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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理冷笑道:“陛下一直对江东姑息忍让,辜负先王的国策大计。坐吃山空,长此以往,何日能收复江东、一统天下?为社稷着想,只能请陛下退位让贤。”
白细柳一枚黑子将下未下、悬在半空中,忽然微微一笑道:“果真是为社稷?还是为了私欲?将军的癫狂,难道不是因为追慕陛下的心潮常年难以平复的缘故?”
“哗啦”一声,沈君理掀翻棋盘,拔剑出鞘,指着她的鼻尖厉声道:“去含章殿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你在搞什么鬼?”白细柳双手平摊,耸了耸肩。沈君理想起方才已命羽林卫随那婢女一同前去,便高声询问外面留守的禁军,要他们去含章殿看看。
吩咐完毕之后,他用剑挑开地上的食盒,盒子里有一瓶鸩酒、一叠白绫。沈君理狞笑道:“殿下,为防夜长梦多,您还是早点上路吧。”白细柳遗憾摇头道:“将军太性急了……”她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个羽林卫慌慌张张闯进来大声道:“大将军,在殿外不远处看见兄弟的尸体,那婢女带着利刃逃去多时,是否要去含章殿护驾?”
一颗黑色棋子落在他脚边。沈君理深吸一口气,脸若寒冰,阴风刹刹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人到哪里去了?含章殿戒备森严……”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白细柳便起身整理衣袍,替他接下去说道:“含章殿戒备森严她是自投罗网,承乾殿龙潭虎穴她也不能再回来了。你说呢?”今夜的禁军,一半被太师沈东阳掌握,布置在含章殿外,软禁皇帝。另一半则由沈君理提着来了承乾殿,预备白细柳若敢反抗,就地诛杀。
“太极殿!”沈君理失声叫道。他再也顾不上白细柳的生死,转身大步往殿外走。
月落西沉,星斗渐微,沈君理从承乾殿的夜空望去,只能看见太极殿黑色的檐角。他已来不及带大队人马走辇路,提起轻功,跃上屋顶,便往太极殿而去。在殿外不远处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三三两两躺了几具尸体,他草草查看,都是一剑封喉,死不瞑目。他此时还不能判断到底有多少人进来,便沿着血的痕迹入了偏殿。殿外台阶上躺满了尸体。一个白衣少年提剑站在最高一阶上,剑尖还在滴着血。沈君理拔剑在手,仰头大声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少年方要张口,忽然从古殿深处传来极是浑厚的一声:“清商,让他进来。”从殿内到两人对峙的地方不下百步之遥,这一声却不急不躁,中气十足,好似面对面叮嘱一样。说话的大约是个中年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
那少年便侧过身子,将剑背在身后,示意他进殿。沈君理心脏砰砰直跳,顾不上其他,闷头闯进偏殿。画帘已经卷起,香冷风和雨。一人从尸山血海上傲然经过,走到囚禁孟子莺的床榻之前,弯腰探看。他一手举剑,宝剑的寒芒照亮了阴森的宫闱。沈君理惊叫道:“不要!”
电光火石间,玄铁的镣铐纷纷掉落。那人一手撩起孟子莺的头发,轻拍他的面颊,喊道:“醒一醒,子莺。”连呼数声之后,孟子莺终于睁开双目,借着殿内微弱的烛光望他一眼,皱眉嫌恶道:“哪里来的邋遢花子,脏死了,还不快给我打出去。”
那人将他上半身抱起,胸膛嗡嗡震动,笑不可抑,道:“这一次你可赶不走我了。我是又老又脏又邋遢,只要我的子莺还是这样美就行了。”孟子莺弱声叹息道:“你疯疯癫癫跑来做什么?是预备连皇位都不要了吗?一把年纪了,让孩子们看我们笑话。”那人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含笑道:“尽管笑话吧。只是不要让我心痛地望着你我当年一起看过的山河。”
三十年漫漫风雨路,山河已变色,谁还记得江山最初的模样?
