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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再次没了陪她玩的人,吉田稔磨忙到飞起,而冲田总司也从不来找她——甚至有时候潜意识里八重其实已经意识到,冲田总司大概是再也不会来找她玩了。
最后八重失落了大约半个月,还是回到了商店街小鬼团之中。
小鬼团成员们并不介意八重曾经有一段时间的“叛变”这一事实,迅速地重新接纳了抛弃大朋友回归小朋友行列的八重。
虽然残念,不过毕竟是忘性很大的小孩子,渐渐也就重新习惯起和同龄人在一起,玩起来也一样开心。
重新变回了小孩子。
然而这种情况却在某天被打破了。
这天八重正在自己房间睡觉——自从吉田稔磨不再长时间待在房间里,乃至晚上都会外宿了之后,八重就不再腻在他的屋子里了,从外面玩回来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乖巧万分。
恩话题回归,这天晚上,这么多天来都乖巧万分的八重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乖(对月)乖(比划)睡(手影)觉(玩),突然就听见窗外有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她的窗口一掠而过。
八重瞬间就来了兴致。
如今能在外面这么跑的人只剩下了京城的治安队救火队之类的队伍,眼下是大半夜又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秋天,估计是哪里着火了。
只园这里屋子都是一间连着一间的,一家烧着全街遭殃,想到这里,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又火情却没有火警锣声的小鬼一下子就从被褥里跳了出来,爬向窗边试图去看到底是哪家着火了,对他们家有没有威胁。
然而没有人家着火。
她看到的是一群人追着一个跑在前面的便装青年,飞快地跑向了另一边。
那些人穿的不是京都消防队的制服,而是另一身。
八重曾经用视线追着这身浅葱色的羽织追了很多个白天,在她印象中,这些人一直都是从容不迫地扶着腰间的刀,昂首挺胸地列队走过大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甚至有些凶神恶煞地追过好几条街。
她探出头来的时候那个被追的人已经跑入了阴影之中,就连身形都不大清楚,但追他的那三四个人之中,却有一半是八重熟悉的身影。
“平助和总司……”她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很快确定了他们的走向。
身为只园土生土长的小鬼,八重比浪士组里所有人都熟悉只园的地形,只需要看一眼就已经可以大概确定前面逃跑的那个人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和她家隔着大约三四间屋子的那间空房。那间房因为一直都没人住,从外面看显得很是破败,但小鬼们把它当做鬼屋进行探险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几乎一尘不染,仿佛经常有人避着整个只园商店一条街的耳目来此进行打扫一般。
十多岁的小朋友们正是觉得天上地下老子最牛掰的年纪,坚信没人能逃得过他们天罗地网一般的视线来打扫这间屋子,所以最后这间屋子就被定性为真·鬼屋,在小鬼们心里封上了一条无形的“立入禁止”的封条。
而那个被总司他们追的人逃跑的目标却是这间屋子。
小朋友心里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总司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只说了一遍)的“晚上不许在外面乱跑”,另一边则是对于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表示好奇。
——其实如果是在只园内部,而且还是在自己家附近的话,根本不能算乱跑嘛。
小鬼心想。
——而且如果悄悄地过去,藏在他们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看完就跑不被他发现,就不能算打破了约定……何况总司也说过,这不是约定,撒谎不用切手指吞千针。
两分钟后,八重小朋友默默地蹲在房屋与房屋的角落里,泪流满面地抱怨明明都已经九月了为什么蚊子还是这么多,还好死不死地专拣她叮,一打一手血,偷窥都没了心情,全身心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赶蚊子上,即使如此还是被不少蚊子找到空隙,咬了不少疙瘩。
然而,当嫌弃地掸掉自己手上还带着血的蚊子尸体,一边没命地挠被蚊子咬过奇痒难忍的地方一边第二十多次地抱怨她挑了个破地方藏身的间隙,八重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抬了一次头。
她看到了她至今为止十一年的生命中所见到的,最糟糕的一幕。
那三四个人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血,新血的颜色在今天明亮的月光下格外鲜艳。
而最后一个出来的人并没有穿羽织——冲田总司的手里随意地拎着用羽织裹着的圆形物体,鲜血浸透了包在它外面的那层布,随着他的晃动,滴滴拉拉地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暗红的血。这滩血折射着月光,显得十分妖异。
那是头颅。
八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断定了这一结论。
那一定是刚刚被他们追着的那个人的头颅,他逃进了那间屋子里,然后被砍下了脑袋。
被总司他们砍下了脑袋。
这个认知形成的瞬间,身上的血液似乎在瞬间退下去了,原本感觉痒的地方突然一下子没了知觉,全部的思维停滞,脑袋里一片空白。
八重捂住了嘴,一声悲鸣就这样被拦在了喉咙口,虽然仍旧泄露了一丝,但这种与周围蚊子哼的声音无异的悲鸣,距离她那么远的几人不可能注意到。
她默默目送着那些人离开的背影。
冲田总司走路一直都是那样懒懒散散的样子,可他手里提着的那个已经不滴血的布包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八重,这个冲田总司和她认识的不一样。
她记忆中的那个冲田总司不会笑得这么冷,和她见面的时候几乎从不佩刀,就算闹着玩要揍人也绝对是抬手看上去很重可打下来却很轻,气急了也不会说太多重话……八重的心里就没有“冲田总司也会杀人”这一条,对这个人全部的印象都是“温柔的好人”,然而这一认知却就粉碎在今天,坏在了她的好奇心之下。
