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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竹君摇摇头,道:“看来你君父要拔营回盛乐了。”
靖宁七年,燕国天祚十三年,二月,慕容德借游猎之机,与诸部大人订下围剿拓跋叛部的计策。
二月的一天,董竹君正在萧柱国府里教两位小郡主读书,廊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家丁领着一群宫人走了进来,领头的老年常侍萧溶月认识,便掷笔问道:“长孙爷爷,至尊找我有事吗?”
长孙无忌脚步慌乱,面上一层薄汗,摇摇头,却朝向董竹君道:“这位可是医术了得的董先生?”
董竹君刚点一个头,长者就上来一把扯住他袖子往外面拉,边走边道:“快随我入宫,至尊要见你。”
萧溶月心下一沉,跳到两人面前,拦住道:“长孙爷爷说清楚点,至尊为何要见董先生?莫非有人告了他黑状不成?”
长孙常侍急得一时口不能言,董竹君度其面色,对萧溶月使了个眼色,一边安抚,一边与她走到外面压低声音道:“我猜是宫里有人患了恶疾,陛下别无他法,才听信人言,找到了我。我入宫,无事便罢,若是入夜不归,你切切叮嘱柱国早做准备,以防变生肘腋,祸起萧墙。”说完话,信任地轻轻捏了捏她手腕,便随长孙无忌走了。
萧溶月顿时色变。她爹此时在京畿营,她无事不能擅闯,董先生话说得含糊,又怕是自己多心,反而被她爹说是胡思乱想,小题大做,一时急得团团转。
一步迈进书房,但见妹妹萧淡月还在窗下一笔一划地描摹字帖,浑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由苦笑连连,长叹一声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这一夜萧溶月几乎没合眼,一直在绣房里困兽般走来走去。她动静之大,闹到妹妹萧淡月也不得安生,“啪”地将手里的闲书抛在书案上,举首望窗外的夜色,道:“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你好歹先睡会再说。”
萧溶月目光呆滞,望着妹妹道:“不知先生睡在哪里?宫里女眷多,男子夜宿不是不方便吗?”
萧淡月怜悯地看着她,半响道:“谁说先生是男子?”
萧溶月闻言好似被钉在莲花地砖上,顿时风中凌乱。
萧淡月收拾了书卷,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她若不是女子,府里怎任她来去自如,爹爹又怎么会放心把我俩交给她看管。我早想说你发花痴,发错对象了。”
这最后一句正中靶心。萧溶月面上涨得通红,但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脸上血色又退得一干二净。她一跃而起,拿着花瓶里的马鞭就走,顺势带倒了贵比千金的汝窑青瓷,寒夜中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惊人。
柱国大将军萧渊藻此时已经在书房睡下,常年征伐,出于武人警觉,即使外面有一点点的动静,手臂上青筋暴起,睡梦中也已经抓住了床边的刀剑。
门外火光浮动,戍卒高声喝叫,以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滚开!”萧溶月“砰”地推门进来,走了几步,大惊失色,正对着门的胡床上幔帐已经挂起,床上坐着一个黑影,黑暗中目光炯炯望着自己,怀里抱着刀,正漫不经心地整理衣服:“规矩到哪里去了,半夜三更,谁准你进来的。”
家人见主人已经惊醒,放下灯火后也退出院子。
萧溶月待众人退尽后,走上前道:“爹爹,今日下午董先生被宫里人叫走了,一直没回来。”
“哦,那我明天进宫去问问。”萧渊藻不甚在意。
萧溶月上前一步,肃然道:“至尊身居九重,怎么会知道柱国府里一个小小幕僚的事,爹爹,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把先前在城外狩猎时与汝阳王、渤海王世子交恶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把董先生今日临走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萧渊藻脸上果然凝重了起来,然而他出口的话却让萧溶月更加惊愕万分,更能掐中要害:“你们为何不早说?那孩子现在在哪里?妇人又送到何处了?”