孟子莺爱恨交加,泪如雨下,双手抱住他的脖颈禁不住痛哭:“雁声,你终于来了。你这个蠢蛋,为什么才来?我等了你一辈子,一辈子啊!”
血海无涯,沈君理僵立在一旁,只觉人生中最长的一夜已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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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没有人点赞,这不科学……怒,下一章完结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感觉自己可以安安稳稳过个春节了……
☆、完结章(上)
白雁声砍断孟子莺身上的手镣脚镣之后,扶他坐起,问道:“你能走吗?”孟子莺勉强点点头。白雁声将他胳膊架着,一手揽着他的腰,两人搀扶着下了床榻。
殿前跌跌撞撞走来一个人影,厉声喊道:“白雁声,站住!”
白雁声这才抬头看了沈君理一眼,转而问孟子莺道:“这人如何处置?”孟子莺一脸淡然,直将面前的人视若无物:“随你。”
这是最高的蔑视。沈君理听到这一声“随你”,面色灰败,好似失掉了灵魂一样。他不敢去看孟子莺的表情,却将剑尖指向白雁声,颤声道:“白雁声,这里是锦官城不是邕京,是长乐宫不是大明殿,怎么容你在此放肆!”
白雁声这才想起数年之前,他微服出巡,在江陵城中秋宴上曾见过此人一面。他不觉皱眉责道:“外修臣礼,内实乖悖,子莺你怎么让这样的人留在身旁?”孟子莺苦笑道:“是我德行不足。”
蜀国多云雨,有情花解语。这多情之云、解语之花化□□慕和嫉妒的业火,从小吞噬着你的心灵。早已身在地狱狰狞的一角却不自知,终于引来最强劲的敌人,让这乱世之中最后一块乐土沦陷。
一阵劲风从古殿深处刮来,那人赤手空拳,带雷霆万钧之势迎面击来。沈君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脚下“明月流风”步法才动,慌忙避开。白雁声的“百步千踪”却比他更快,一掌拍在他胸口,将他打飞出去。沈君理撞在殿中铜柱之上,胸骨齐断,又摔下地来,大呕鲜血。
白雁声身上还负着一个孟子莺,一招退敌干净漂亮,如风无影若水无形,真是如臻化境。孟子莺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一生到底是输了个干净啊。白雁声击倒沈君理之后,不再回头,扶着心爱之人正欲出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韩清商的声音:“陛下,且慢!”
两人脚下一顿,黑暗中传来刺破长空的鸣镝声,白雁声搂着孟子莺倏地向后跃去。与此同时,千万支钢箭如雨点般从外面齐射进来,钉在地上、柱子上、桌椅上。前殿空旷,两人只好躲到了铜柱之后。
外面赶来的是从承乾殿增援的羽林军。沈君理以剑驻地,靠着铜柱挣扎着站起来,他望着对面铜柱后的两人,冷笑道:“外面至少有一千人,白雁声你是自投罗网。”
白雁声伸手点了孟子莺几处穴道,朝他使了个眼色。正当时,一波箭雨已过,另一波尚未到来,白雁声从铜柱后现身,朝外面道:“韩清商,你堵上耳朵。”他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先气沉丹田,再募地提气,气血逆行,遂长啸出声。啸声风卷残云,奔腾如虎,从殿中扩散出去,其间又有劲气暗转,愈转愈深,经久不息。
沈君理耳膜刺痛,“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孟子莺也是面露痛苦之色,只觉得身后的铜柱都在颤抖。
这一夜,锦官城的不少百姓于睡梦中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好似钟磬一般在夜空中回旋。当他们纷纷下床开窗探看的时候,那响声又已消失。唯一能分辨的是声音的方向,好像来自长乐宫。
啸声结束之后,白雁声敛容收气,走回孟子莺身旁,见他面如金纸,连忙按住他的脉门输入真气。片刻之后孟子莺脸色才算恢复过来。白雁声解开他的穴道,他便一头扎进他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白雁声只得蹲下身子,将他背在身上。
殿外算是彻底安静了。两人走出太极殿,只见满阶残箭,空地上倒下的人群好似虫子般痛苦蠕动。韩清商从一旁闪出,想要接过孟子莺,被白雁声阻止:“等等,又有人来了。”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韩清商持剑在手,跃下台阶。两匹五花骢一前一后驰进殿门,前面控马的是白细柳,她看清殿前的三人,顿时喜上眉梢:“爹爹,韩阁主,果真是你们!”
