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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之痕,唯独额头上一个斗大的窟窿,血已流尽了,主人仍旧死不瞑目。
他顿时只觉邪火上窜,接连爆喝几声:“阿戎,阿戎在哪里?”
便听一个胡人少年清脆地应着,从营帐后钻出来,少年腰间系一块破布,手里拿一个锅铲,俨然伙夫打扮。
白雁声板脸道:“我对你说过什么?”
阿戎愣了一愣,眼瞥见旁边尸体,恍然大悟,圆睁眼睛辩解道:“你是说不许上阵,不许动刀剑,可是人家偷袭到家门口,难道我躺着不动让人砍不成?”
白雁声平伸一只手,道:“拿来。”
“什么?”阿戎怔忡。
白雁声忍怒低声道:“你是想被打三十大板然后再搜出来,还是现在乖乖交出来?”
阿戎也是横眉竖眼,目中汹汹,与他对视半响,气焰终于委顿下来,一边腹诽一边不情不愿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来。
白雁声扬眉道:“弹子也拿出来。”
阿戎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荷包里又抓出一把琉璃子,放在白雁声掌心。琉璃子五光十色,玉动珠颠,在他掌心滴溜溜打转,发出悦耳的声音。白雁声一个握拳,把弹子弹弓都收到袖里,对旁边兵士道:“他不服军令,打他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什么!你耍人!”阿戎待要跳起来与他争论,早有兵士上前擒住他的胳膊,白雁声头也不回往营帐里走,只听见身后一连串汉话、鲜卑话混杂的语句,不用细听也知道多半是咒骂。
他进了营帐,见孟子莺露出半个肩膀来,军医正在给他裹伤,忙道:“我来吧。”说着接过了布条。
孟子莺面色苍白,见他无事归来,已猜到是大获全胜,眼中透出一丝喜色来,然而又惴惴道:“我放走了陈森,你怪我吗?”
白雁声龇牙笑道:“放得好!我哪有那么多粮食来喂猪。”
孟子莺心下大安,然虑及后事又眉头紧皱。白雁声系紧了他肩上的布条,拿旁边的战袍披拂在他身上,道:“你觉得陈远达接下来会怎么样?”
孟子莺问道:“你见过对方辎重,觉得如何?”
白雁声道:“有冲车、大钩,竟然不像是故作疑兵,倒像真的来攻城的。”
孟子莺垂头思索,一边慢慢道:“我今日见陈森,也觉得他是真的急于立功,被擒之后也是万念俱灰一样。但是以我哥……孟子攸的个性,决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难道有别的缘故不成。不如等中州的救兵到,再做打算,你看如何?”以五千敌四万不啻以卵击石,如今倒有点骑虎难下了。
白雁声便笑了,摸摸他头道:“子莺说笑呢。我要是陈远达便趁这些军队远道而来,尚未会合之际各个击破,岂有贻误战机自绝后路的道理。这样的话以后再也别说了。我们去找孙宗主商量该怎么办吧。”
孟子莺觉他体贴之意,方要开口,忽听外间有人禀道:“将军,阿戎打伤了行刑的兵士,抢了匹马逃走了。要不要派人去追?”
白雁声朝外道:“不用了,随他去吧。”
孟子莺担忧道:“他若是将我们的虚实泄露给蜀军怎么办?”
白雁声笑道:“那孩子是自幼家里娇养惯了的,无法无天,记着当日岛上被我打了一巴掌的仇,所以跟着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讨回来,如今大难临头自去逃难了。倒也是个知机的。”
孟子莺略舒一口气,心里也放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与孙叔业合议的结果还是以快打快,既然人手不多,必然要出奇兵制胜,于是这支小小的军队简单休整之后,一边加紧派人与中州和邕京联络,一边掩盖了同伴的尸体继续潜行。
行了不多久,但见前面一骑压地飞来,马上之人穿蜀军服饰,孟子莺等人面色大变,士兵哗然,唯独白雁声神色自若,高声道:“只有一人,大家稍安勿躁。”
那一骑奔到前来,马上之人抱拳道:“哪位是孟将军?”
