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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的故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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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死去。〔14〕更糟的是,据勒古维说,他还竟让他的情妇,这个丑恶的雷齐奥,当面羞辱可怜的亨丽埃塔。〔15〕事后雷齐奥不仅告诉了柏辽兹,还吹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柏辽兹听了无可奈何——“我能怎么办?谁让我爱她呢。”

人们若不是了解他自己也十分痛苦的话,非对他这种人痛斥不可。让咱们说下去吧。我很想忽略这些性格特征不计,可我无权这么做;我必须把这个男人性格中的极端脆弱性讲给你听。我是说“这个男人的性格吗”?不对,他的性格堪称是个没有意志力、极端神经质的女人的性格。〔16〕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幸福;如果说他们让别人也跟着不幸,那肯定是他们首先自己已经十分不幸了。这种人天生有招惹和积累麻烦的本事;他们像品酒那样品味悲伤和痛苦,连一滴也不会漏掉。柏辽兹对人生太贪,所以他苦难深重,乐不起来。事实上他的不幸也明摆在那儿,无需再渲染夸大添枝加叶(像传到我们耳中的关于他的传闻那样)。

人们对柏辽兹总是怨天尤人而说三道四,我也觉得他这样缺乏男子气,甚至缺乏男人的尊严。从表面看,从物质条件看,他比古、今和未来所有的伟人——贝多芬也好,瓦格纳也罢——都更有理由高兴和过得开心。三十五岁时他已功成名就;帕格尼尼宣称他是贝多芬的继承者。他还有什么可需求的呢?公众都在议论他,功过任人评说,剧院也勉勉强强朝他敞开大门。他的事业真的是蒸蒸日上、如日中天哩!

但只要你仔细检查一下事实(比如于连·蒂埃索先生提供的事实),就能发现,他的环境平庸得令人窒息,日子也并不好过。首先,他并非没有经济上的难处。这位三十六岁的“贝多芬继承人”作为音乐学院图书馆馆长助理的固定工资是一千五百法郎,外加他定期给《争鸣》杂志投稿——不如他的工资多,且这种投稿使他深感愤怒、羞辱和负担沉重,因为他们要他满嘴说谎。这样总共不到三千法郎,让他供养妻子和一个孩子(蒂埃索先生说“甚至两个”)。他在歌剧院筹办音乐节,结果赔了三百六十法郎。他还在1844年的国际博览会上组织了一次音乐节,票房收入是三万二千法郎,其中八百法郎归他所有。他的《浮士德的沉沦》演出,没人来为他捧场,使他赔得一塌糊涂。他在俄国的境遇要好一些,但带他去英国的经纪人却破了产。付房租和交医疗费使他终日烦恼。他的财政状况到了晚年有所改善,在他去世前一年他伤心地说:“我痛苦不堪,但我现在还不想死——我的积蓄够我活下去了。”

他生平最悲哀的阶段之一是他因为贫困而不得不放弃写一首交响曲的计划。我奇怪这结束他《回忆录》的最后一页为什么没有更为人所知,因为它触及了人类遭遇的最深隐痛。

当时,他妻子的健康状况正搅得他焦头烂额。一天夜晚,他突然产生了创作一首交响曲的灵感。它的第一乐章——一支A小调2/4拍子的“快板”——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爬起来正要把它写下来,转念一想:

“假如我把这点写下来,就得把整部交响曲都写完。这将是个大工程,我只好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在上面。这意味着我将不能再写文章,也就赚不到钱。等交响曲写完后,我肯定忍不住要把它复印(等于要花一千至一千二百法郎),印完后还要争取把它演出。我将开一场音乐会,而收入肯定抵不了一半花销,钱还没到手就丢掉;我这位可怜的病人的生活必需品将得不到保证;我也将既付不起我的个人开销,也交不起我儿子在船上的费用……这些考虑让我不寒而慄,我丢下手中的笔说:‘算了,明天我就会把这首交响曲忘了。’可第二天夜里我又清楚地听见了这支‘快板’,而且好像见到它已经谱成了曲。我恼火得不得了;我哼唱这段主题;我又想从床上爬起来……可头天的那些考虑制止了我;我硬起心肠抵制它的诱惑,硬要自己把它忘掉。最后我终于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对这首交响曲的记忆还真的永远消失了。”(柏辽兹《回忆录》)