五花骢冲到阶前,她翻身下马,衣衫都已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她向白雁声喊道:“爹爹,你快带他走吧,东门有人接应。”自她嫁入蜀国,父女二人已有三年多不曾见面,但此时白雁声来不及细看已为人妇的爱女,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处。好在白细柳连一个字也没有问过,就将缰绳递到白雁声手里。他接过缰绳就上了马,坐好之后,迅速把孟子莺接过抱在身前。
白细柳上了另一匹马,朝韩清商伸手示意,后者觉得逾礼且僭越,犹豫不前。就在此时,从太极殿深深的宫闱里飞出一根赭鞭,将韩清商的脚踝卷住,他瞬间被拖曳在地。白细柳身如蝶飞,从马上飞身而下,挥剑斩断赭鞭。韩清商一跃而起,两人同时回头,只见沈君理从殿内蹒跚而出。
“你护送爹爹先走!谢玉还在含章殿,我找到谢玉再和你们会合!”白细柳一掌将韩清商送上马背。韩清商慌张之下险些落马,他看了一眼白雁声的马,那匹马已经奋起前蹄,向外围冲去。陛下身边不可无人护卫!他此念一出,不得已追随两人而去。
白细柳目送三人两马冲出殿门,这才回过身来面对沈君理。沈君理看着她趁夜而来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料到承乾殿留下的人不是她的对手,因而苦笑道:“原来这就是暴风雨的前夜。你们父女果然不凡。真后悔当年在江陵城,没有听沈一苇和雷慎的话,拿下白雁声。是我蠢到家了!”
雨冷星残,白细柳仰望头顶的黑夜,在没有电的时空,这样的夜晚漫长得令人绝望。
我曾以为这个时代又黑暗又愚昧,不值一提。但哪怕是再黑暗的时代也有杰出的人物,他们好像繁星一样为混沌天地带来光明,让黑夜中潜行的人们不至于迷失方向。
她平静地右手持剑高举过头,剑尖微下,这是“寒江孤影剑”里的起手式,月射寒江。“沈将军,这会是你最后的一夜,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这一年的春天,大蜀和大成的皇位在三天之内几乎同时易主。春末夏初之际,凉州王虞得胜密谋称帝未果,被部将枭首,凉州军队向新皇投诚效忠。七月,周国公裴烈带数万御林军前往淦水之滨的阳城。
淦阳城外九门紧闭,围得铁桶一般,城上剑拔弩张,城下磨牙吮血。
裴烈布袍金甲,诸将环绕,立于前军。他眯眼看向淦阳城的南大门,城高九轫,牢不可破,城内更有二万精兵,几年的粮草储备。他清清喉咙,朝瓮城喊道:“陛下圣旨,请齐王出来接旨。”
城上人头攒动,但无一人答话。裴烈又喊了几次,最后一次,瓮城上出来一个副将模样的头领,喊道:“齐王蒙先帝殊恩,委以守城之任,期当以死报效。今父皇殡天,齐王身心俱痛,但不敢稍有差池。周国公解剑之后可带数十名侍卫入城,大军请后退三十里外扎营。”
裴烈冷笑道:“他敢抗旨不遵?我若是非要带兵入城呢?”
那人便道:“齐王说了,若要开城门,需要有先皇手谕,或者是虎符才行。”
先皇手谕?白雁声任性妄为,一夜之间撂下这副重担,连遗诏都草草拟就,哪来什么手谕?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