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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克
第1章 序章 李世民构陷太子以争储位(1)
“知道么?杨文干反了!”
大唐武德七年五月,一个令人惊骇莫名的消息在位于铜川县北的玉华山中悄悄传播开来。
杨文干是否造反,怎么造反,原本也没什么干碍,毕竟自大业十一年以来这近十年里天下到处都有人造反。这些人拉家带口建国称制,哪个没有几十万人马的身家?最后还不是一个个被大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样的情势下,就算再怎么凑巧,杨文干也不至于成为传闻的主角——毕竟在如今的大唐,比他抢眼球的主角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当皇帝陛下“凑巧”在玉华山仁智宫摇着蒲扇敞着胸怀乘凉的时候杨文干要造反,问题可就严重多了。
况且传闻当中还有更加可怕的内容,据说杨文干此次造反的幕后主使来头颇大,竟然是如今坐镇京城监国摄政的太子殿下。
据说,这件事情便是被东宫两名卫率统军率先揭破的。这两名下级武官一个叫乔公山,一个叫尔朱焕,东宫左卫率韦挺命他们给庆州的杨文干运送一批甲仗军器,他们却径直跑来了仁智宫,向皇帝奏报了此事。
谣言在不经意间传播着,然而却在一步步得到证实。
六月初一,皇帝突然将整个仁智宫防务委诸秦王负责,自己带着身边的嫔妃和近臣在一卫宫兵的护卫下进入玉华山深处“行猎”,说是行猎,但看宫里的女官内侍们那副匆忙惊慌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逃难。四天以后皇帝才在秦王的劝说下回到行宫,打了几天的猎,猎物没猎到几只,皇帝的白头发倒是一下子多了不少。
六月初五,皇帝敕使飞马驰回长安,三天后,原本应该在京城监国的皇太子李建成素服免冠,面色苍白地出现在仁智宫。
据内侍称,皇帝此次动了真怒,在行宫大殿当中怒责太子忤逆不孝,太子建成惶恐不能自辩,在御前以头触地连连请罪,额头磕得一片鲜血淋漓,皇帝最终命将太子暂留封号拘于别殿,每日仅以粗粮清水供给。
翌日,前任庆州刺史司农寺卿宇文颖衔敕离宫,据说是带着太子的手令去招降杨文干。
然而宇文颖这一去便没了消息,仿佛世间自始至终便没有出现过这么个人般。
六月廿四日,更加令人惊惧的消息传来,杨文干终于在庆州正式起兵造反,据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报说,杨文干在庆州向附近州郡发出檄文,称皇帝无道,太子却是有德的明君,要发兵扶太子正位,号召天下有德有识之士景从响应。
据说太子前年在山东任命的那一大堆刺史太守如今一个个都在蠢蠢欲动……
行宫内的秩序勉强还在,但人心却越来越不安,毕竟谁也不知道杨文干是否真的会来攻击皇帝的御驾。
所以当行宫里多嘴的内官泄漏出消息说陛下紧急召见秦王的时候,仁智宫上下没有一个感觉到惊讶。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动刀动枪的事情,除了秦王,陛下还能倚仗谁呢?
“天策上将军、尚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秦王殿下奉敕觐见——”
尽管自己自大唐立国以来便拥有了自由出入宫禁行走御前的特权,李世民这一次还是郑重地等到值日的殿中省官员将自己几个比较重要的职务一一唱毕,才正正衣冠走进了行宫大殿。
“儿臣叩见父皇!”
李世民从容不迫地跪了下来,却没有急着磕头——他知道不必的。
果然,他的生身父亲,那个坐在大唐皇帝位子上,用“武德”两个字作为自家年号的六旬老人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平日都不叙这个礼的,何必偏要在今日装腔作势?”
皇帝的口气当中带着几许调侃的笑意,词锋依旧锋利若斯,历来睿智英明的他,此刻大约也一眼便识破了次子那隐藏在谦恭外貌下的几分兴奋!只是话语之中无论如何讥讽,宠溺无奈的味道总觉得更浓一些。
然而谢过皇帝恩典的秦王李世民自己却十分明白,今日的事情已经绝不再是一个父子间的玩笑。即便他自家能将此事当作玩笑,那些在身后幕中对他殷殷期盼着的人们却万难再将此事当作一个纯粹的玩笑。他们流了太多的血,流了太多的汗,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益州那地方,你觉得怎么样?”皇帝在沉默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终于开口了,问出的却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李世民愕然,他曾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问对方略,却万万没有料到坐在丹墀上的皇帝天子李渊一张嘴居然问出这么一句与庆州和杨文干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来。好在他虽没真正去过益州,那里的大体情形也还算心中有数,不至于在老父面前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益州号称物阜民丰沃野千里,实则言过其实。孔明在《隆中对》中奢谈那地方如何如何丰硕膏腴,据儿臣看不过是想当然的书生之见罢了。他是从史记和汉书里看来的,实际上益州的发达繁茂是秦末时候的事情了。然而自汉以降,均轻视益州民生,到三国时那里已是一片凋零景象。其后两晋南北朝以来地户亩虽有所恢复,然则数百年未经战乱,百姓两手只能握锄头,不复能操戈矣。故而父皇初据长安,蜀地便传檄而定,实在不是地方高门惧怕我李家的威势,而是益州兵弱,无力与我争雄!”
李渊凝视着自己这个名震宇内令天下豪杰胆寒的次子,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开口问道:“庆州的杨文干反了,你知道了吧?”
