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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募然想起,几年前在西山打猎,白细柳因怜孤雁失单而手下留情,却被虞得胜一箭射下的旧事。莫非从那时开始,便已结怨了?他又重新翻看手里的卷宗,以他的眼力和判断,只怕杀人占田之事也是八九不离十。他怒气冲冲扬起手里的卷宗,道:“这件事为什么不禀告陛下,京兆尹畏惧征西将军的权势,丞相也怕他吗?这天下还有个说理的地方吗?”
果然年轻气盛啊!孙叔业伸臂从他手里取回卷宗,放回盒里,却又将盒底一封书信递给了他。裴邵怏怏不平接过书信,打开来看,纸张都已泛黄,开头是“孙长史如晤”,还是开国之前的称呼。他再看看落款“溶月顿首再拜”,竟然惊呆了。
这封书信是十几年前白细柳的生母、北燕萧溶月郡主所写,内容是揭发虞得胜早年勾结鲜卑河间王慕容勃,占山为王,屠杀百姓,洗劫村镇的黑历史。
孙叔业等他看完书信,从一脸呆滞的他手里又收回信笺,放回檀木盒里锁好,平静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听说当天第一个提议去延祚宫看皇子的人正是征西将军夫人。”
难怪牛油对水,无法见容。原来负衅在前,结忿已深。看来他们的目标是公主殿下。难怪市井流言中,有人将此事影射当朝,说正因为满朝好南风,以致阴阳失调,社稷有牝鸡司晨之忧。裴邵越想越气,脸涨得通红,道:“此事陛下知道吗?”
孙叔业静静看着他:“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虞得胜控兵数十万,部属皆镇凉州,把守玉门关险地,陛下手里无人可以替代他。何况时过境迁,当年的人死的死老的老,剩下能作证的只怕也远在北燕。若是要彻查此事,更会连累到颜白鹿、刘松年两位将军。刘将军,陛下已属意他做兵部尚书了。”
颜、刘两位将军听说当年是跟虞得胜一起下山的,后来三人被孙叔业分开,颜白鹿跟了裴烈,刘松年则长年随侍陛下,左右不离。此案若发,必然会牵扯到两人,只怕也逃不了胁从之责。
裴邵咬牙道:“他们铁了心要把脏水往公主身上泼,这事还请丞相与皇后娘娘商量,谢家到底也担着一份责任在。”
“谢家?”孙叔业冷哼了两声,淡淡道:“你可知为何谢皇后白日已放过二人,立下封口令,晚间又到陛下面前自暴丑事?”裴邵一愣:“难道不是宫里封口不严,走失消息所致?”孙叔业冷笑不绝:“这件丑事,谢家输了,公主输了,陛下也输了,却有一人会得利。”裴邵冷静下来,千思百想,脑海里有吉光片羽闪过,忐忑道:“莫非是病中的太子殿下?”
病中的白琼玉最为无辜,此事虽在东宫发生,但与年幼的他毫无关系。
“裴将军,开国至今,陛下都没有册封储君,何来东宫太子之说?”
裴邵霍地站起来,大声道:“谢皇后要借此事压公主的势头,陛下处罚了谢玄,要安抚谢太傅,也许会册封太子作为补偿。她打得是这个主意吧!”
