深仰天大笑,显得意气飞扬,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我鹰扬军尽忠为国,天必佑我。”
西门季玄怒气更甚:“禄帅就这么一句天必佑我未免轻率了点。把成事与否寄托在天意之上,是否太不把贵军万余将士的生死放在心上了呢,难道禄帅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良心?”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张淮深神色一肃,吟起古人名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张某冰心一片,可鉴日月,不劳大人操心。”
这话说得有如寒冰那样冷,西门季玄听得是怒气勃发,扬起马鞭,指着对面之人,颤声道:“你,你……”
张淮深冷冷相对,眼神凌厉,毫无退让之意。
眼看双方就要破脸,神策军众人中忽然有一骑突出,抢到西门季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西门季玄怒气一敛,恨恨地瞪了张淮深一眼,拨马转身而回,而来的那骑却面对着张淮深,推高了头盔,将半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微笑道:“几日不见,禄帅气度更胜往昔啊。”
张淮深双目射出异彩,轻喝道:“原来是马大人。”
来人正是如今长安的实际主政者,新任神策军左军中尉马元贽。
在马元贽一骑突出之时,张淮深就盯住了他,虽然那时没看出来人的身份,但一股熟悉的感觉已经在脑海中浮现,等到西门季玄居然会被劝回去,来人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但当马元贽露出真容之时,张淮深还是感到惊讶,心想以他如今的身分地位,为什么要干冒大险来此处?
他的不解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因为马元贽已经说道:“可否请禄帅让从人退开五十步,马某有话想和禄帅私下谈谈。”这明摆着是要深谈了。
张淮深立刻应允了,他也想知道什么话这么重要,逼得马元贽假扮兵士也要和自己说,所以把立刻翻脸动手的念头先给搁置在一边。
两边的兵士都各自后退上百步,留下一片空旷给这两人。
马元贽遥望还在逼近的鹰扬军大军,悠然而道:“禄帅可有兴趣知道,马某是凭什么扳倒仇士良,夺取神策军大权掌握京师的?”
张淮深点点头,在他心中,这确实是一个难解之谜。
仇士良自宪宗一朝就已经权势显赫,又经过这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势力根深蒂固,朝中可说是党羽无数,尤以文宗朝和本朝为甚,若非如此,恐怕他也没这胆子敢发动兵变软禁皇帝,长安城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落入其手,而且除了张淮深起兵之外,天下藩镇也更是没有一人敢奋起勤王,要想将拥有这等庞大势力的人铲除,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马元贽竟然做到了。他究竟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张淮深想过无数遍,但都没能找出合情合理的答案。就算那一夜他怂恿马元贽回京起事甚至答应借兵,也只是为了调虎离山,能再给仇士良带点麻烦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更别说想过可能成功,所以后来消息传来,他才会那样震惊。此刻马元贽提及此事,尽管明知道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攻城而不是和他废话,但强烈的好奇还是促使他暂停下别的事情,静静地等待那个答案。
但马元贽似乎无意立刻揭开谜底,而是又抛出个谜团:“还有,虽然鹰扬军已经兵临长安城下,但论兵力至今还是我神策军占优,且有坚城作为屏障,更不要说石雄随时可能回师救援,虽说是和为贵,但若是真的交战也不见得会落下风,又何须委曲求全,可是西门大人昨日宁愿用剑南西川为酬,并甘愿忍受禄帅的冷嘲热讽也要竭力避免战火,禄帅难道就一点也不奇怪?”
张淮深倒吸一口冷气,心道是啊。当时西门季玄前来和谈的时候,张淮深正被自己一路来每战必胜的情势所鼓舞,只以为神策军生怕失利或者借此为缓兵之计,却没有想到过其中还会有什么隐秘,现在想来,马元贽说得也极有道理。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张淮深心中暗道,既然马元贽提及,想必接着就该是揭开谜底了,自己不用太过着急。
马元贽见对方听得仔细,知道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心中暗喜,缓缓道:“其实告诉禄帅一件事情,禄帅就会明白其中的一切了。”
“什么事情?”张淮深忍不住追问道。
“十日前朝廷得到朔方传来密报,灵武节度使李彦佐已尽起所部四万人马于三月六日悄悄出兵,兵锋所指,就是长安。”
马元贽这话说得不急不缓,像是在说一个很寻常的消息,但听到张淮深耳中之时却好像晴天霹雳一样,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这几年来已经渐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本事,但此刻却也无法保持镇定。只觉得心中惊涛骇浪掀起,更有无数个念头涌入他脑海之中,就只想着:“李彦佐怎么忽然出兵了?他出兵用意何在?是响应勤王还是向神策军示好,或者还是想乘机渔利?朔方军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对于眼下的战局又会有什么影响?神策军又是如何看待?我军该如何面对?”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绞在一起,如乱麻一般杂乱无章,张淮深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找起。
正想着,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不能让马元贽看出来我对此毫无所知,更不能让他以为此事多半对我军不利。”
张淮深脑中一清醒,立刻想到现在该做什么,迅即将心神一摄,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马大人这么急着议和,原来朔方军也起兵勤王了,看来这次只有识时务归政天子恐怕才是明智之举了。”
马元贽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见他一惊之后又已镇定自若,心里暗自赞道:“果然了得,听到这消息还能沉得住气,只可惜,毕竟还年轻,这掩饰的功夫还到不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何况这次李彦佐起兵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任你如何虚张声势也无济于事,最后的结局究竟如何,还是要靠手里的实力说话。虽然你聪明,可是我也不蠢。”
想到这里,马元贽笑意吟吟,就好像是在看伶人做戏一般,眼神中透出一股轻讥之意。张淮深被看得心里发虚,不一会儿脸上就现出恼色,忽得一拨马就像是要离去了。
马元贽心道糟了,以为自己做得过火了把张淮深给惹恼了,心想看来他的修为还是欠佳,容易沉不住气,不过这也正好利用,只是现在可不能真的让他负气而去,毕竟能达成和议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于是他急中生智,朗声道:“大槃山一战后事如何,禄帅可想知道?”
