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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虽有委屈,还是抱拳为礼,默默退下。
男子白衣翩翩,眉目疏朗,闲雅清俊,含笑道:“苏庄主莫与他一般见识,朕很承你们御剑山庄的情。”
苏映泉这次不敢放肆了,恭敬下拜道:“陛下没事比什么都好。”
蜀帝孟子莺朝来人担忧道:“阿柳,留下曲馆主一人,不知能否应付过来?”
白细柳着窄袖紧身长衫,清瘦挺拔,肤色微黑,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年纪虽小,出言却沉稳大方:“陛下不用担心,曲馆主不会有事。”她说完这话朝苏映泉看了一眼,后者自然会意退下。
舱中只剩下他二人,四面轩窗打开,明月挂在半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孟子莺朝她伸手道:“你过来,坐朕身边。”
白细柳就挨着他在榻上坐下,她小时候就曾见过蜀帝,不过那时都是匆匆一瞥,不似今日这般亲近,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孟子莺好笑道:“你这么瞧朕做什么?”
白细柳心里痒痒,暗道爹爹的好基友果然都是大美男,恨不得上去挠几爪子,揩点油,口里却老老实实道:“等陛下到了江北,还请立即下令两位将军,解了留都之围,让阿玉平安回来。”
孟子莺目色渐深,意味深长看着她道:“阿柳,谢家的孩子所作所为朕有所耳闻,只怕面相太过,戾气太重,寿命不长。”
白细柳心里警铃大作,一瞬间脑中转了七八个念头,最怕他扣着谢玉不放,遂谄笑道:“陛下,还有人说您心狠手辣,非厚德之君,也有人说我媸颜陋质,不堪为妇。”
孟子莺哈哈大笑,怎不知她心里那几道弯弯绕,于是捏着她柔嫩的脸蛋,道:“你把苏庄主支开,想问朕什么话?”
白细柳眼皮一跳,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他,遂收敛了惫懒模样,坐好身子,道:“陛下,您与爹爹有八拜之交,该劝劝他,阿雪年纪也不小了,东宫空置多年,国朝暗流涌动。虽说爹爹年纪不大,还会有子嗣,但是有什么能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呢?”
原来是这件事。孟子莺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眼光从她身上移开,窗外疏星皎月,漫漫江波。这也是他这次约见那人的话题之一,只是那人爽约了,大约还是不想谈这件事吧。
“阿柳,你不觉得月亮也是很夺目的吗?”
“啊?”
孟子莺回头,目光从她身上缓缓流过,捡尽词汇:“听说在你的那个世界,曾有一个女皇帝的故事。”
白细柳倏地站起,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半天才哑声道:“陛下,您不要说了,细柳明白了,之前是我跟爹爹开玩笑时胡诌的,绝没有这样的事。爹爹也不是因为这个才不立太子的。”
“阿柳,朕有一个儿子,大你几岁,你过几年来给朕做太子妃好不好?”
白细柳怔怔看着他,他目光一如既往柔和温暖,不似作假,令她遥想这个男人年轻时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情人,美人之所以胜于花者,解语也。
遂两行泪下,含笑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退路,多谢陛下了。”她起身行礼道:“夜深了,陛下歇息吧。”
孟子莺深感她似是想多了,犹疑问道:“阿柳,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还有一位皇姑姑?”
