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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我虽然被多方逼迫,到底还是守住了,只不过也付出了毁容的代价。
我自己在脸上划了一刀,因为伤口没有能够及时处理,便化了脓,成了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烟雨楼老板感念我一片痴情,也担心我在楼中吓坏客人,便准许我自闭于高楼中。我早就在虎丘花市盘下一个大苗圃,就算刘公子他没有高中,我们也能衣食无忧。
大概我还是太傻,虽然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却忘记了这年头,女人最重要的是名声和容貌。我一个歌伎,早就没有什么名声,现在又失去了容貌。怨不得刘郎回来一见到我毁容后的样子,吓得转身就跑。
可是我不怪他,真的。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毁容后我常常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像一个活鬼一样恐怖。”说道这里,夕颜居然还能自嘲地笑笑。
四郎几乎有些佩服这位名妓了。
夕颜沦落风尘,不论容貌再美名气再大,终究不会被主流社会所认可。就算成为了大家,她也永远只会是名妓,是玩物,而不会是妻子,是母亲。
愿意遵守同时代规则的人都是聪明人,毫无疑问,夕颜是个聪明人。受到整个社会风尚的影响,她也向往贞节,不甘心做男人的玩物,想要拥有更好的生活,于是就决心将自己的爱情只给一个寒门书生,并以此自重、自傲、自/慰,希求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社会对她这个人的承认。
而在这条道路走不通之后,夕颜立马想出了别的法子,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只听她继续讲道:“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供奉起了脂粉娘娘,得到她的指点,取了身边侍女的脸来保持自己容颜不老。并且再一次回到了烟雨楼中。
虽然这么做很自私,可是,我还是希望哪一天刘郎又听到了江城夕颜的大名,回来看我一眼,我没有别的盼头,只希望夕颜留在他心中最后的印象是完美的,而不是一张宛如恶鬼的丑脸。
我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必是有什么苦衷……”
说完最后一句话,夕颜便淡淡笑着,抬起头来:“只是现在我已经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听了夕颜故事,四郎不禁动容。或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往往也有可叹之处。只是,四郎不太明白,既然夕颜愿意不择手段来恢复容貌,想要以最美的姿态等待情人到来,为何又半途而废?这样子简直和她心狠手辣有心计的形象不符合嘛。
夕颜有些俏皮地偏着头说:“只能说时也,命也。也许是老天看我这样坏,想要惩罚我也说不定吧?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不都爱讲那一套吗?不过,老天也总是这样欺负人啊。那么多的坏男人他不去惩罚,偏偏来和我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说着,夕颜还爱娇地嘟起了嘴。
四郎简直要给这朵伪白莲真黑莲跪了,杀了一个大厅的妹纸,您实在称不上弱女子了。他呵呵干笑了一下:“您过谦了。”
夕颜侧着身子横了四郎一眼,虽然容貌半毁,可是这位名妓还是随时都能展示出她最美好的一面给人看:“我供奉的鬼婆胃口越来越大。以前不过一年换一张人皮面具即可,后来渐渐发现我一觉醒来,衣襟上沾满了鲜血,花市里失踪的少女越来越多……”
道士本来默不吭声,这时候忽然打断她的话:“所以你特意放了一个女鬼的魂魄,叫她来向有味斋求救吗?你又是怎么知道有味斋的?”
可是夕颜已经不能再回答他的话,她在自己的心窝插了一把小刀:“纵然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漂泊于虚假的欢场中,就算嫁给冉进军做妾,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固定恩客而已。我罪孽深重,已经无颜活在世上了。”说完这句话,她居然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死了!
四郎怔怔的看着这个貌若仙子但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何尝不是一听这是个欢场女子就心存偏见了呢?可是,纵然生来便为原罪在身的欢场女子,心中也有自己卑微可笑的坚持吧。
只为一句承诺,便要生死看待。在这个过程中,或许那个男人是谁,是否配得上这样的等待,早已不再重要。
虽然这件事貌似就到此为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四郎还是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总觉得,这位夕颜姑娘仿佛死的太巧合太轻易了一点。
就在这时候,晕倒在门外的云娘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看到了夕颜的尸身,痛哭出声:“你这狠心的毒妇!枉费我姐姐那么崇拜你,你却把她杀了炼成尸油,还取了她的脸做成人皮面具。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说着,云娘抽出准备好制鬼的一竹筒黑狗血撒了过去。她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罪魁祸首鬼婆已经死了,所以拿帮凶的尸体撒气而已。
谁知道这歪打正着的黑狗血才泼了上去,眼见着变故又生。
“嗤”夕颜的身体一接触到那盆黑狗血,便冒出了缕缕青烟。
“啊——”本来已经自杀身亡的夕颜古怪地站立起来,她的整个脸孔极度扭曲,五官渐渐消失,顺滑的长发越来越长,向着云娘和四郎的面门飘了过来。那发丝锋锐如针,根根竖起像无数小蛇。
一直暗中警惕的四郎和苏夔纷纷拔剑格挡,四郎护住云娘往后急退的同时洒出了一把早就握在手里的糯米。
然后,夕颜的身体在黑狗血和糯米的共同作用下,竟然就这么一分分、一寸寸地腐烂了。鲜红的血肉,奇迹般的化为血水,染红了雪白的糯米粒,与那一滩黑狗血不分彼此。
四郎知道,现在这位名妓才是真正的彻底的死了,简直死的不能再死。
这件事说来一波三折,其实也很简单:与其说是夕颜对那位不知名的寒门公子有多深爱,不如说她一直向往的是摆脱这种戴着面具跳舞的日子,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因为自己用了邪法,灵魂被鬼婆控制,反而与自己的初衷越来越远,一代名妓到底不是什么软弱的女子,见识手段一个不缺。在她渐渐发现自己夜晚的行动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之后,便果断的选择借道士之手杀掉不受控制、企图噬主的鬼婆。然后在两位道长面前做出自杀的假象以求脱身。
所以,在四郎用桃木镇压了鬼婆之后,夕颜便各种示弱,又在死前编出这么一个哀怨的故事。本来她差一点就会成功了,可惜云娘忽然跑出来找她报仇,而报仇的方式居然是泼对凡人毫无用处的黑狗血。
夕颜日日用那些冤死的少女练出来的尸油润面,并且又日日佩戴人皮面具,怨气已经无色无识的偷偷渗入到夕颜的每一寸肌肤之中,她其实已经慢慢被鬼婆附身,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起来。一把插在心窝的小刀根本杀不死她,黑狗血却正巧是她的克星。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走出这间地下暖房时,四郎忽然问苏夔:“师傅,其实你一早就看出来夕颜在撒谎了吧?难道她的口中真的全都是假话吗?”