她在小巷子里捂着嘴蹲了许久。
没有蚊子。大多数蚊子都循着血的味道去了那间只园小鬼们心中的“鬼屋”,而少部分则趴在八重身上吸饱了血,对更多的食物没了兴趣。
耳边终于没了蚊子哼,理应清净的,可她却觉得耳朵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在嗡嗡嗡地响着,和蚊子哼不一样的,吵到让她觉得头疼的声音
身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开始肿了起来,一阵一阵地发热,发麻。
“得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受到冲击的八重才扶着墙站了起来,没管蹲了太久而发麻的双腿,只是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在做梦,只要像原先做了噩梦一样,回到被窝里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脚却迈不动步子。
她又努力了一会儿,等脚好不容易有了点直觉之后才重新迈开腿。
可狭小的巷子却被人挡住了唯一的出路。
八重于是抬起眼去看。
那人还穿着刚刚那身脱掉羽织之后的常服,手里却没再提着刚刚的东西。
那个人仗着比她高大许多的身材彻底挡住了月光,或许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可背光看来,那张一反常态毫无表情的脸显得很是狰狞可怕。
他堵在巷子口,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和八重僵持着。
他衣服上淡淡的血腥气顺着空气的流动飘过来,很快就充满了整个空间。
一直以来无论冲田总司表现得有多生气,八重都会非常不怕死地出声调戏他,可偏偏在这个最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八重连嘴都张不开。
她不知道该跟眼前的人说些什么。
她眼见着冲田总司腰间挂刀的地方是空的,比谁都清楚眼下他绝不可能杀了她,可一想到他那双手刚刚操刀砍下了另一个人的头颅,就仍旧害怕得张不开口。
淡淡的血腥气盘旋在二人周围,挥之不去的味道,让八重想到了某个月夜的大青鱼。
那个月夜,冲田总司轻描淡写地撒了一个谎。
“是鱼腥味吧。”
他这么说了,于是她就信了。
一瞬间八重发现,她已经记不起他难得没把自己拎起来而是抱在手上的那天,当时他手臂的温度,以及被她勒住脖子拼命咳嗽得仿佛普通人的时候,颈项周围柔软而温暖的皮肤。
☆、恶灵退散
“呐,小八。”
最后是冲田总司先开了口。
声音轻飘飘地从八重的头顶羽毛一样地飘下来,在她心上轻轻地扫了一下,又落向地面去。
八重的心就这样一下子揪了起来,却不再是因为害怕。
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那种语气听起来让人心里难受得不行,简直像是要哭出来。
可是冲田总司的表情却仍旧是冷冷的,甚至带上了笑。
八重迟迟没有回答,他脸上凉凉的笑意也就越明显。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发。
“一脑袋汗。”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她手上,“自己擦擦。”
八重并没有如他所说自己拿手帕擦汗,而是盯着手里的那方手帕发呆。
冲田总司也没继续介意,又叹了一口气。
“咱们不是说好了,晚上没事别乱跑的么。”他扶住额头闭上眼睛,然后笑了,“不过你本来也不是会这么遵守每一句话的孩子,我早该想到的,只是你今晚如果没出来的话……嘛,也只是如果而已,现在说什么随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撑住额头的手,恢复了原先八重所熟悉的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挺直的脊背重新恢复了懒懒散散的站姿,只动了动脚步,就让开了从小巷子里出去的路。
刚一有缝隙,小姑娘就攥着手里的手帕飞一样地窜出了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冲田总司摊了摊手,什么也没说。
没什么好说的。
自八月十八日政变之后,长州藩上到藩主下到藩士理应全体被驱逐出京,但监察却仍旧能在平日日常活动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长州活动的痕迹,甚至比从前更甚一筹。
松平容保下达了肃清暗处活动着的长州藩士的命令,而最终执行命令的人则是壬生浪士组,又经由土方岁三将任务细化,其中追查究竟是何人在京城中与长州藩士里应外合,配合其行动的任务则交给了前段时间刚入队的山崎丞。
土方曾经私下对近藤派的队士称赞过“山崎是天生的监察”,可见山崎丞此人能力如何。
此事他接手以来只花了半个月,就雷厉风行地找出了究竟是谁在京里兴风作浪,然而却并没有立即将此事揭发,而是与土方商量过后,放长线钓大鱼,几乎是直接导致了九月十三日这一晚的一切。
新见锦必须死。
作为壬生浪士队的副长,他私通长州,理应切腹。
而作为水户派的一员干将,芹泽鸭的左膀右臂,在浪士队的发展中背负了太多恶名的他也断然不能为会津藩所容。
事实上,在肃清长州派这个表任务之下,一纸肃清芹泽派的密令也同时到了近藤勇手中。
即使一直以来都与芹泽派不和,但拿到这密令之后的近藤派,却还是隐隐起了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心。
即使不和,可所有人都记得芹泽鸭和新见锦为浪士组发展至今所做的一切——可以说,如果没有芹泽一派的强硬作风,不用等到今天,当年刚入京的壬生浪士队甚至挺不过一点小小的风浪,只能早早地成为幕府的弃犬。
但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要忠实地执行来自会津的命令,丝毫不能有差池。
让他们杀芹泽就杀芹泽,让他们肃清整个水户派,就血洗队里的干部层。
未来没有芹泽派的壬生浪士组,将要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京都的一根支柱。
绝不能在这里被舍弃。
冲田总司有自己的信念,为此杀上千人万人都在所不惜,而八重也有自己的底线,很明显她似乎不能接受杀人——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够接受杀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