李世民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知道这时候只能实话实说,便沉着答道:“儿臣前日也派出了斥候,通往庆州和铜川两个方向的驿道已经被封锁,马岭水浮桥两侧也放了警戒线,看来杨文干这次确实是不想活了。”
“今早彭原尉杜凤举急叩行宫,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庆州总管府的骑兵已经出现在宁州境内,这事情看起来似乎确实假不了了。朕意你领一府卫军出木波堡警跸,防文干进犯行宫,这些年多大的疑难局面你都一一化解了,如今这点小阵仗,想必不会捉襟见肘吧?”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日成败便在自己的应答上了,他面带微笑地抬起头,对皇帝道:“文干不过一无能竖子,如今竟敢为此大逆不道之事,父皇随便遣一将军讨之便可,何必如此张皇。儿臣总天下兵马,若建旌持钺出于庆州,只怕天下都要震动,刘贼(指刘黑闼)灭后,人心安定未久,恐怕不宜再如此大动干戈!”
是啊,秦王一出,天下震动……听着自己这个一向狂妄自大的儿子以自己独有的模式表现着他所谓的“谦退”,皇帝心中暗自苦笑,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一听到鼓角争鸣便浑身亢奋,被诸侯反王们蔑称为“唐童”的小子居然对攻伐兵戈毫无兴致了呢?或者换句话说,他现在又开始对什么东西有兴趣了呢?又或者,是自己现在又该赏赐他一点什么新的东西了呢?
自己赏赐他的,应该是他感兴趣的东西吧!
或者,是如今局面下,他对什么感兴趣,自己就必须赏赐他什么吧!
“若仅仅是一个杨文干,你说的或许不错,然则……”李渊略带无奈地开口道。
话锋一转,皇帝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语气也转为流利:“……然则此番文干作乱,背后牵扯着建成,而建成虽然已在囚笼之中,但他监国日久,三省六部九寺十二卫都有他用的人,地方州郡情况更为复杂,便拿京畿一道而言,杨文干虽不足惧,李艺的天节军却近在咫尺。建成毕竟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大唐皇帝,其号召影响,与杨文干不可同日而语。这件事情,只怕还是由你亲自去办,我这个父亲也才放心些……”
说到此处,李渊的语速又慢下来了,仿佛在犹豫,又仿佛在决定什么极难确定的事情。
抬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英武俊秀、挺拔硕立的儿子,皇帝终于缓缓继续道:“等你办完了这件事情回来,朕便颁制中外,立你为太子……待行驾回到长安,告祭过宗庙和社稷,你便可正式搬进显德殿了。”
李世民心中终于长出了一口大气,转了几个弯子,老父亲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不过朕不是隋文帝,朕也不想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李渊冷冰冰地说道。
李世民错愕地抬起头,却见皇帝略带些嘲弄地翘着胡须,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自己道:“朕准备封建成为蜀王,建邑益州。你方才也说过,蜀地兵弱,他日你登了基,他这个哥哥能够向你北面称臣当然最好;如若不能,你讨伐起他来也还容易些。”
李世民顿时哑口无言,这个愈老愈聪明的老皇帝,一开始问了自己一番关于益州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原来落子的地方却在这里。先让他自己说出来“益州兵弱不能战”这样的话,再用这话来堵自家的嘴……父亲果然是父亲,不管儿子如何聪明,总归跳不出父亲画出的圈子。
“儿臣奉敕!”他垂下头,始终不敢注视父亲那目光炯炯的双眸,沉声答道。
作为皇帝跟前唯一随驾的宰相,封伦这两天颇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
杨文干造反的消息在行宫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皇帝面敕秦王率兵征讨叛军,又紧急召见各部随驾大臣和长孙顺德等卫军将领,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司农寺卿宇文颖都召见过了,自己这个宰相却被晾在一边无人理会,封伦心中自然不是个滋味。两次请求觐见皇帝都“忙”,他索性拂袖回到自家在行宫内的居所别院读书品茗,管他外间天翻地覆。
然而偏偏有那一等不识时务的人色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倒也令他颇吃了一惊。
此人一进门便满面带笑:“德彝公好自在,如今内外惊惧天下不宁,唯独阁老①这里却是一方净土,当真难得!”
封伦带着满面愕然的神情看着那被仆从引进来的披着深黑色大氅的丑陋文士,赫然正是在东宫担任太子洗马的魏徵。
在这个大唐父子相疑君臣不安中外不宁的敏感时候,魏徵悄悄潜入行宫私谒宰相,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玄成来此何意?”眨眼之间,封伦便镇定了下来,冷冷问道。
“某来为阁老结善缘,送富贵……”魏徵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答道。
作为大唐的开国之君,李渊并非一个喜欢独裁专断的孤家寡人。这位出身关陇八大军事贵族的柱国之后毕竟是从杨坚杨广父子的“圣躬独裁”时代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对于君主独裁制度的弊病,他有着极为深刻清醒的认识。然而此次太子涉嫌谋逆的重大事件,却使他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恐慌情绪当中。
从派遣宇文颖为敕使去庆州到召李建成来行宫,从暗中命宰相裴寂调整长安防务到明确颁诏授权秦王征讨叛逆,这一次他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随驾的中书令封伦几次请见都被他以含糊其辞的理由敷衍了过去。其实在他的心里,将近一个月以来始终在回避着一个令他痛苦万分的问题,那就是究竟是否要废掉太子更换储君。
他对李建成这个未来的继承人基本上还是比较满意的——最起码在此次杨文干案件发生之前还是这样。李建成宅心仁厚、治政谨慎、思虑清明,任何时候都不会意气用事,确实是个坐江山的好人选。更何况立嫡以长是儒家的千古大法,李建成坐上这个位子,原本是不应该有任何人稍存异议的才是。
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自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