萧溶月一瞬间脑洞大开,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还是明智地选择了向城府更深思虑更周全的父亲坦白一切。萧渊藻脸沉了下来,走到门口,吩咐亲随备马,转头对萧溶月道:“你别管了,回你房里好好待着。若要生事,一辈子别想见董先生了。”
再说那晚董竹君随长孙常侍入宫之后向着东面而来,一路都是平顶四方四正的北朝宫殿,入了小花园,再一个月洞门之后,却赫然见一栋六角亭阁,仿若江南式样。走近了看见门前挂着一匾,隶书“解忧阁”三个字。
她心里大约明白了,长孙常侍守在外面,自有太子妃的贴身侍婢来接她,送入香闺。一进外间,倒把她吓一跳,地上跪着一溜排的太医,有老有少,有胡有汉,面色都是惊惶不定。宫婢毫不理睬,带她直往里进,到了隔壁一间椒房,请她在中间一张凳子上坐下,问道:“先生惯吃茶还是醴酪?”
“清茶一杯即可,多谢。”
趁着上茶的间隙,董竹君打量四周,但见家具陈设都是南朝式样,檀木的书案配着胡桃木的交椅,青花香炉上燃着来自西域的香料,堂前挂着一副佛图,中心莲花,四周飞天,动静疏密,顾盼有致。玉押珠帘卷,金钩翠幔悬,侍女陆续升起幔帐,只见里间一个小小幄帐,垂着流苏帐,上面绘着合抱如花朵的缠枝葡萄。
幄帐里的胡床上躺着一个人影,侍女从帐下拉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对董竹君说:“先生可以过来了。”
董竹君轻轻一挥手,帐内的人小小诧异了一下,一根银丝已经缠住了那只手腕。
那侍女欣喜道:“先生会悬丝诊脉?”
董竹君闭目不答,过了一会,睁眼问道:“殿下怀胎五月,近日持续腹痛,而且见红了?”
帐内人影晃动,钗钿摇曳,侍女张口答道:“先生医术高超,请问是有早产的迹象吗?胎儿可还好?”
董竹君收了手中银丝,道:“还请殿下让我取一点血。”
侍女脸上色变,待要斥责,忽然听见幄帐里传来妇人柔和的声音:“逐月,快请董先生过来吧。”
董先生上前以银针刺臂,取血之后放在银盘中细细观察。少顷,方对帐内的太子妃道:“殿下若要生下这个孩子,董某能保母子平安。”
四周侍婢全都面露喜色,唯独太子妃听出一丝弦外之音来,问道:“什么是若要?”
董先生亦是冷笑道:“殿下这孩儿四肢不全,非傻即痴。殿下一定要生,董某尽力就是。若是不要,趁早打下来才是。”
逐月厉声道:“此人胆敢谋害太孙,来人,拉下去交给廷尉府处置。”
宫人纷纷上来拉扯他,甚至有人自作主张动手掌他的嘴。
“住手!”
太子妃大声喝道,幔帐摇动,一个人影艰难坐了起来,她对帐外涩声道:“董先生,我过去是不是见过你?”
“小人何德何能,怎能有幸见过大长公主?”
刘解忧沉默半响,忽然抿唇一笑,幔帐之后脸色苍白得吓人:“东风染得千红紫,曾有西风半点香,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让长孙无忌客串宦官,不过长孙是鲜卑大姓哈~~~~
☆、第五十五章
董竹君眉梢微扬,几乎要叹出声来。世传华阳大长公主,水晶心肝玻璃人,此言不虚啊。两人隔着帷帐对视,又是赞叹又是忌惮又是遗憾。这一个妙人我从前如何不识得?一时间心头转过千百种滋味。
只听刘解忧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多谢董先生实言以告。容我细细思量。今日之话不得传出半句,你们都省得了吗?”