子莺打马出阵,道:“我是。”
那人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扔过来道:“陈帅说,这是孟将军忘了的东西,命我送过来。”
子莺触手已知不好,那包裹本来系得松散,一扔之下就四散开来,滚出一个带血的头颅,从子莺手里落到地上,赫然就是陈森的人头。
子莺一阵眩晕,就要摔下马来,白雁声看得清楚,早拨马上前,托住他身子。子莺双手染血,茫然望向那人,哑声道:“陈帅还有什么话?”
那人打马在原地转了个圈,道:“明日午时,在邕京城外十里坡恭候孟将军大驾。”说完就转身朝来路奔走。
陈远达连儿子的头都下狠手斩了,真有必杀之心,如今被人一路盯着,刀架在脖子上,出奇制胜的法子也别想了,孙叔业心中暗叹,命人将陈森的头颅收拾了。
白雁声见孟子莺一直低头不语,扶着他臂膀低声道:“子莺,你若是……”谁料孟子莺猛然抬头,面白无泪,直视他双目,轻声道:“我若是在这里痛哭流涕,畏缩不前,又置孙宗主于何地?”在陈森之前,他们又何尝不是踏着千百临溪子弟的头颅在前进?
白雁声心下肃然,两人同时回头,但见孙叔业指挥众人正准备就地安营,养精蓄锐,几千之众不闻一声咳嗽,士兵脸上颇多慷慨赴难之色。他们一起从临溪的明秀山水中走出来,战后不知有几人能生还。
青山险阻,纵有花柳山水,亦是寥落无趣,忧戚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
☆、第二十三章
崇明十四年十二月十四,邕京城外的十里坡,昔日繁华的逆旅业早已人去店空。一支五千人的军队走入这块平坦的原野,往北望去,高岗下早已陈列了数万人的兵阵,逶迤铺开,和他们的将领一样全都穿着白色的战袍,反射冬天的日光,几乎看不到尽头。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好似一滴水瞬间融入了大海。
孙叔业莞尔道:“好一场华丽的鸿门宴,我活了三十多岁,见过的人加起来也没今日这般多。”他骑在马上朝白雁声拱手道:“大人,如今后悔还来得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白雁声正色道:“孙宗主这时候还开玩笑。”
孙叔业打开扇子扇了扇,犹如苦中作乐道:“我还有一计,可全身而退。”
白雁声还未答话,孟子莺已拍马上前道:“白大人可将子莺捆了交与孟贼,自可退敌。”
他二人不知何时达成默契,一唱一和,白雁声哭笑不得,断然喝道:“今强敌在前,后无继援,是我取死之日。卿若不进,我当斩卿,我若不进,卿当斩我!”
孟子莺与孙叔业都敛了神色,肃声道:“善!”
白雁声拔剑出鞘,回首喝道:“众军听令!此乃报国之秋,诸君封侯之日!顾望者斩首,轻步者斩足!杀十人赏百夫长,杀百人赏千夫长,若斩孟军将领,赏千金,封万户侯!”
众将士面无异色,都高声响应。
对面蜀军的营地,陈远达冷冷看着面前一切,他身边的将领哼笑道:“死到临头还做白日梦,不知算是年轻不晓事,还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两军实力悬殊,一方不慌不忙地看对方排兵布阵,须臾只见从对方营地中奔出一骑,往两军中间的空地驶来。
孟子莺拍马到阵前,高声道:“陈将军,请出来一叙。”
他连喊三声,从对方阵中果然慢慢出来一骑,确是甲胄在身的陈远达,他本来就喜穿白色,如今带着孝,比之年前在永城守备府所见更加憔悴,连胡子都白了。孟子莺一望之下几乎落泪,不由哽咽道:“将军又多添了白发。”
陈远达摸摸胡子,苦笑道:“九公子,老朽让你见笑了。”
孟子莺道:“将军垂白之年,何苦来此?陈森既败,将军声著海内,益州带甲十余万,地方数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孰与万里驱驰,白骨露于野,使家小饮泣而不能葬乎?”
