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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遥懒懒地躺在花圃小径边放置的躺椅上,满心疲惫。少阳一天一天长大,精力一日一日旺盛,孩子黏娘,小家伙一刻也不让海遥离开自己的视线。虽然不习惯,日夜颠倒的生活仍然慢慢被改变了。
少阳正是学走路的年龄,一刻也不让人抱。为防止出现意外,一个奶娘,六名宫婢,七个人寸步不离地照看一个孩子。
海遥的目光越过花圃里的几个人,落在宫墙上方的湛蓝天空上,心里陡然生出一片悲凉。樊哙已暗中托人带来消息,在紫末的照顾下他的伤已经痊愈。是该带着少阳离开的时候了。只是,怎样才能联络上韩信呢?她正在出神,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海遥坐起来望过去,宫人领着太医在前,周勃在后,一行人快步行来。
周勃越过太医,走到海遥身前关切地问:“夫人有哪里不适?”
海遥不愿意在太医面前问周勃关于韩信的消息,她指着躺椅旁边的锦凳,“周将军稍候片刻。”
周勃瞥一眼太医后坐下来。
海遥伸出手,太医将手搭在她腕部的主脉上,眼睛微闭号了好一阵子,面带惭愧道:“您的脉搏并无异常。臣想问问,您伤在哪里?因何受伤?”
这种答案海遥已听过无数次,她虽然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可神情却迅速黯淡下来,勉强笑笑,“我伤在背部C5脊椎骨处,是被一个武功十分高强的人用重手法伤的。伤愈后我身上的武功就消失了,至今没有恢复。”
太医目瞪口呆,“C5脊椎骨是人体哪一截脊椎骨?”
海遥情知多说无益,便不再往下说。太医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臣认为,这天下除了商山四皓的东园公,没人能医得了您的病症。”说完,疾步离去。
商山四皓是秦朝的四位博士,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他们是秦始皇时七十名博士官中最受人敬重的四位,自胡亥继位便一直隐居商山。海遥只听说过他们通古今典教职,并不知东园公擅长药石。
大汉皇室建立后,周勃曾跟随刘邦前去请四老出山为官,四老拒绝。因而,听太医提起东园公,周勃便对海遥惋惜地道:“夫人,东园公虽然熟知药理,却长期隐藏在商山,避不见客。”
海遥心中暗叹,看来想要恢复身上的武功是不可能了,出宫一事必须依仗周勃和韩信,只是不知道周勃愿不愿意传递讯息。沉吟片刻,她看一眼远处嬉闹的少阳和宫人们,起身向周勃郑重行了一礼,“请周将军为海遥传个信。”
周勃慌忙躲开,不愿意受海遥这一礼,“夫人折煞臣了。夫人若是想离开这里,臣必定帮忙。”
看到周勃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雪雁,海遥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答应下来。
雪雁与海遥温存一会儿,机灵地飞到宫墙旁边的树上,藏身茂密的枝叶中。
周勃等海遥坐下后才敢坐下,呆呆地盯着身前随风摇摆的飞燕草,“我前些日子去探望樊哙,他已经痊愈。”
这些海遥已经知道,见周勃情绪低沉,她心里生出愧疚,“我的离开可能会为你惹来麻烦。对不起,周勃。”
周勃摇摇头,“夫人不用这么说,皇上还无法取代我在汉军中的地位,目前还没有人能轻易动到我。听樊哙说,他已向皇上提出辞官,皇上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海遥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勃望向海遥,眼里全是惊痛,“皇上说,若樊哙能带着紫末离开大汉的版图,并保证永远不再踏进大汉的疆域,他就同意。”
海遥冷冷地打了个寒战,大汉的版图有多大她并不是特别清楚,可若依照秦朝的版图来说,樊哙与紫末能选择的只有北方苦寒之地——匈奴,那里没有城郭集市,没有房屋,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或戈壁沙漠,在中原腹地长大的人根本无法忍受那边的生活,这哪里是选择,这根本就是变相的拒绝。
周勃情绪更加低落,“无论是张良还是我和樊哙,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他想让你回来,所以樊哙才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入天牢,我才从张良派来的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夫人,你想过没有,皇上费尽周折带回您和皇子,他会轻易放你们离开吗?韩信现在能拥兵自重,但他能保证自己手下的那些人真的就想与朝廷为敌吗?”