众人脸上都是五彩缤纷,齐齐应了一声。
董竹君随长孙常侍出了解忧阁,天色已晚,却见长孙常侍并不朝回路走,反而另走了一段路,于是奇道:“大人,这么走不是绕远了吗,宫门若是下钥……”
长孙无忌转过头看他,脸上皱纹堆成一堆,眯着小眼睛,龇牙笑道:“董先生,还有一处地儿,麻烦您去瞧瞧。”
他带着董竹君七转八转到了另一处宫室,门前无人值守。董竹君迈进大殿,但见墙壁绘着四方天王,摩耶夫人白象入胎,正中一尊释迦摩尼像,身披薄纱天衣,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董竹君从惟妙惟肖的佛像下走过,似乎能感觉到他温暖的指尖。
佛堂后面一个小房间,天井上垂下幄帐,帐中一人昏睡,房间一角放着一架北地少有的屏风,屏风后亦是坐着一人。
长孙常侍上前撩起翠玉帘押,幔帐升起后,董竹君走上前一看,床上的胡人形容颓靡,昏睡不醒,一望可知与太子妃是相同的症状。
他冷笑不绝:“今日可真奇了,夫妻二人竟中了同一种毒。”
屏风后传来低沉的男音:“东风染得千红紫,曾有西风半点香,你是柱国府的董先生,还是西川的沈王妃?”
董竹君身子一僵,回头道:“陛下,世上已无沈怀秀。”
长孙撤去屏风,现出一个身穿衮服,碧眼紫髯,堂堂一表的虏主,正垂脚坐在一个背屏式坐床之上。坐床前方两端各嵌一对鎏金狮子。
千灯并辉,百枝同曜,飞烟清夜,流光洞照。
见她抵死不认,狮子座上的慕容德此时却突然咧嘴笑了:“沈先生,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董竹君凝神细看他,一时毫无头绪。
慕容德道:“元帝尚未南渡之时,曾有一个姓慕的人去大巴山请金针素手沈春大夫为他夫人看病。只可惜沈大夫已经仙去,是他一个十二岁的小徒弟救了他夫人的命。那小徒弟说,医者,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岂能见死不救。”
董竹君头晕目眩,身子微晃,长孙无忌见了连忙扶她在一把檀木交椅上坐下。
“是你?”
“是我。”
“你那位夫人现在身子如何?”
“她”,慕容德眼光黯淡了下来:“七年前她已经过世了。”
董竹君算了算时日,七年前是靖宁元年,那一年萧渊藻借道襄阳,南下攻打刘协,徐匡围攻徐州城,小九北上幽州寻仇,莫非是……她抬头望去,狮子座上的男人点了点头。
原来,小九曾经说铸成大错,是指这一件事。那妇人就是白雁声和萧瑀的生母。原来,这又是一桩理不清的旧账。
“我能救太子夫妇,但是太子妃肚里的胎儿我无能为力。针具医囊我带的不全,需要人去柱国府取来。”
长孙无忌见慕容德给了个眼色,立刻搬了一架书案过来,董竹君奋笔疾书一番,长孙无忌自收了她的亲笔信,出殿去吩咐人天明取来。
长夜漫漫,两人对坐,董竹君借着朦胧的烛光望去,这个胡人皇帝的碧眼里竟然有着某种含蓄的顾盼,嘴里轻声念道:“竹君,何可一日无此君。董先生,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隔着人皮面具,“他”脸上微微一热,遂移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今夜陛下将我扣在这里,是忌惮什么?”
慕容德一时沉默。
董竹君便道:“陛下要为太子夫妇和未出世的小太孙报仇,又何必多此一举拖上萧柱国?陛下难道信不过他吗?”
慕容德苦笑一下,道:“我曾问过野王,太子为人如何。野王说,小人无以测君子。我与他相交四十年,任何事都可以托以腹心,唯独立储这件事,他并不曾进一言。侧近之臣,知而不言,得谓忠乎?”
萧渊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