白细柳一愣,宗庙里的玉牒她小时候就好奇偷看过,她爹排行老大,只有二叔、三叔这两个兄弟。
孟子莺解嘲一笑,挥手道:“算了,八竿子打不着,你去吧。”
他怎么能对一个正沉浸在深深自责之中的孩子说,你姑姑的后事几十年前是我亲手办的,她极有才华,心怀天下,甚至在你爹爹之上。你爹爹有今日的武功,都是为了完成你姑姑的夙愿。而你长得实在是像极了她。
他想起那无名孤坟,雁蓉一直孤零零在那里,白雁声未曾原谅过这个轻易就抛生的妹妹,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而帝王之怨恨,不入宗庙,不留族谱,实在太可怜了。
到了天蒙蒙亮之时,孟子莺从浅睡中惊醒,走到舱边一看,漫漫江水,无边无际,北边艨艟斗舰不可胜数,二十名潜水高手一整夜在江底拖曳逆水之舟,终于行过了八百里淦水,转入了大江,蜀字旗近在眼前。
已方船队也发现了他们,有二十余艘轻舟过来护卫。白细柳在船上看得分明,最先的船头,站着一位长袖宫装佳人,画黛弯娥,肌映红日,神仙不殊。
“阿玉!”
众人只见晨曦之中,另一位红裳炫目的女子,从船上飞起,如火鸟般飘过水面,落在对面船头。
孟子莺身边的亲卫吴静修“咦”了一声,轻道:“这是花间派的明月流风步法。”
孟子莺笑着看了他一眼:“是朕教她的。难为她小小年纪,练得如臻化境。”
白细柳望着谢玉,后者樱 唇欲动,眼波将流,不觉一迭声问道:“你没事吧,阿寿呢?”
后面走过来薛雪衣,笑着躬身道:“武德长公主,您的人都平安送还了。沈将军也下令撤军了。”
于是星宿归位,各司其主,邕京解围,皆大欢喜。
白细柳、谢玉与阿寿乘船往新亭而来,无意中见江北旌旗招展,似是大军开拔到了江边,东边是“裴”字旗,西边是“齐”字旗,泾渭分明。白细柳指着姗姗来迟的救兵问:“阿玉,这次的事到底是谁做的?”
谢玉看了那两面旗帜一眼,哼了一声:“狗咬狗,唯恐天下不乱,都脱不了干系。”
白细柳迟疑半晌,似是忽发奇想,道:“阿玉,我们不回邕京了,干脆去游历天下好了。我这一路出来,寻胜探奇,阅不尽明花暗柳,看不断碧水青山,比闷在宫里不知好玩多少。”
谢玉毫无惊诧的表情,嫣然含笑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白细柳抚掌大笑,心里道:“爹爹什么时候立太子,我们就什么时候回来喝喜酒好了。”
一轮红日从江上升起,江山万里秀,都付笑谈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刘协称帝三年,国号靖宁,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宁静过,前两年邕京先后被蜀兵和鲜卑军马围困,这倒也不算什么,一旦兵解,满朝上下依然是游宴沉湎,累日继夜。及至靖宁三年的冬天,孟子攸另起炉灶,西蜀建国,危及宗庙的消息传来,邕京上下这才真正炸开了锅。朝廷震怒,本着宁与外邦不与家奴的一贯扭曲心态,就连长久沉浸于肉欲的轻浮诱惑中的靖宁帝都一反常态,连开了十几日的朝会。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民间更是闻到了几分亡国的先声,浮言胥动,莫知从来。
邕京西市的湘雨楼素来是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这日午后楼上楼下依然是喝酒猜拳,喧哗叫嚷一片。二楼靠梯的一桌,有几人酒酣耳热之际,禁不住讲论起天下英雄来。
只听一人长吁一口气道:“世道变了,西南不宾,为日已久。天不厌乱,只怕从今之后江陵全盛,能人异士悉奔孟氏,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啊?”
