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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孟子莺在帅帐内看书,忽然听见河对岸传来若隐若现的笛声来。他倾耳细听了一会,竟然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调子吹得七零八落,上气不接下气。他听得人都傻了,又好笑又好气,放下书本,走出了营帐。沈君理正在帐外和几个副将商量明日大军开拔的事宜,忽见皇帝披衣出来了,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河边,芦苇有一人多高,秋风吹得芦花像雪片一样满乾坤飘摇。沈君理道:“陛下,前面看不清路了,不宜离河道过近。”
河对岸的笛子声还在继续,已经换成了“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孟子莺蹲下身,在河边捡了几块大点的鹅暖石,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浮起恶作剧般调皮的笑容,起身扬手向芦苇荡里扔去。“扑通”几声,石块好像击中了什么重物一样,笛声瞬间消停了。
他站在芦花深处,望见苇塘里惊起一双白鹭,回想过往岁月,真是忽忽百年行欲半,茫茫万事坐成空。
夜风乍起,白露初降。沈君理轻声道:“陛下,更深露重,还是回去歇息吧。”孟子莺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望他道:“你有心事?”沈君理心中一荡,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孟子莺随口道:“是公事还是私事,公事的话就说来听听,左右这里无人,朕姑且恕你妄言之罪。”
沈君理心中苦涩之极,暗道,我与陛下,公事私事还能分得开吗?
孟子莺等了一会,嗤地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见北燕虽死了萧渊藻,但燕云铁骑余威尚存,萧瑀萧翰萧琛之辈个个如狼似虎,不可小觑。而成国白雁声麾下雁峰裴烈裴邵等新人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反观我们西蜀人才凋敝,孟沈薛雷,明争暗斗永无宁日。我告诉你,朕的风云大业不劳你操心,你也大可不必忧心忡忡,做好分内事吧。”
沈君理半天不吭声,过了一会才道:“看见今日武德公主来的情形,属下和部将都担心成国和燕国会有密约缔结。白雁声已占中原,未必不会溯江而上来取西川。”
孟子莺莞尔一笑,想到白细柳朝他下拜,他伸手阻拦,已用了三分内力,谁料竟然挡不住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生受了她那一番三跪九叩的大礼。这姑娘皇家玉牒上虽然记在谢皇后名下,但生母其实是当年北燕的瑶光郡主。萧溶月十年前自刎与洛邑城下,蒙御剑山庄杨难当等人和青州药王庐施以援手,竟然起死人肉白骨,把她活生生救回来了。大战过后,萧溶月就一直隐姓埋名居住在洛邑,生下白细柳后一年便因病过世了。
有这一层渊源,这姑娘打小就有御剑山庄专门传授武艺,萧瑀更是每年都派武功高手来淦京,说是南北交流切磋琢磨,其实不过是给这丫头喂招。她又讨齐王妃李湘南的欢心,早将花间派的武功一点不落地传给了她。
“算你识人,那萧翰萧琛裴烈裴邵什么的,哪极得上这丫头一根手指。要说这天下落在谁身上,一大半要看这丫头对谁青眼有加吧。”
不知不觉就走回了营地。孟子莺抬头凝视天上的月亮好久,伸手拂去身上的芦花,迈进帐去。
一入帐内,他便觉得空气不对。孟子莺将外袍丢在龙椅上,冷冷道:“滚出来!”从胡榻旁边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便装的男子,不是白雁声还能有谁?
孟子莺哼道:“陛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白雁声走过来,故作委屈道:“子莺为什么拿石头丢我?”孟子莺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道:“我丢的是吵人清梦的登徒子,陛下是吗?”
白雁声靠过来撩起头发,道:“都砸出血来了,下手好重。”孟子莺扫了一眼,头皮里果然都是血。他心中一揪,想再看两眼,白雁声已经凑过来道:“子莺心里过意不去,就陪我说说话吧。明天就见不到面了。”
孟子莺心中狐疑顿起,他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手却一递一进攻向对方的脉门。白雁声情急之下,推掌阻挡,谁知他不过虚晃一枪,分花拂柳手直往他头上招呼。
手上一抹,将白雁声头上的血渍抹了下来,露出白生生的头皮来,哪有半点伤痕。孟子莺气得七窍生烟,抬脚就往对方下身踹去,怒道:“头上抹的鱼血还是乌龟血,敢来骗我!滚滚滚!”