孙叔业第一眼看见他时,他还是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这些年从南到北,从东往西,小婴孩也长成了美郎君,已经可以和他在这里坐论朝堂之事了啊!孙叔业咳嗽两声,清清喉咙,笑道:“你回去吧,只当没来过我这里。切莫卷入此事,否则公主会伤心的。”
裴邵从丞相府出来,犹自愤愤不平。他左思右想,又去了清商馆。没想到昔日门庭若市的清商馆也已经闭馆,馆里老远便在巷口树了一块“东主有事”的告示牌匾。他转至后门,轻叩门扉,有下仆来开门,望见是他,连忙让进:“裴将军,你来得正好,我们馆主病了。”
展眼十五元宵节过了。皇帝发现,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即使是沉浸在新年放假气氛当中的臣工们仍然有闲情雅致来过问皇宫里的丑闻,御史台新年一开门就收到比山还高的奏折。白雁声在仔细逐件阅读了柏台的奏报后,脸色沉沉,径直往折柳居而来。
白细柳因为年前谢、王的事一个新年都过得无精打采。这日她正在书房里研究剑谱,忽闻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唱诺声,她往殿外迎驾正好与皇帝打了个照面。
白雁声走到门外才让人通报,就是想突然袭击看看她在干啥。只见她头发扎成一束,不饰粉脂,惯做男儿装,手里本来握一把宝剑,仓促之下藏到身后去了。白细柳谄笑道:“父皇怎么来得这样匆忙!”白雁声抬眼在室内一扫。架子上的书本东倒西歪,案上摆着一把匕首,汝窑白瓷大花瓶里插着马鞭弓箭,窗下的金丝架子上蹲着一头雏鹰,东墙上挂一副《钟馗捉鬼》,那画上的钟馗乌压压的眼睛直瞪着皇帝。哪里有半点女儿家闺阁的样子!
白雁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白细柳见他脸上风雨欲来,一时摸不清状况,心里也在打鼓。皇帝一言不发,转身往后殿里走,白细柳追过来讪讪道:“父皇,里面乱得很,您还是正殿奉茶吧。”白雁声脸绷得死紧,大袖一拂已飘出十丈开外,白细柳别说摸一摸他的衣角,连他怎样走动都没有看清楚。
爹爹武功还是这么好。她咽了一大口口水,追到后面的庭院里。院子里白雪皑皑,一片萧瑟的景象。唯独在水池边的地上用竹篱围了一个菜园子,上面搭好了暖棚,地下埋上烧剩的炭火余烬,暖棚上面和四周围的竹篱上都用锦缎做帐挡风。
白雁声这下气得腰都直不起来。
白细柳刚想上来解释,皇帝转身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奏折直接往她脸上劈过去:“你干得好事!”折子的尖角划破她的额头,她捧在手里,白纸黑字,开头是,“本朝之制,敦尚节俭……”。她不烦恼陈词滥调,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去,“武德长公主,文恬武嬉,奢靡成风。新制暖房,以锦缎为帐,冬日炭火铺地,以养奇花异草悦其心。日食万钱,犹曰无下箸之处……”
额角的伤口慢慢渗出血珠来,给黑白分明的奏折又多增添了一抹艳色。“不守妇德,常做男子装扮彻夜游玩。结交奸邪,引荐清商馆乐师王骞入宫为东宫乐师。王骞之琴道,非辅国家以道德,却数进郑声以乱雅颂,迷惑皇子,夜夜笙歌,秽、乱东宫。”白细柳看到这里顿时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燃起,她强抑怒火,继续往下看去:“外则伶人乱政,内则牝鸡司晨。武德更尝入水军观战,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伤风败俗,此祸尤著……”
若没有妇人,哪来这天下?若没有刘解忧,白雁声早被段晖、傅熙排挤,出师未捷身先死;若没有谢连璧,徐州坐困穷城,一城尽屠;若没有萧溶月,洛邑以地动之惨烈再遭兵戈之祸,收复故都从何谈起?世间男子忘恩负义,莫过于此!