他对面一人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眼道:“所谓荆镇边疆,非王者之宅。更何况听说孟子攸此人卑鄙下流,事不必成,只增辱耳。”
他旁边的人亦是连连附和,添油加醋道:“孟子攸这人杀父杀母杀兄弟,还逼奸庶母,无恶不作,乃是天下第一的大恶人。他扶立的伪帝听说是个野种,也不是蜀王的正经血脉,不爱女色,专好男风……”他正说到起劲的时候冷不防一锅火热的羊肉汤从后面扣在他脑门上,只听他大叫一声,脑袋上挂满蛋花青菜肉片,疼的满地打滚。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桌边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店小二,年纪轻轻,手里托着锅子像是来上菜的样子,看着地下兀自冷笑不止。
客人们反应过来都大声叫嚷起来,有人揪住店小二就要撩衣服抡拳头,掌柜带人赶忙挤了过来,把小二从众食客手里解救了出来,又是命人送伤者去就医,又是安抚众人,酒菜一一免单。
那闹事的店小二被推回后厨,脱掉毡帽,露出一头青丝,原来是李湘南假扮的,这时怒道:“这些人胡说八道,都该拔舌。”
湘雨楼的大老板陈三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原来今日客满忙不过来,叫李湘南过来搭个手,谁料她根本是个惹事精,越帮越忙,遂一把把她从厨房的后门推了出去。
木门在李湘南面前砰一声合上,她一人呆站在后街熙熙攘攘人流中,寒风凛冽,刮骨侵肌,泪水在眼里打转,将坠未坠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正朝她挤眉弄眼。于是再抹了一把泪水,仔细一看,此人乔装打扮,眉眼轮廓依稀可以认出是在徐州城见过的杨难当。
杨难当穿得红红绿绿像个商贾,嘴角贴着三尺来长胡子,带着她走街串巷,到了一处阔气的大宅前。李湘南抬头一看,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清商馆”三字,门内树荫浓密,隐约可见金碧楼台,往里走几步,但见曲折阑干,一线画墙,有姿态秀曼的盛装女子在前面引路,一路笙歌幽细,兰麝香浓。
听闻这“清商馆”是邕京一二年内新近冒出来的声色犬马之地,名为乐馆,实不知干得什么勾当。李湘南瞬间警醒,一路提防,却见杨难当嘴角含笑,颠头晃脑,浑不在意似得继续装他的土财主。盏茶功夫,也不知转了多少道圈,来到一人多高的藤墙面前,领路的婢子停下脚步,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但见藤墙扎扎打开,又是别一院宇,垂杨数十株,高拂朱檐。
婢子至此止步,杨难当与李湘南步入庭院,藤墙复又闭合,一垂髫女自内出,袍服炫冶。二人入内室,美婢三五,进酒烹茗,李湘南一脸狐疑,滴水不沾,杨难当却大嚼大咽,吃了个精光。酒足饭饱,众人退去,只听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帘幕后面走出几人来。
杨难当哈哈大笑,道:“小儿辈故弄玄虚!”
李湘南惊愕之余,却又满心不忿,心道外面已是沸反盈天,你们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征歌选色,纸醉金迷。
白雁声,孙叔业,孙季仁依次落座,杨难当笑道:“李姑娘正巧无事,在下就邀她一同来了。”他始知清商馆是白雁声的地盘,擅自带立场不同的李湘南来,见白雁声脸上并无不悦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见面无非是议论北疆和邕京的时局,想来将军府四周也是眼线甚多,所以才邀杨难当到此。四人谈话机密之处并不避讳李湘南,但也无意邀她加入。
李湘南独坐一会,百无聊赖中见墙角琴桌上摆着一把古琴,遂上前抚弄。她是正宗花间派雷门出身,各种乐器无一不精通,只觉琴弦声如玉珠在盘,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名器。于是先抚一曲蜀地民歌,琴声甚悲,而音节殊妙,忙于筹划的四人都一时停下手里的事务侧耳倾听。
接着弹一曲《双凤离鸾》,只听她低低唱道:“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向梅根冶后,几番啸傲;杏花村里,几度倘徉。风止高梧,虫吟小榭,也共时人较短长。今已矣!把衣冠蝉蜕,濯足沧浪。”她年幼时母亲即被李沅浣抛弃病死,李沅浣混迹官场无暇管教她,她偶然被孟子莺的生母阮青荷捡到,带入雷门,自小和子莺一起练琴练剑,情深意重。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又被陈三爷带着大江南北奔走,名为游历,实为子莺编织人脉,及至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