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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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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她和承熙为了省钱,用双脚走到起泡肿胀的过去,还有骑脚踏车为没气脱链摔成一团的过去。现在是摩托车,有长进了,但仍颠簸不断,风尘满面。

以叶家的情况及承熙的个性,摩托车可能坐一辈子;那么这一段轿车接送,将是绝唱吗?

彭宪征在优美的音乐中滔滔说着美国种种,知道那最能打动这美丽女孩的心。

涵娟好希望车子能一直开下去,不要停止,一下就到梦的彼岸。而她做到了,真睡着了,潜意识里盼着张开眼时,什么都解决好了,跳过这痛苦抉择的一段。

突然那气味惊醒了她,墙公圳漫人脑海,原来已到新生南路和信义路口。

“我在这里下车!”她像着慌的孩子说。

“还没到你家呢。”彭宪征不解。

“我想走走……想想去纽约的事。”她坚持着。

既然她要思考,彭宪征只好同意:“你自己要小心了。”

等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涵娟立刻奔向椰子林最勇端,抬起那块大石头,摸着找着,洞内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沮丧得差点哭出来。

在承熙服兵役和工作这几年来,他们已很少在洞里互留东西,涵娟一点也不怪他。只是此刻,她好希望找到什么,一朵花或一张短签都可以,让她能熬过彭宪征那儿近完美未来的诱惑。

但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

什么都没有,纯真无邪的年代真的结束了吗?

她呆立了许久,看着远远永恩医院的招牌。长大后的这些年,她很少再和朱惜梅老师联络,就像所有毕业的学生,各有各的生活天地。

慢慢走回去。经过旧有的余家,门户深锁,五年前.就成了货物仓库;外省婆的店面长野花杂草,没人理会,任其荒废,穿过窄弄,酱菜老人年前突然病亡,酱菜车还寂寞地靠在路旁,默默朽坏。

来到自家门口,恍惚看见小涵娟坐在板凳上,总是焦虑等待,怕迟到被罚,怕试考不好,怕没书可念,怕努力又落空……

她也看到背着书包的小承熙,总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等着她,替她解围。

想到过去种种,她忍不住哭了,哀哀蹲在墙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门咿呀开了,伍长吉揉着眼,一看缩着的女儿,惊叫:“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姓彭的欺负你子?”

涵娟凡事不隐瞒父亲,因为她做什么,他从来没异议,便照实说;“彭宪征向我求婚,要我随他去纽约,还愿意供我读书深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伍长吉全清醒了,脱口说:“嘿!我女儿聪明漂亮;果然大家抢着要厂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涵娟站直了身说。

“呃,我是没读书的粗人,学问不如你,你自己怎么想呢?”伍长吉正色说。

“我一直认定会嫁给承熙,可是他家里的麻烦那么多……”她擦泪说。

“对了,那个姓彭的有没有说要多少嫁妆呀?”他忽然问。

“他什么都不要,也不在乎我们家穷。”她说。

“哼,叶锦生就不一样了!他前阵子还跑到市场来,当众人间我要出多少嫁妆,又讲章小姐有房子汽车黄金,气得我差点把他丢到臭水沟!”他想来仍愤慨。

涵娟一愣,心又向着承熙,为他辩解说:“那绝不是承熙的意思,他也拿他爸爸没办法。”

“我是很中意阿熙这后生啦!”他迟疑着:“但说实在,我就觉得他配不上你,你是最好学校的大学生哩,够资格到美国念博士了,现在却落得给叶家嫌,我也替你不值呀。”

这是父亲第一次表示对承熙的不满,她惊讶说:“你是赞成彭宪征了!”

“彭宪征看来人不错,可是短时间内也不了解,又远到美国……”伍长吉用力播头,又突然转身进屋,摸出了香烟和火柴,点着抽起来。

“爸,你不是戒了吗?”涵娟想阻止。

“唉,烦恼呀!”他向黑夜吐一大口白烟说:“如果你亲妈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做。”

提到母亲,涵娟沉默了,久久才问:“她若还活着,会有什么建议呢?”

“我来讲个故事。”伍长吉开个头后,却忙着熄烟,手还颤抖着,忙混好一会,以为不肯说了,才又接下去:“我在桃园一所学校当工友,认识一对大陆来的外省夫妇,他们很年轻,人也很好,都是有学问的老师,还热心地教我汉语。”

她不懂父亲为何提古早历史,但因为自己也心事重重,就静静听。

他脸上有少有的凝重,声音极低:“三十六年初台北出大乱,外省人和本省人打架,警察到处抓人,那个外省先生就这样不见了,后来就说被打死了。”

哦,是她出生那一年。封锁的二二八事件,涵娟当然没有听过。

伍长吉继续说:“……留下的外省太太已经有身孕,刺激太大了,精神有些错乱。我很同情她,看她没有亲人,就带她躲起来,当时户口查得很紧,我就把她报成是自己的太太……”

涵娟眼睛瞪得好大好大,逐渐明白故事的用意,每一句都拼成一幅想象不到的图案。她开口好几次才发出声:“那个……外省太太就是……徐育慧?”