陈远达依然是慈爱地看着他,涩声道:“吾皓首唯一子,不能全,安用独生?九公子如若还顾念昔日一点点情分,还请将老朽和不孝子陈森的遗骨一同带回蜀中,交给大公子为好。”
孟子莺眼中酸涩,良久不能言语。
陈远达继道:“你我实力天差地别,九公子不如和我一起回益州吧。这些人还可留着小命归园田居。何必作此困兽之斗,或者九公子希冀邕京得到消息,会出兵与你夹击?”他说着,手一挥,便有亲兵从营阵中夹持出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来。孟子莺、白雁声、孙叔业看了都是一惊,原来那人是昨日他们派往邕京求援的哨兵。
陈远达手再一挥,亲兵便放了那人,退回阵中,那临溪兵却匍匐在阵前,纵得自由,也再无力气迈前一步了。
孟子莺心下一片灰凉,他们之所以敢以卵击石,未尝不存了一点希望,在与陈远达对阵之时,邕京方面能开城门出兵从背后支援,前后夹击,那么此战纵然是消耗战,死也死得其所。然而邕京围得铁桶一般,帅愚兵燥,不知能不能指望的上,现下这一丝指望也没有了。
白雁声见孟子莺背影茫然,遂一挽缰绳纵马上前,与他并肩而立,自报家门,道:“陈将军,久仰大名。”
陈远达转而看他,与看孟子莺不同,他眼中精光斗涨,虽是淡淡一瞥,白雁声已觉浑身上下像被筛子筛了一遍一样,千疮百孔,不由寒毛倒竖,握紧手里宝剑。可是他此时还入不了陈远达法眼,只见他又转向孟子莺道:“今上昏暴,社稷危殆,好鬼神,多忌讳,虽曰天子,事犹独夫。方今天下迸裂之时,主公西南豪杰,蒙先帝殊恩,以社稷见托,期当以死报效,公子贵胄之身,岂可北面凶逆,受其伪宠?”
孟子莺从腰间抽出银鞭,凌空一振,风声猎猎,悲愤道:“既以社稷为重,五年前襄阳罹难,百姓沉沦,孟氏为何望而不救,一任胡虏弯弓走马,相逐中原?!”
陈远达一时默然。
孟子莺望了白雁声一眼,昔日珍藏密敛的情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一字一顿道:“陈将军不必多费唇舌了,我与孟家原不是一条道上的。子莺向来痴心傻意,不懂那些忠臣烈士的心思。做皇帝的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关系,子莺想要的不过是天下太平,弦歌不辍,与一二可心之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陈远达又是默然。
白雁声看看日头,朝后做了个手势。于是战鼓敲响,他高擎手里宝剑,指向敌阵,身后马蹄攒动,兵将举矛运戈,所向无前。
陈远达眼中不无憾色,也一个手势,于是身后也是倾巢而出,他一抽腰间宝剑,竟然先向孟子莺、白雁声冲来。
白雁声待要迎上前,被子莺鞭子一挡,道:“陈远达交给我,白大哥照顾兄弟们去吧。”
白雁声看了他一眼,道:“子莺,来日方长,此战之后定要好好喝一杯。”说完就拨马向前,与冲过来的陈远达交马而过。
四周杀声震天,孟子莺充耳不闻,定睛于那个远去的背影。
白大哥,祝你武运昌隆,此战之后能遇到一个像雁蓉一样的好姑娘,从此东海扬帆,风日流利!
但听一声长啸,声调亮然,响若鸾凤,陈远达扭头回看,白雁声一骑当前,领兵如尖刀一般直插敌阵,转眼间孟军已被一分为二。兵将此来彼往,血染尘沙。忽然东边高岗之上,飘来一团烟雾,散入乱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