此段回忆令人心碎。自杀也不如它来得令人难过。贝多芬和瓦格纳都没遭受过如此折磨。瓦格纳若遇上类似情况会怎么办?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首交响曲写下来——并事后证明他这样做真对。但是可怜的柏辽兹性格脆弱得竟把事业牺牲给了爱情,同时又英勇得把他的天才让位给了家庭责任!呜呼哀哉!〔17〕

虽然他生活拮据,得不到理解,但对于他享受的荣耀,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他那些同伴加同行——至少是那些自称是他同伴的同行——怎么看他?他清楚他所热爱和尊崇的门德尔松(后者也自称是柏辽兹的“好友”)瞧不起他,并拒不承认他的才华。〔18〕心胸宽广的舒曼是惟一——还有李斯特〔19〕——凭直觉感觉到他是伟大的作曲家,舒曼承认自己有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把柏辽兹视为“天才,还是音乐探险家”?〔20〕瓦格纳对柏辽兹的交响曲连总谱还没读过就持蔑视的态度〔21〕——他当然清楚柏辽兹很有天才,但故意不理会他。1855年两人在伦敦见面时,瓦格纳却投入了柏辽兹的怀抱——瓦格纳“热烈拥抱了他,并且泣不成声;可刚离开他(柏辽兹)不久,就在英国《音乐世界》杂志上发表了他的著作《歌剧与戏剧》中的章节,把柏辽兹骂得一无是处”。在法国,年轻的古诺一方面极力奉承他,一方面猛挑他作品中的错(如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浮士德的沉沦》等),再不就企图把他的作品从剧院排挤掉。在歌剧院一个叫波尼亚托夫斯基的王子倍受瞩目,而他被冷落在一旁。尽管他的《浮士德的沉沦》是法兰西献给人类的最杰出的音乐作品,但他却没等看到它在法国受到欣赏便与世长辞。人们是不是对它的演出报以嘘声了?根本没有;“他们只是对它无动于衷”——柏辽兹如是说。它没有引起注意就过去了。他的《特洛伊人》也是这种情况;虽然它是自格鲁克去世以来法国抒情歌剧中最高尚的杰作之一,柏辽兹生前都没有看到它的全剧公演。〔22〕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当今若想听到这些作品的演出,你得去德国。尽管柏辽兹的戏剧音乐也找到了自己的拜罗伊特(感谢莫特尔将其引入卡尔斯鲁厄和慕尼黑),尽管他的杰作《本维努托·切里尼》已在二十个德国城市上演(有柏林、不来梅、德累斯顿、法兰克福、汉堡、汉诺威、莱比锡、曼海姆、慕尼黑、斯图加特、魏玛等),并被魏因迦特纳和理查·施特劳斯视为大师手笔,但哪家法国剧院的经理会考虑排演这样的作品呢?

但灾难还不止于此。同死亡的巨大痛苦相比,失败的辛酸又算得了什么呢?柏辽兹眼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他的父亲、母亲,亨丽埃塔·史密斯逊,玛丽·雷齐奥。只剩下他的儿子路易了。他是一艘商船的船长,是个聪明、心地善良的小伙子;但同时像他父亲那样焦燥不安神经质,且优柔寡断闷闷不乐。柏辽兹说:“他真不幸,各方面都像我;我们俩像一对双胞胎那样互相挚爱。”他写信给儿子说:“唉,我可怜的路易,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呵?”几个月之后,他获悉,路易已经死在遥远的海上了。

