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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转过一条街,来到了一扇黑色的小门前,轻轻地敲击着,此刻的四周极为平静,这敲门的铎铎之声在空中回响,就好似他胸中砰砰的心跳。
“吱呀呀”,小门慢慢打开了,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之首,只见他不经意地问道:“是谁啊?”然而猛一见张淮深的脸,他身子一抖,那流自心中的喜悦与兴奋立刻溢在了脸上,只听他颤着声道:“七郎,是你回来了么?”
“是我回来了。”说着这话,张淮深的鼻音忽然间变得很重。
“七少爷回来了。”那老人狂喜之下竟然忘记了门外的两人,踉踉跄跄地向宅中奔去,口中大声叫喊着。
张淮深已是来不及喝止了,虽然索勋体会到他的意思,赶了上去制止住了老人的报讯,但宅中已经被惊动了,先是两三个人走了过来,喃喃道:“孙老老糊涂了啊,怎么突然间叫起这不可能的事了?”
但他们随即发现了面前站着的张淮深,立刻,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欢喜地叫道:“七少爷回来了。”
如同雪崩一样,宅中从一开始零星地惊喜直到整个大院都躁动了起来,一个个脑袋急急地挤了出来,口中还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等他们也望见张淮深之后,也都如同前面那几人一样欣喜不已,纷纷上前围将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好。
张淮深无可奈何地让索勋停止了无意义的制止,向身周围的人们挥挥手大声道:“我回来了,大家好吗?”
“好。”数十声回应惊起了宅中栖息的群鸟,它们在空中扑拍着翅膀好像在欢迎着张淮深的归来。
半个时辰后,曹品荣和常无咎得到了消息,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当他们踏进大厅时,原先急促的脚步一下子像被胶住了一样,两人站在厅门口,望着张淮深,微微张开口,开阖了几次,终于爆发出他们的喜悦:“你终于回来了。”
张淮深连上前几步,来到两人的面前,眼中已经是忍不住的泪水,哽咽着道:“是,是七郎回来了。”
曹品荣的泪水也是夺眶而出,他一步就跨到了张淮深的近前,伸开双臂,把他抱在怀中,狠狠地抱着,还不时用力地拍打着张淮深的后背。许久之后方松开后退。
接着,常无咎也是一样,上前紧紧地抱着他,大力的拍打着。
张淮深背上有些痛,但他的心中却是充满了喜悦,每一次拍打就似乎令他更舒畅一分。
许多乐荣轩的老人脸上带着笑,一边看着一边露出欣慰的笑容。
常无咎比曹品荣更能克制,只是抱了十来息就松开了手,曹品荣立刻补上,拉着张淮深的手带着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左右打量着,在他的眼里,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变得瘦了许多,也更显得高了些,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比以前显然成熟稳重多了,言谈举止之间那从容自信的风度更是令人为之倾倒。
“你在那里怎么样,过得如何,练兵是不是很苦,打仗的时候危不危险?”曹品荣既是高兴又是心疼,一连串的问题不断从他口中问出,平时一直是不苟言笑不喜多言的他此刻却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滔滔不绝地问这问那,从张淮深的日常起居一直到那里的军政大事,无所不问,无所不想了解。和他一样,常无咎虽然没怎么说话,但脸上也是一副渴望知晓的神色。
张淮深明白他们的关怀,心下感动,微笑着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
也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只知道等曹、常两人已经是问无可问但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已经是掌灯的时分了。
冬天天黑的早,下人早早地把烛台点燃了送了上来,几十支高高燃烧的红烛把整个大堂照得明亮无比。数十人在这红烛之下都显得喜洋洋,这里,曹、常两人为张淮深接风洗尘,数十名乐荣轩的老人也在场作陪。
席间,他们听着张淮深这两年在塞外的经历,不时爆发出畅快欢的笑抑或是揪心的担忧。知道口都干了,张淮深这才讲完了这两年经历,随即问起自己离开后乐荣轩的状况。
曹品荣也就将这两年的经营详细道来,常无咎在旁不时补充。
原来张淮深走后,曹、常按照原先的计划将生意、钱财全部转移了出去,乐荣轩只剩下一个空壳,但因为有皇帝的照拂,加之张淮深已经不在京中,宦官和神策军居然也没再派人来捣乱寻事,这两年来倒是一路太平,乐荣轩的生意也有不少进展,尤其是同吐蕃的贸易长了好几倍,凭借着皇帝的特许,乐荣轩的驮队往来西域,送去茶叶丝绸,运回来盐和皮毛,生意是越做越大,利润也是极丰厚,除去应该分担的鹰扬军军饷还能有二三十万贯的剩余。乐荣轩在长安乃至河南、山东的名声是越来越响亮,河北、两淮的那些官吏们见到乐荣轩的来人都是笑脸相迎,任什么要求都是满口答应。当然乐荣轩也很上路,除了给百姓带来价廉物美的货色外,更是喂饱了许多节度使的钱囊。
曹品荣将现状一一道来,听得张淮深是欣慰不已,连连感谢两位长辈在自己不在时的尽心竭力,将乐荣轩的生意扩大到如此地步。他欣喜之余更表示要将今年的节余尽数分给众人。张淮深说话素来无虚,见他如此慷慨,众人都是大喜。乐荣轩这产业曹品荣也有一份,听了这话也是连连点头,只暗赞张淮深的气度宽广,更没有想到要反对。
这一顿饭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方才结束,那也是张淮深听到击更之声后才提出来的。他觉得住在家中或许会泄漏他回来的风声,坚持不愿意住下来,因此不得不哄骗大家说他只是路过长安,明日就要回去,因此必须回住所准备。众人竭力挽留,却也难以改变张淮深的决定。
在大门口和众人作别,在曹常两人的作陪下,张淮深和索勋踏上了回义宁坊的住所。
寒冬之夜,北风凛冽,呵气成冰,静静的大街上只有这四个人聚在一起走着,在黑暗中成为隐约的一团黑影。
这一路上,张淮深将自己回长安来的目的悄声告诉了曹常两人。这二人默默地听着,在此前辛浩铭前来相借飞钱时他们已经有了预感,此刻他们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用自己无声的眼神表示着他们最坚定的支持。
到了义宁坊的住所,两人没有进去,在门口依依作别。
张淮深这时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今天我都胡涂了,忘记问了,曹叔、常叔,怎么我一天都没见到芊芊?”
