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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头去看洋河,他也在看着我,然后转开了视线。
“它是不是没电了?”我问道,往下走了几步。
“别去。”他说,“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二十分钟后,一大批救援队赶到了。那几架直升机负责指挥,总共大约有两百个机器人,全是那种体重一吨半的老式家伙,力大无穷,很快成了主角。我们的机器人反应速度较快,但输出功率比它们差远了。我又一次提出下去给它们补充能量,还从汽车后备箱搬来一个重达二十公斤的临时充电系统。但洋河不理睬,他走出车蹲在地上呆望着,我发现他快要哭了。
“只剩六个了。”他说。
“……怎么?”
“这群该死的傻瓜!人家一个顶你们三个,逞能吧!”他忍不住了,当着我一个女士的面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口,我堵住耳朵也没有用,他的大嗓门甚至压过了水声。
“操死你们这帮没爹没娘的东西!”他站起来叉着腰,“你过来,你们给我回来!们完成一,你那右手都不听使唤了还玩呀!婀娜!你没看出那人已经死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蠢的事!们完成一先生,你的右手哪去了?你的衣服也不见了。瞧呀这个大花脸,它比妓女还脏哪!我敢打赌,这王八蛋的脑子里头连两百伏的电压都不够了。有谁见过一个灯泡在救人吗?”这时“们完成一”被洪水冲走了。他用手蒙住脸。
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难受。如果第三定律按他那样调整的话,这些机器人不会损失。实力强大的援兵已经到来,它们不需要被牺牲。
这时我作出了一生中最勇敢的决定。“婀娜”在追一个被水冲走的男人,从我脚下十几米的地方经过。我紧跑几步“扑嗵”跳进了急流里。“婀娜”立刻停下了脚步。
来吧,机器人,瞧,我比他更近一点儿,你应该先救我。
它向我走了一步,立刻又停下。我想在齐颈深的水中站住,但不行,转瞬间我已在洪水中打着滚儿向它冲去。
它伸出双手接住我,很轻柔地抓住我的肩膀。本来不该那么轻柔的,结果,为了减震它的重心移动了,翻倒在水里。我们互相纠缠着被洪水卷走,它一直将我的头托在水面上。
它确实耗尽能量了。我可以制服它,把这唯一的一个带回给洋河。
我抹开脸上的脏水看看前面,那儿有一堵被水冲得摇摇晃晃的墙。我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婀娜”拿出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两手一推把我抛离水面,落入路边一辆重型卡车的车厢里,自己则加速向那堵墙冲去。墙根被它一撞,轰然倒了下来。这瞬间“婀娜”已经没有能力躲开。
电势完全平衡了,它既不能救人也不可能救出自己。当我抬起头来时,正好看到它那水淋淋的脸上绽开一个洋河式的笑容。它在漩涡中消失的时候也正是洋河甩过来的钩子钩住卡车的时候,随着“当”的一声响,绞车轰鸣,我怔怔地看着洋河焦急的脸,泪水在眼中打转。但我没有让它落下来,一直等到洋河把我搂在怀中,这些泪才夺眶而出。
事情就是这么个结局。洋河的机器人全军覆没,事后的调查显示,它们各有各的死法。“们完成一”失去一只手臂是因为它被两块倒塌的水泥板夹住,为了自由移动这家伙硬把它拉断了;而“重工业”为了护住三个人不被急流中的一根巨木撞死,锁住体内关节使自己成了结结实实的铁墩子,它散了架的残骸被下游的人找到了不少。其它机器人也大同小异。人们感到万分奇怪的是它们在最后一刻纷纷绽露的笑容,这使一个老年妇女吓得夜里不敢睡觉,但更多的人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两周以后,有大约八百公斤的机器人残骸被找到。淳朴的小镇居民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为它们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洋河失踪了。他当初注册的竟是个无限责任公司,如果他不跑的话肯定要吃官司。我留下来处理善后。公司人去楼空,债主们把所有财物拍卖,还有人请私家侦探追踪洋河的下落。我负责地说一句:这是白费劲。
但有件东西留了下来,一个纪念品。昨天我接待了几个小镇居民的代表,他们带来一个在洪水中撞瘪了的机器人头颅,里面是个完整的K型正电子脑。他们不知道正电子脑一旦断电就彻底报废,希望留着它会有所帮助。我什么也没说,很恭敬地收下了它。
我将留在这个行业,我相信洋河也会如此。也许他在某个远在天边的角落,谋划着东山再起。我等着,恐怕我不需要等很久,他是那么富有个性,一旦有所动作就不会逃过我的视线。
对不起,我谈自己的事太多了,您不需要关心这些。故事已经讲完,只留下一个问题:
人们会不会允许机器人比自己聪明?它们今后是什么身份?是物体?是某种工具?还是……
朋友?
张晓雨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