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把许多禁运的东西走私进来;卖给了国内一些民营企业。”
“是我们国家禁止的吗?”若果真如此;他便是犯了国法。
章博士苦笑道:“是美国和欧盟禁运的大型加工设备和其他一些非常敏感的东西;他们怀疑这些东西可能会被转为军用。”
看来事情的真相和我判断的相差不多;我便问道:“这对我们的国家有什么坏处吗?”
他道:“这可不好说;政治上的事情不是用简单的利益就可以衡量的。这还不单单是外交上的问题;应该说这是一个国家在发展上的平衡与布局的问题。李先生太过冒进了;他这样做对国家并不是当真有利。”
我问:“什么才是对国家当真有利?”
他道:“不搞邪魔外道;堂堂正正地发展壮大自己。只有走正当途径;国家才能从根本上强壮起来;激进行为只能给国家添乱。”
到了此时;我大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原以为老谣做的事虽然不妥;但毕竟是对国家建设的拾遗补缺;也应该算是一番好意;现在看来;我和老谣都没有弄明白这里边最根本的意义。我问:“那么;会把他怎么处理。”
章博士的表情上突然现出一阵畏缩和歉然;道:“国法无情;而不是‘法不外乎人情’。我们许多人都把这个道理弄错了;特别是在自以为是做好事的时候。”
台上静了下来;打鼓佬从乐队里走到台前;对观众道:“李先生说;他很快就要出远门;许久才能回来;所以;今天晚上他要把珍藏多年;从未演出过的一折戏献给大家。”台下掌声一片。
我知道他要唱哪出戏;这家伙一向自许为爱国者;所以;平日里这出戏他只唱给自己听。
老谣上场;穿蓝袍戴髯口;声调高亢;大有响遏行云之势。琴师大约是被一晚上的武戏压抑得太久;此时终于有机会得展才艺;也在弦子上加足了功夫。
章博士问:“这是哪一出戏?”
我的心中作疼;强忍道:“是《三尽忠》。”
“讲的是什么故事?”章博士在戏上还真是个棒槌;什么也不懂。
这出戏是南宋的故事;讲的是元兵打来了;文天祥力战被擒;威武不屈;慷慨就义。今天老谣唱的是文天祥被押解到元大都;叛臣留梦炎向他劝降;他大义凛然;书《正气歌》以明志那一段。
我只好用最快的语速;简略地给他介绍剧情;因为;过了今晚;要再想听老谣唱戏怕是不大容易了。
都是章博士相扰耽误了功夫;等我回过头来认真听老谣演唱时;他已然周身战抖;声音嘶哑;倒像是周信芳抗战期间改编的爱国剧《文天祥》的味道了。
台下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拥上前去;一声声表示关心的各国家各民族言语;恰好似百鸟闹林。
我的泪水顿时流了下来。我没有和别人一起挤上前去向老谣表示慰问;而是独自留在最后;扬着脸;任凭泪水滚滚而下。
我现在仍然不喜欢;甚至还有些恨老谣;但这却不能阻止我关心这个家伙。
老谣被判刑是免不了的;他偷税的数额可以算得上是“特别巨大”;然而;几天之后章博士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说凡是购买老谣走私设备的民营企业;zei8.com早便在收到货物的时候用各种隐蔽的方式补齐了所有税款;老谣所得的只是微薄的劳务费而已。
章博士道:“我们也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哪里会想到一个走私犯会强迫买主交税的?”
我问:“那么;他应该没事了吧?”
章博士很为难:“但走私总还是重罪;况且他的案子可不只是赚取非法利益那么简单。”
“他还得坐牢吗?”
“怕是得坐几年。”
我又问:“雷恩不会有事吧。”这两个家伙都不让人省心。
章博士回答得很客气:“他的事不归我管;不过;被递解出境应该是有可能的。”
“你能不能替老谣想想办法?我可以帮他请最好的律师。”我在做最后的努力。
“律师在这件事上没有用处。不过;我日后倒是常能与他见面;向他讨教一些国际贸易方面的技巧;您如果想给他带什么东西;我可以效劳。”章博士显然是想结束谈话了。
老谣这一走;必定会有许多人发现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从今往后;天津卫少了个奇人——这只是表面现象;
从今往后;一个爱国者被人误解了——这只是一种假设;况且他的行为是否算爱国还没有定论;
从今往后;一个抗击后殖民主义的英雄失败了——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对老谣的后殖民主义更危险的理论仍然不敢苟同;
从今往后;一个跨国走私集团被粉碎了——这才是大众可以理解的信息;而且;用章博士的话说;老谣的犯罪事实清楚;
从今往后;能够记住老谣这个人的也许只有他的少数几个朋友或是敌人——这家伙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益友;能忘记便是福分;至少我自以为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13
3年后我再次失业;躲回家乡舔伤口;无意间在报纸上读到一条本地消息——雷恩。汤普森被评选为年度最受欢迎的外国人。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说他根本就没走;然后说他正在电视台主持一个关于蝈蝈葫芦的传统文化节目;等完事之后他会过来接我;顺便为我接风。
雷恩还是开着他的那辆蓝色美洲虎;七拐八拐地;居然把我拉到了老谣家;院门照例是四敞大开;门前照例停着许多汽车;房中照例有一群外国人在排戏;说戏的专业演员和伴奏的琴师们也照例齐声叫我“李太太”。
我大为惊异;忙问:“老谣呢?”