张淮深勒住马,也不回身,只是淡淡道:“马大人若是愿意说,那就请吧?”
语气虽然冷漠,他心中却在窃喜。适才他做势要回全是装装样子而已,目的只是想抢回失去的主动,适才那石破天惊的消息令他方寸已乱,若不这样做势,那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必落下风。除此之外他也是在试探,想从对方的举动中查看神策军对于此事的看法,间接推测李彦佐出兵的用意,当然,若是能让马元贽误以为自己年轻可欺,于是放松了警惕,那就是更好不过的事情了。
张淮深这番心思马元贽并非没有猜到一二,只是形势比人强,就算知道,但格于眼下的局势,也只能认了,所以他只能强装笑脸,作出一派和气样道:“说到大槃山之战,下官确是极为佩服禄帅部将的坚韧和勇悍,竟能以数千之众抵挡住了石雄三万人马十多天,伤亡惨重,却兀自不退,连石雄在快马传回的战报中都称赞不已。”
张淮深听着这话,脑海中想象张直方和仆固俊还有那五千弟兄浴血抵抗,顽强阻击的情景,只觉得眼中一酸,几乎都要落泪了,警觉自己失态,又急于知道后事,匆匆道:“那后来呢?”
马元贽将这看在眼里,心道这也许是对方的弱点了,却要好好利用一番,想到这里他用很敬佩的语气道:“只可惜贵军将士虽然奋勇,但毕竟寡不敌众,眼看防线就要被撕破,贵军长史仆固俊却做了一个惊人之举。”
“啊!”张淮深一声低呼,虽然没有追问下去,但眼中已经露出焦急之色。
马元贽心中一喜,不露声色地道:“他竟然带领数百敢死之士趁着夜间向石雄的中军主帐偷袭,试图擒贼先擒王,使得石雄大军群龙无首,不战自溃。”
“结果如何?”张淮深无法再继续镇定了,追问道,他知道仆固俊并非莽撞行事之人,若非实在难以支撑,断不会行此冒险之举,可见当时情势之危急,这怎能让他不心焦。
“仆固长史的胆气固然可佩,只可惜石雄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这次偷袭虽然令他军中乱了半日,损失了数百人,但终究还是失败了。”马元贽淡淡的说道,说完之后像是在惋惜一样,神思悠悠,没有说下去。
张淮深的心情已经紧张到极处了,下意识地一拉马缰,向前冲了几步,声音也不禁发颤:“仆固长史战死了吗?”
仆固俊是张淮深的左右手,又是始终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的好朋友,他的生死张淮深怎能不关切,已经是顾不得眼下的举动明显暴露出自己的弱处了,有可能被对方所利用了。
马元贽心中一定,知道他和张淮深之间的主动又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窃喜之余,他故意吊人胃口,顿了一会儿才道:“禄帅宽心,是英雄自然相惜,石雄知道仆固长史的身份,敬佩他的胆识,给了最好的医治,所以他虽然在交战中受了重伤,但总算性命无碍,而且前日石雄已遣人将他送到了长安,现在正在城中养伤。”
一颗心终于落地,张淮深长吁一口气,面露喜色,即便面对的是大敌却也拱手道:“张某谢过大人了。”
马元贽还了一礼,道:“若是禄帅想亲眼一见的话,马某可以立刻让人送他过来。”
“这恐怕有劳了吧。”张淮深半信半疑,假意客气道。
“不妨事。”马元贽很潇洒地回答道,而且还立刻付诸行动,回首唤来一名将校,大声吩咐道:“你立刻回城,传我将令,请鹰扬军的仆固长史来此与张淮深大人相会。”那人立刻领命而去。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张淮深心潮起伏,这一日是会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