白雁声明明避过这一脚了,却脚下一滑,将孟子莺连人带椅扑倒在地上。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亲兵,大声道:“陛下,小的进来了。”孟子莺连忙高声道:“别进来,朕在换衣服,不小心带倒了椅子,没你的事。”
两人都轻喘着气,白雁声眼里笑意盈盈,低声道:“子莺也会骗人。”孟子莺笑得无力:“你果然越老脸皮越厚了。”白雁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子莺躲开一边,问道:“你女儿呢?好个狠心的爹,把丫头丢在那虎狼窝里不管。”白雁声与他头抵着头,轻声道:“睡下了,她比我厉害,还轮不到她爹担心。”
此时成国的营地里,白细柳早早就睡下了。她与睡梦中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于是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枕头边有一个似貂似狐的小东西,歪着脑袋看自己。那小貂一身雪白油亮的皮毛,看见她醒来,就拿爪子抹了抹自己的嘴巴。白细柳问道:“吱吱?”小貂大尾巴扫来扫去。“滋滋?”小貂仍然没做声。白细柳睡意全消,又试探问道:“皮卡皮卡?”小貂这回直起身子,双手抱在一起,叫了一声:“丘。”
白细柳从胡榻上一下坐起来,把那小貂吓得从榻上蹦到地上。白细柳伸手拿过盖在身上的狐裘,蹑手蹑脚下了榻。奶娘靠在不远处的屏风旁打盹。小貂在地上蹦了几步,回头看她,绿豆般的小眼睛亮闪闪。白细柳跟着它走了几步,把小貂逼到了帐角,她伸手去捞,谁料那小东西一个矮身居然从帐子底下钻了出去。
秋风萧瑟天气凉,芦花满地都是,好像下了一层雪。月亮底下白细柳追着小貂跑了一会,渐渐远离了河岸,往龙门山的密林深处钻去。
一水之隔的洛邑城内有一寺观名为瑶光寺。寺内有一座五层浮图塔,在十年前的地动中未伤根基。至今砖制的塔身上还留有当年铁血狼烟的斑斑痕迹。
秋夜寂静,瑶光寺的住持慧静法师迎来了一位贵客。她带着那人径直入了浮图塔里,在底层的观音大士像前供着一个无字的牌位。
萧瑀上过香后,借着佛像前的千盏油灯,仰望菩萨柔和的面容。他问道:“溶月有什么心愿没有?”慧静在一旁轻轻说道:“郡主去世前,曾说想让废太子妃来洛邑居住。”萧瑀保持仰望的姿势,双手负后,道:“华阳公主带殊儿在宁古塔抄经。这是皇家的事,若是陛下不答应,我也没法子。只能尽力保住她们母子一命是了。”
慧静便也抬头去望那看了千百遍的菩萨眉眼。“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是护生度生的两种不同法门。似郡主这般一人身上融合这两种极端的法门,着实少见。”
萧瑀淡淡道:“我对不起她的地方,会加倍补偿给她的孩儿。”
慧静心中一惊,道:“王爷,郡主并没有埋怨您什么。她说若是从头再来一遍,也绝不会后悔。”
萧瑀偏头望她,无比虔诚道:“可我后悔了。每个人都有许多身份,既是爱侣也是父子也是君臣。一个人必定不能独享另一个人。爱也只是欲望的一种,执念的根源。我不该为了我自己的欲望,断送了她的一生。”
“阿弥陀佛。”慧静念了一声佛号,低下头去,眼泪落在脚底的莲花地砖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宣武四年秋天的龙门山,夜深已三更,马滑霜浓,寂寂少人行。
河边蜀军营地,帅帐里锦帷初温,兽香不断,残灯绕暗虫。
孟子莺于睡梦中听见三声笛音,两长一短。他募地睁开眼睛,昏暗中只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心中悚然一惊。他气息一变,就也惊醒了同床的白雁声,只听他低声道:“是我,子莺。”孟子莺一挥手劈开锦帷,外面的灯光透进帐来,照着床上躺着的赤身的白雁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透出无上的喜悦来。
白雁声刷地一翻身,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道:“要不要再来一次?”孟子莺没好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道:“你听不见清商馆的笛音?”白雁声仍旧涎皮赖脸地亲他道:“甭管他们,春宵苦短,再躺一会。”孟子莺斥道:“昏君!越老脸皮越厚。”说着就挣扎着起身。白雁声也随之坐起,笑望他道:“是老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孟子莺鼻头一酸眼眶一热,穿衣的手一顿。白雁声见他眼角一滴水,将坠未坠,不知是汗是泪,遂用手指抹去,轻声道:“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流到腮边。”孟子莺倏地变色,道:“我脸有那么长吗?”
两人又打又闹穿好了衣服,期间清商馆的联络笛音又响了几次。孟子莺在床边弯腰找鞋,白雁声跪在地上,一手握住他脚踝,给他套上鞋袜,随意又熟练。枕边衾底风情一去,孟子莺冷笑道:“咱们上床鸳鸯,下床君子,你用不着这样献殷勤。万岁爷掉在井里,不敢劳(捞)你的大驾。”白雁声自知说不过他,哪敢跟他回嘴,低头软言道:“是是是,我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气得孟子莺又要抬脚踢他。
便在这时,远处的笛音忽然变成了三声短促尖锐的声响。两人都是脸色大变。孟子莺待鞋袜穿好后,站起来道:“我送你出营地。”两人大喇喇掀开营帐,一前一后走出去。外面警戒的卫兵不多,都有些瞠目,沈君理喝止住骚动的众人,远远坠在两人身后。
孟子莺送他到两军交界的地方,驻足道:“你去吧。明早我就不跟你辞行了。”白雁声返身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解下,披在他身上,柔声道:“子莺,你瘦得多了,下一次见你,如果还这么瘦……”孟子莺嫌他聒噪,勃然大怒道:“陛下,你管得太宽了点。邕京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再说又要翻脸,白雁声只得一个人走了。孟子莺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溶入夜色中,这才转身离开。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借问因何瘦,只为相思苦。
白雁声回了成国驻地,果见裴烈和手下亲兵聚在帅帐外面,看见他来,连忙道:“陛下,公主不见了。”说着就有人架过来一个年长的妈妈,早已吓得面白唇青,手足无力,哭道:“老妈子我只打了个盹,醒来公主就不在帐里了。”
白雁声知道这个妈妈家世清白,素来心细忠厚,遂好言抚慰两句,叫人带下去压压惊,便转向裴烈。裴烈道:“帐内帐外都无打斗的痕迹。草地上有两行脚印,似是公主的,往山中去了。”白雁声皱眉道:“死丫头准是自己跑出去的。我道她这几日怎么这么乖呢,原来留这一手。”
元延三年,九州之内,天有异象,一颗慧星在空中停了一天一夜,到了晚上坠落在洛邑方向。彗星落下时,夜空中忽然亮起红光,鸟兽磔磔怪叫。在这样的声响中,洛邑的一位贵人产下了一个女婴,就是日后成宣武帝的这个公主。
世人都以为当时还是成国公的白雁声多了一朵金枝玉叶,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成国公府其实是添了一条女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