海遥越听心里越绝望,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周勃沉痛地看着海遥的眼睛,“夫人,你比我聪明,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天下统一后,皇上对我们这帮老臣子慢慢疏远,他会逐步消减我们手中的权力,直到他培植的新势力完全替代我们。无论是我,还是樊哙、张良,都无法抵挡也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顺从,迎合皇上的心意,尽量让皇上少猜忌。”
海遥的心狠狠抽搐几下,“难道他让你们互相残杀,你们也去顺从迎合他?”
周勃苦笑道:“这些都是后话。夫人,你真的想让韩信成为第二个项羽?”
海遥一愣,也许这才是周勃今天想对她说的话。
周**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夫人,与其鱼死网破,不如为皇子争个未来,同时也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海遥又是一愣。
周勃望一眼抱着少阳往回走的宫人,“身为皇嗣,他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逃避,只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犹如当头一棒,震得海遥懵了好一阵子,仔细想想两人所说的话,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部破灭,喃喃道:“难道我只能选择留下?”
镜湖,与朝云宫后花苑只隔一堵墙,这是栎阳临时行宫内唯一的一个湖泊,很得后宫姬妾们的喜爱。
这一天,刘邦的宠姬戚夫人带着新得的观赏鸟雀来到湖心亭子里。鸟雀的叫声悠扬婉转,在朝云宫后花苑玩耍的少阳听到鸟雀声,迈着还不太稳当的步子就往墙边走,边走边叫宫婢:“有鸟,少阳要看鸟。”
说话奶声奶气的少阳吐字虽然不清晰,可奶娘和宫婢们却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宫婢顾忌宫规,不愿带少阳出朝云宫,奶娘却不忍心让少阳哭,抱着少阳径直往宫外走去。
五彩斑斓的羽毛,硕大艳丽的尾翼,在巨大的鸟笼里飞来飞去的时候,浑身的羽毛有如满天彩霞,流光溢彩。少阳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鸟儿,挣出奶娘的怀抱,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笼子里,“少阳要大鸟,少阳要大鸟……”
这种鸟儿叫戾鸢,生长于北方苦寒之地,外形虽然美丽,性情却十分凶猛。就在少阳的手伸进笼子里小脸紧贴笼壁的刹那,戾鸢疾速飞来,鹰嘴一张,眼看就要啄住少阳的右眼。
正给戚夫人行礼的奶娘惊呼一声“皇子”,扑过去,可终究晚了一步,扑空的戾鸢狠狠地啄在少阳的手背上,撕下一大块皮肉。
在少阳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戚夫人若无其事地起身,不屑的目光扫过乱成一团的奶娘和宫婢们,轻哼一声,“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都不行,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小杂种也敢来冒充皇子。”
奶娘虽然气愤,但哪还敢在此地耽搁,抱着少阳和负责照看少阳的宫婢们向太医院跑去。
海遥盯着头顶上方盘旋的雪雁,心酸难耐,如果选择鱼死网破,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拉着韩信和他的人马垫背?可选择留下来,要如何日日面对刘邦和他的那群姬妾?
雪雁不明白海遥为何忧伤,咕咕咕叫个不停。
海遥强忍着的泪终于冲出眼眶,肆意横流,项羽、虞妙戈、雨珊、绿绫等人的脸庞从她眼前快速掠过,周勃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你真的想让韩信成为第二个项羽。”不,她不要,今生没有办法再选择,来世与项羽已有约定,第三世她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受任何人的牵绊。所以,她不能再亏欠韩信。
心意一定,她挥手招来雪雁,拿起一直准备着却始终没有用的炭笔写下:情难舍,意难平。一日夫妻百日恩,父子血脉剪不断。
目送雪雁飞远,海遥回过身却见宫人们行色匆匆抱着少阳快步而来,她心里一惊,疾步上前,“皇子怎么了?”