雷恩苦笑着摇摇头:“章博士说他在里边生活得很好;我每周都去给他送烧鸡;只是见不着人。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为什么见不着人?”即使犯罪也不能不让见亲友啊。
“章博士说有人想伤害他;他还是待在里边安全些。”
我对章博士的话有些怀疑;问:“什么人会伤害他?”
雷恩摇头:“章博士不告诉我;我也猜不出;可能是些恨他走私的人吧。”
“但你又怎么知道他很好呢?”
雷恩这回笑得欢畅;道:“我们每天通电子邮件;我送给他的东西;他都收到了。”
“他还能上网?”我不相信。
“章博士说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可以区别对待。每天晚上8点钟之后我们都能通信;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我们说话间;客人们纷纷告辞出门;雷恩也到厨房去了;说是要亲手我为准备饭菜。我环顾四周;一切都还没有变;只是雷恩把“谁知大隐者;乃是不羁人”的对联挂到了客厅的最显眼处。
这便是中西方文化的不同。雷恩亦步亦趋地学习老谣;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而已;再要进步怕是很难了;因为西方人永远也闹不懂;即使像挂对联这等小事;也是有着门里门外的区别的——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的区别。
在饭桌上;我问雷恩:“你与老谣通邮件都谈些什么?”
“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我们谈的主要是生意。”雷恩夹住盘中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口袋豆腐”放到我的食碟中。“请尝尝我的手艺。”
“你们还在做生意?”我大惑不解。
“当然;而且是正经生意;完全合法。只是;老师不能亲自出面;做起来毕竟有许多不便。哎呀;美味!”雷恩对自己做的中国菜边吃边赞。
“可是;章博士怎么能允许……?”我又犯了担心多虑的老毛病。
“具体内情;章博士不让我对任何人讲。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讲也没得可讲。zei8.com”雷恩又给我送过来一调羹“鸡刨豆腐”;显然豆腐菜是他此一阶段的主攻项目。
看起来;老谣还是老谣;如今虽然坐了大牢;也还是这样神出鬼没地让人摸不透。等吃过了三道豆腐菜;我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你在伦敦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都已经处理完了;而且还得到了一件好东西。”说着话;雷恩跑进书房拿出来一只老旧的本子;送到我手上。“家里的财产我都放弃了;其实是暂时寄存在他们那里;我会买回来的;为了老托尼也必须得这样做。不过;我把老托尼的日记给拿了回来。”
我随手翻了翻;发现托尼。汤普森的日记是从1901年开始的;记录的第一件事情是六国都统衙门下令拆除天津城墙。
雷恩接着道:“我当时跟他们说;我可以放弃一切;但老托尼的日记必须得给我。从我小时候老爹就把这本日记锁在保险柜里;家中任何人也不许读。可我就是想知道老托尼当年来天津打天下;都经历过什么惊险好玩的事情。”
我问:“能不能借给我读一读?”
他慌忙从我手中抢过日记;道:“不行。老谣也想知道里边的内容;但我绝不会告诉他;因为;这是我最新的教材;是我的曾祖父留给我的《圣经》。”
我故意刺激他道:“那里边一定记载着许多不体面的坏事。”
他却不以为意:“主要是经验和智慧。老托尼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今天仍然在发生。”
我问:“你家里人怎么说?”
雷恩不屑地一笑:“他们还假惺惺地留我在英国;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在中国发现了怎样的宝藏!”
突然;书房里有声音。雷恩立刻跑进去抱出一台手提电脑;道:“我师傅来电邮了。”
打开一看;老谣寄来一个短句:“让我的前妻担任公司副总裁。”
这家伙蹲了大牢也仍然想着控制别人;他怎么会知道我失业了呢?我心下好笑;便问:“是什么公司请我当副总裁?”
雷恩大叫:“你不知道吗?大名鼎鼎的汤普森兄弟贸易公司呀!已经注册两年多啦。我们买下了当年老公司的办公楼;门口钉了块文物保护单位的铜牌。您想想;具有100年历史的对华贸易公司;该是多么的可靠和值得信任;生意自然是大大的好。”
我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两个家伙居然把100年前殖民者的冒险故事搬到了现实生活当中;他们真可算是胆大妄为了。
我警告雷恩道:“我不会跟你们搅这趟浑水;你们两个都是疯子;我劝你们也尽快收手;乘警察还没来抓你们;赶紧改行找点正经事干。”
雷恩并不生气;反倒说你一定会来加入我们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说你就尽管做好梦吧;不论是老谣还是你;只要是有你们参与的事;我都会躲得远远的。
然而;就这么一路斗嘴下去;谈话却渐渐失去了劝诫的意味;听上去反而像染上了调情似的轻佻。这又是老谣的技巧;却被他的学生成功地运用了。我不禁羞愤难当;为此我恨老谣;恨他的学生雷恩;也恨我自己拙嘴笨腮地不是他们的对手。
雷恩对我的喜怒无常并不介意;饭后送我回家的路上;特意将汽车停在往日的法国桥边;指着黢黑的海河与两岸灯火如昼的高楼对我道:“看到了没有?”
“什么?”我仍然没有好声气。
“这就是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古老的河流和一座现代的城市。也是老谣和我的大舞台;就如同当年是老托尼和李老先生的舞台一样。”
然后;他又打开车窗;道:“你再嗅一嗅。”
我只嗅到了枯水季节不大洁净的味道。
他却道:“这是钱的味道;是财富正在生长的味道。老托尼在日记中说得一丝不假;他说:不到中国你就不知道生活给你准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