常无咎答道:“这丫头前几日去了神龙寺吃斋念佛了,要待上半个月才回来。”
“她去那里干什么?”张淮深诧异地问道:“她怎么突然这么虔诚地信佛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在你和慕德走后,她有一次去听那位陈康白吉永登大师说法,回来后忽然间就信了,空下来的时候就是烧香拜佛,不时布施,我问过,她说这是替你和慕德修行,你们在北面打仗,必然要杀人,她这样也是为你们减少些杀孽,好保佑你们平安。今儿这回去神龙寺也是为了替你和慕德祈福,请佛祖保佑你们平安回来。”曹品荣抢在常无咎的前面接口道。
常无咎接着说道:“这丫头不懂事,你难得回来一次,我这就让她回来和你见见。”话语间很有些歉意。
听了两人的话,张淮深内心深处一阵阵感动,他知道芊芊对佛道两家向来没有兴趣,如今忽然信佛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平安而作,或许也有为了排解自己和常慕德离开后的寂寞的原因。想到这里,他更是歉然,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这倒不必了,修行也是件好事。”
曹常两人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想让张淮深多些感叹,两人不再多说作别而去。望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张淮深方才进了宅门。
回到屋中,他吩咐索勋明日一早就去崔铉的府邸找崔琅前来,等索勋领命离去后,张淮深在灯火之下思考着将要面对种种情况,深夜之后屋中方熄了灯火。
第二日清晨,崔琅就赶来了,这时候张淮深正在慢悠悠地用早饭。
见他进屋时气喘吁吁,张淮深笑了笑,招呼他坐下一起用早饭。崔琅才起床就被早在崔府门外求见的索勋找了来,听说张淮深已经来到了长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免有些担心,只是略微梳洗就赶了来,未曾吃过,见张淮深此刻的悠闲知道并没有大事发生,心中稍定,也就依言坐了下来。
喝了几口小米粥,嚼了张薄饼,崔琅稍解腹饥,这才停下来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是陛下召唤吗?”
他们加上仆固俊还有辛浩铭、常慕德,这五人人年岁相似,待人处世颇有雷同之处,所以这两年来亲密无间,不是公事的场合向来是用你我相称。
虽然口中这么问,但崔琅心中有数,张淮深一定是私自回京的,因为要是真的有诏书,他不会不知道的。果然,他见到张淮深点点头。
崔琅心道糟糕,不由放下手中的筷子和薄饼,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张淮深见他这样,吞下口中的东西,笑笑道:“你怎么了?”
崔琅索性叹气道:“没有奉诏就回京可是不小的罪名啊,尤其你是坐镇一方的大将,要是看你不顺眼的那些家伙借机奏上一本说你心怀不轨、私离驻地,说不准就是一场祸事。”
张淮深这时已经吃好,拿起块细白布擦擦嘴,若无其事地道:“要是等旨还不知道要到哪年了,反正这次是悄悄回来的,没人知道,怕什么。”
“这还好些,等走了之后那些人也拿不到把柄。”崔琅稍微放心,接着问道:“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就是为了这次军饷延误吗?”
“也不全是。先别问我,我倒要问你,这事如今怎么了,其中的内情弄清楚了没有?”张淮深转过话题问道。
“事情暂时是解决了,我回来后通过家父见到了陛下,当面禀明后陛下大怒,亲笔下了诏书责令渭南阁邸仓令立刻拨付,如今粮饷已在去夏州的路上了,由辛参军前往押送。至于这次延误是由于什么缘故,目前还不是很清楚。因为那名仓令见到诏书吓得什么似的连忙拿出户部的公事,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暂时不要拨付鹰扬军的粮饷,他说他也只是照办而已。我把这公事仔细地看了,上面行文语气、纸张封皮,还有印鉴都是货真价实并非伪造,但回京后一查,在户部竟然找不出相关的文档和往来记录,我回禀后陛下下令彻查,只是到现在还没查出什么眉目。”
“原来这样。”张淮深听了后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既然还没消息那就先放一边去。我这次偷偷回来是有点事想向陛下面禀,你替我安排一下,最好今天明天就能让我进宫陛见。不过这要做得隐秘,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更不要让人知道我进宫。”
崔琅诧异地望着张淮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偷偷摸摸,但这两年来他已经养成少问多做的习惯,因此他没有多问,只是答道:“我这就去办。”
说了之后他想起什么,又问道:“家父是不是也要隐瞒?”
张淮深踌躇了一下,本想说是,但转念一想,崔琅此时官微职轻又是外官,要想见到皇帝必然是通过崔铉才行,不可能瞒过,因此就道:“这倒不必,只是请和令尊说一声,千万不要外泄就成了。”
“好。”崔琅答应了一声,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