就在白细柳看奏折之时,白雁声想看看暖棚里有什么,等他走到水池边时,顿时停下了脚步。锦帷之下的泥土被细细犁成垄亩,烘着地下的热气,种着一行行在冬天看不见的碧绿的韭芽。
他眼前一黑,一丝丝记忆勾起一串串滋味,那长久沉淀在脑海深处的画面,电闪雷鸣般又涌现了出来……一个和她同样大小的小女孩儿,手挽着竹篮,在永城城外的南山上埋头挖着韭芽。她为了重病的父亲,从山上捡来山鸡煨汤,却被顽固愚忠的父亲将热汤洒了一身……
白雁声回头指着站在一旁的婢女,问道:“贞烈,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位名唤“贞烈”的婢女是折柳居的大宫女,曾经服侍过白细柳的生母萧溶月,最是端庄可靠。贞烈便上前一步,敛衽行礼,道:“年前小皇子一直在生病,病中说胡话,想吃韭芽……”
“贞烈!”白细柳大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在白雁声跟前跪下,以头触地,大声道:“是儿臣做错了!”白雁声好似没听懂一般,疑惑道:“你说你错了,错在哪里?”白细柳道:“儿臣错在没有站在周御使的角度想问题。以周大人之古板腐朽,不能理解儿臣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儿臣愿意去周府向周大人当面解释。也请父皇责罚儿臣不周之罪,但不要迁怒他人。”
白雁声给她气得笑了起来,道:“你还来劲了呢。你自己做过的事自然赖不掉,朕问你,那王骞又是怎么回事?他在延祚宫折腾了什么?”白细柳就又重重叩头道:“曲高和寡,王骞实乃当代国手。古语有云:三代不共礼,五帝各异乐。凭君洗净松风耳,无限人间郑卫音。我朝之大,难道容不下一个乐师?”
白雁声知道这个姓王的乐师是曲乘风的爱徒,曲乘风曾经有过将清商馆托付给他的意思,无奈烂泥糊不上墙,王骞只是一个酷爱琴道的痴人,与政治并无半分嗅觉和热心。于是他哼声道:“他胆子大得很啊,他与谢玄,朕不能轻饶!”他因恨王骞辜负曲乘风的一番苦心,又怒曲乘风看人走眼,耽误大事,故而这次预备连清商馆都要狠狠敲打敲打!
白细柳猛地抬头,眼眶满是血丝,用力说道:“父皇!所有责任皆在儿臣一身,儿臣不该推荐一个不适合宫廷的人入宫。儿臣愿意接受所有的处罚,就请父皇饶过他们吧。”
她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直令皇帝动了恻隐之心,想起那些得不到的梦和已失去的人,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传朕旨意,武德长公主骄蹇失礼,有负朕望。去封号,收金印,夺封邑。即日起反躬自省,无事不得出殿。”
在场众人,除长公主之外,全都大惊失色,齐齐跪地求情。白细柳也没有想到父皇的责罚如此之重,怔怔说不出话来。待白雁声快要走出殿去,才醒悟过来追问道:“那谢、王二人呢?”
白雁声的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身,道:“朕自有主张。”
禁宫的天牢里,王骞神色茫然地蜷缩在木板床上。到中午时分,有狱卒来送牢饭,看见昨日的饭碗动也没动地放在地上,碗里的饭菜冻得硬邦邦的。他大声咒骂了起来,将旧碗收走,并呼喊犯人来取饭。见王骞动也不动,他便从碗里抓起一个馒头朝犯人砸去。
馒头砸在脸上,又滚到了地上。王骞这才抬头看去,好一会才看清楚,白花花的馒头正中用洋红点了一朵五瓣梅花。他心头巨震,伸手去够那馒头,但身体僵硬,居然一咕噜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若得平安,便以梅花为信。”
他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用力拍打地面,将手镣晃得哗啦啦直响:“来人来人,我要作曲!”
响声惊动了狱卒,来人大声喝骂:“你疯了,这是天牢。”说完之后,那人居然好奇问道:“你这个疯乐师,要写什么曲子?”
“想起平生后悔之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他抬起一张被眼泪冲刷地满是沟壑的脏脸,龇牙笑道:“梅花三弄。”
事情的发展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
皇帝将这桩丑闻的主角搁置不理,任他们烂在天牢里,却是以模糊不清的罪名重重惩罚了武德长公主。单单“去封号,收金印,夺封邑”九个字透露出的丰富信息,就足够京师的人猜测数月之久了。
清明过后,常年驻守淦阳的齐王夫妇回京述职。因为齐王妃在路途中小产,故而入宫觐见只有齐王一个人。当天皇帝和齐王二人之间爆出了极大的争吵声,以至于值守的宫人事隔许久都还能一一复述两人之间的简短对话。
齐王说:“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