道长依旧拒绝了四郎一千零一次乱认师傅的行为:“别叫我师傅。还有,是假话又如何,是真话又如何。要做道士,就不要想那么多,想太多不过自寻烦恼。”
四郎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回身关好那间地下花房的大门,并且贴了道符封存起来。
罪孽如血海,见不到尽头。阳光是专为快乐的人照射的,而有的人却从生到死,都只属于黑暗。那么,便永远留在黑暗中吧。
在一个小雨霏霏的春夜,夕颜大家忽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江城里的男人们叹了几句红颜薄命之类的话,便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娇俏豪爽真性情的云仙继出水白莲般的夕颜后,成为了江城新一代女神。
最近云仙常常陪伴在冉将军身边,一起来有味斋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四郎多心,总觉得在她身边,似乎也有一个模模糊糊,脸白如纸的老妪身影。
唯独替夕颜伤心了很久的只有一个刘青云,有一天他在有味斋喝醉了酒,四郎听到他嘟囔着醉话:“夕颜,我配不上你,只要你过得好,我远远看着你便满足了。”
四郎呆愣半晌后摇了摇头,拿出一碗带壳笋,半壶黄酒放在刘青云面前。
听说这位刘青云大夫原本不是本地人,中了秀才后来江城赶考,结果屡试不第,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就跑去洄水上头喝闷酒,结果差点没淹死。被人救上来后成日间恍恍惚惚的,似乎连家住何处都记不得了,好在身上还有几两碎银子,也认得几个字,便在天水巷里头赁了一个店铺,靠卖药为生……
☆、79·不老汤8
这几天江城又在下雨;三月间的雨水就是多。
尽管雨水多,四郎偶然一抬头;却总能看到有黑色的大鸟在很高很高的天空上盘旋。
或许是老鹰吧。四郎这么想着。
自从上次把崔玄微公子偷偷塞给他的蜡丸给殿下看过后,殿下当晚就离开了有味斋;近日来也总不着家。虽然平素相见也无事;不过日复一日的过日子而已,可若是见不到精分殿下;四郎便常常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
他上午坐在店铺柜台前,把芝麻酱盛在搪瓷盆子里晃;晃着晃着,芝麻酱渣滓就沉到了盆底;而麻油便渗了出来。这种事情又轻松又能消磨时间;四郎坐在柜台后头,这么晃麻油,一晃就是一上午。边晃还可以边听店里的客人说些坊间新出炉的传闻。
好容易这一日下午出了一小会太阳,虽然鸭蛋黄似的有些中气不足,也算是难得一个晴天。前头店铺里没什么客人,上次做的豆腐干恰恰好卖完,四郎便在后院熏豆腐干。
要想做好豆腐干,还是要从豆腐做起。外边卖的多是石膏豆腐,虽然去火,但是味道又次了一等,所以四郎历来不用江城街坊间叫卖的豆腐,宁愿自己花功夫做。
刘小哥帮忙洗好干豆子,轻磨去皮,淘洗干净。四郎用这些豆子磨浆,盐卤点就。
做好豆腐后,要拿块大石头把豆腐压得极干,再用腊月间做的酒酿加了红酱浸透。三头身的小水像只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跟在旁边,作为一只怪力正太,它总能十分轻松地就帮四郎把虾米、砂仁以及花椒都打成粉。
四郎把腐干和虾米粉拌匀后,做成小方块,搀上砂仁和花椒末,细细熏制,中途还要淋上香油后再次熏干。
这样做出来的豆腐干外头是黑红色的,掰开了里头是浅褐色。因为每一道工序和调料都是四郎亲自看着做的,所以这豆腐干结实有嚼劲,当做小零嘴,叫人越吃越想吃。这段时间居然渐渐有别家酒坊和茶肆派人来买了回去,摆在自己店里招揽客人。
连天的淫雨好容易停了,太阳像个害羞的小泵娘,才探出头很快又躲了回去。到下午时分,便又开始雨云密布,天阴得厉害。店里没什么客人,槐二便早早地安上门板,打烊休息。
因为饕餮不在,四郎懒得做多丰盛的晚饭,只给小水蒸了几笼翡翠烧麦。这种烧麦里面的馅料是青菜煮化后加糯米和肉末搅成的,因为外皮晶莹剔透,所以可以看到里面碧绿色的馅心,十分别致。
看到厨房里还有新做好的豆腐干,四郎取了几块,用快刀切成细丝烫熟,加些葱花、姜丝、蒜末、秋油和金钩虾米拌匀。
这时节新茶纷纷上市,四郎是个俗人,也分不出好赖,只把随手能够到的茶叶翻出来,浓浓地泡上一壶。
浓茶配上干拌豆腐丝,翡翠烧麦同啖,小水一人就能吃两大笼下去。
忙完厨房里的事情之后,四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