这是海遥第一次称少阳为皇子,宫人们微愣片刻。
奶娘率先反应过来,抚摸着小手缠成粽子的少阳小声啜泣起来,“是奴婢的错,才让戚夫人的阴谋得逞。那个女人依仗着皇上的宠爱,根本没把夫人您和皇子放在眼里。”
奶娘说得颠三倒四,海遥却听明白了。检查过少阳的小手后,她冷冷的目光扫过宫婢们,“为什么要出朝云宫?”
见海遥神情肃杀,宫婢们纷纷低头,奶娘回话道:“奴婢正带着皇子在宫内玩耍,突然听到外面有许多鸟儿在叫,皇子一听,挣着就要往外走。奴婢想着,每逢树上的鸟儿落下时皇子总是特别高兴,就想让皇子去看看,所以才出了朝云宫。”
许多鸟儿在叫?海遥陷入深思。栎阳是商业中心,林木并不多,整个皇宫也只有东北角那边有树林子,可那里离朝云宫相当远,不可能有很多鸟儿齐声鸣叫。况且,中原腹地的鸟雀多数温顺,戚夫人带着这种凶恶的鸟儿现身镜湖,显然不是只想伤少阳的手。现代社会中,在西班牙孤岛上,六十个同伴为了生存下去,钩心斗角互相残杀,斗争的激烈程度非生即死。戚夫人这种伎俩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这个女人不该把手伸向少阳。已经决定留下,那么,确定少阳的名分刻不容缓。
想到这里,海遥接过少阳向鸿烈殿走去。只是,海遥没有想到,那里,刘邦正在进行另外一场让她意想不到的滴血认亲。
刘邦、张良、樊哙、周勃君臣四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案几上的羊脂玉碗。
他们身后,一个端庄清丽的妇人面色沉静地盯着刘邦的侧影,双眸之中神色复杂。
羊脂玉碗中,慢慢沉入碗底的两滴血越来越近。
君臣四人紧张得连呼吸似乎都停了,屏声静气地盯着碗中两滴血粘连在一起,慢慢融合……
看到碗里凝聚成一滴的鲜血,刘邦轻轻吁出口气,转身凝望着那个妇人,“阿雉,为什么要一个人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孩儿?这些年来,朕虽然四方征战居无定所,可并不难寻找。”
吕雉笑容温和,“肥儿性情温和,待人宽厚,从小到大从不惹事,他并不难带。只是,生逢乱世,他跟着妾受苦了。如今皇上已取得天下,妾不敢再隐瞒肥儿的身世,身为皇嗣,他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
岁月虽然在吕雉脸上刻下了浓重的痕迹,可刘邦心中对这个女人充满愧疚,脑海里浮现的也是当年新婚时她的音容笑貌,因而在一问一答间,语调出奇的温和。
听夫妻俩细述别后衷肠,张良和周勃、樊哙对视一眼后退出大殿。
刘邦却叫回他们三人,“刚才的滴血认亲你们亲眼见证,肥儿确实是朕的亲生孩儿。张良,你传朕口谕,择日举行归宗大典,昭告天下肥儿的长子身份。”
对于吕雉的归来,张良反应平淡,“臣遵旨。”
樊哙和周勃却心情沉重。跨出鸿烈殿,樊哙满心懊恼,十分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害苦了海遥,越想心里越难受,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你这个王八蛋,害人害己……”
周勃和樊哙心情一样,也正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一抬眼却见海遥抱着少阳疾步走来,“樊哙,夫人来了。”
樊哙下意识地想去阻拦,不愿意让海遥见到刘邦与吕雉在一起的场面,“海遥,皇上正忙政务,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