他现在完全孤身一人了。李斯特1861年5月致信维特根斯坦公主说:“我想像不出柏辽兹怎么能应付得了这样的打击。他既没朋友也没有追随者;既无荣耀如阳光普照,也无友谊如绿树常荫。”他耳边不再有朋友的声音,所听到的只有孤独与倦怠的恐怖交响;无论是喧闹的白昼还是寂静的夜晚,它在他耳际响个不停。他在疾病缠身中虚度光阴。他致信给本尼特说:“我很消沉,心灰意懒……”他在生命行将结束前经常在致友人的信中发出的这种哀鸣。“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悲观到了极点”(此信写于1868年8月21日。半年后他与世长辞)。1856年,他在魏玛,由于长年疲劳,他得了一种急性的内脏炎症。先兆是情绪极其低落;他竟常常在街上倒头就睡。他持续感到病痛,像“一棵枯树,在雨中流泪”。1861年底,他病入膏肓,有时持续剧痛长达三十个小时,使他疼得在床上打滚。“我在身体疼痛和精神绝望中苟延残喘。死神慢慢降临。”(此信写于1865年)

最悲惨的是,他在心力交瘁中竟没有任何精神依托——什么也安慰不了他的心灵。他什么也不信:既不信仰上帝也不相信永恒。

“我没有信仰……我仇恨所有哲学及类似的东西,宗教的也罢,理念的也罢……我既不能给自己开出信仰的药方,也不相信医药。”

“上帝在其彻底的冷漠中显得愚蠢而残酷。”〔23〕

他也不信仰美和荣誉,连文人和自我也不崇尚。

“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时间和空间消耗着美貌、青春、爱情,荣誉和天才。人生是一场空虚;死亡也不见得更好。世界像我们自己一样生生死死。一切皆虚无。对,对,对!万物皆空……爱也罢,恨也罢;享乐也罢,受苦也罢;崇尚也罢;鄙视也罢;生也罢,死也罢……一切不过是那么回事。伟大也好,渺小也好,美也好,丑也好,又有什么关系?永恒意味着冷漠;冷漠才是永恒的。”

“我厌倦了生活;生活迫使我看到,人的心灵需要有荒唐的信仰;人天生需要有这种信仰,一如昆虫天生需要有沼泽地那样。”

“您关于尽职尽责的陈词滥调令我发笑。好一个传教士!但我身上自有一种说不清的机制,能不管众说纷纭而自行其是;我无法制止它,也就任其发挥。最让我厌恶的就是美并不为芸芸众生而存在这一确定无疑的事实。”(他并不信仰爱国主义,说:“爱国主义是什么东西?是盲目崇拜!是呆小症!”——原注)

“世界的不解之谜,邪恶与痛苦的存在,人类的冷酷与疯狂,以及他们无时不刻、无处不在施加在自身及那些最无害的造物身上的愚昧与残暴——这一切把我挤压到郁闷和无望的境地,使我像条周围全是碳火的蝎子。我充其量只能做到与世无争,避免让我自己的蝎刺招灾惹祸。”

“我已经六十一岁了;我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幻想和抱负。我孤身一人;我对人世间的愚昧及虚伪的蔑视、以及我对人类的邪恶与残忍的愤恨都已达到顶点。每个钟头我都对死神招唤:‘你想来就来吧!’它还等什么呢?”(《回忆录》)

然而,他一面招唤死神,一面对它却充满恐惧。这是他最强烈、最痛楚、最真切的感觉。自老罗朗·德·拉索〔24〕以来,还没有音乐家像柏辽兹那样如此强烈地惧怕死亡。您一定还记得《基督的童年》中希律〔25〕统治下的那些不眠之夜,或浮士德〔26〕的自言自语,或卡桑德拉〔27〕的极度痛苦,或朱丽叶的葬礼——你通过这一切可以找到这种嗫嚅出来的对死亡的恐惧。这可怜的人儿深受这种恐惧的困挠,正如于连·蒂埃索先生公开发表的一封(柏辽兹写的)信披露的那样:——

“我最喜欢散步的地方(尤其是在瓢泼大雨中)是蒙马特尔的公墓,就在我家附近。我经常去那儿;那儿有许多东西吸引我去。前天我就在那所公墓里泡了两个小时;我在一座豪华墓石上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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