“没错,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你。”伍长吉说:“大家不是说你长得我和一点都不像吗?我……我并不是你亲生爸爸。”

太静了,这子夜无人无车的街头,地球仿佛静止不转,使方才的故事更虚幻得有如一场梦。甚至她伍涵娟这个人,用了不属于她的姓,住了不属于她的屋子,喊了非血亲的爸爸,二十三年的存在都是虚幻的……

“你的家世其实很好,看你爸妈就晓得了?讲话做事都很温文高尚的样子,连你也遗传到了。就只怪世道不好,落得和我在一起,才过着穷苦可怜的日子。”见涵娟仍在震惊中,又说:“你亲妈也很尽力要养大你,身体好转后还出去工作,可惜……挨不到你两岁还是走了……”

伍长吉哽咽一声,已是老泪纵横。

一切都清楚了。所以为什么照片里的母亲如此忧郁不愿意面对镜头,为什么花一半薪水到委托行替女儿买昂贵的衣服,一种绝望中对遗腹儿的珍爱,一个母亲死别前最后的光辉。

有很多事也明白了。为什么她爱念书上进,爱洁净美好,那不是虚荣势利,而是基因记忆在她血液里沸腾作用着,让她与四周有着格格不入之感……

战乱,造成多少人流离失所,连根拔起。像她的亲父母,风中柳絮般由某处飘来,又留下她这小柳絮,在世间独自零落。即使族人踪迹已渺,她仍凭着本能,努力要溯回到原来所属的优雅华美世界。

她从来不比李蕾或章立珊差,如果父母都还活着的活,不必如此辛苦跋涉……

“我对不起你爸妈,我能力太差,没把你照顾好……”伍长吉哑声说。

眼前这应该陌生的男人,却是自幼一寸寸把她扶养大的人,给她吃给她穿,宠她如宝,是怎么都无法抹灭的亲情呀!涵娟记得他的大手如何牵着她的小手,去祭母亲的坟茔,路途上那一大一小父女相依的身影,曾引来不少人同情的叹息。

真相终于穿心绞肺而过,涵娟紧握住父亲长茧的手,泪水决堤般涌出。好不容易止住抽噎,接回寸断的肝阳能呼吸时,她一字一字说:“爸,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把我照顾得太好……太好了,比亲生的还要好,因为你,我才能活下来!”

她偎在父亲的膀臂上哭着,就像年幼有伤心事的时候。

伍长吉轻抚着女儿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想你长大也该明了了。你妈生前有交代,有一天要把你们一家三口带回故乡。”

又是更多的泪,涵娟仍无法承受这似不真实的身世,问着:“爸,你为什么对我们母女那么好?非亲非故的,养我到今天……你爱我的亲妈吗?”

“我……一直和你亲妈是名义上的夫妻……”伍长吉抹抹泪又说:“我崇拜她尊敬她,她是我见过最美丽高贵的女人……我甘愿为她做一切。”

是呀,帮她养大了女儿,又如此疼爱,又何必问呢?

远远有蛙呜狗吠,金枝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由阁楼传出:“你们父女半暝不睡在外面吱吱喳喳什么?不怕招鬼,也想着明天要早起,快睡啦!”

现实又回来了,他们都没有动,连悲伤也压寂,想让完全的黑夜掩埋掉这久远的秘密。

又过一阵子,伍长吉说:“你亲妈一向希望你过最好的日子,我也拼老命给你念到大学。怎么做对你最好就去做;不要委屈自己,我都支持你的,明白吗?”

狗吠声又起,涵娟忽然想到离开近一年的外省婆女儿。

原来她们都是一样的命运,一个由不得自己的命运。

不管是女大学生或酒吧女郎,注定是飘流的,注定要找寻的,当要走时,就不应该再留驻,否则只怕找不到回故乡的路呀。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部电影,涵娟最初是冲着女主

角娜妲丽华上看的;因为喜欢她俄国流亡贵族的气质和充满迷惑的演法。当影片结束时,却令她久久无法动弹,它给了她一种力量,终于有勇气去推开那扇回不了头的门。

她又邀曼玲来看,先做个试验。

故事是一对少男少女的恋爱,同样因为家庭环境的种种问题,爱得矛盾痛苦又难分难舍,后来女孩整个崩溃,自杀未遂后被送进疗养院。

男孩景况亦不好,因家庭破产而失学,远大前程没了,只能回乡当农夫,勉强求个温饱。

几年来各历人生。女孩痊愈了,在计划结婚前,决定再见男孩一次,去面对那曾经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

这电影史上的经典结局之一,是大草原上蓝天白云的清亮。男孩正修着破旧农具,全身油垢汗渍;女孩特意白衣白帽的打扮,成强烈对比的高雅美丽。

男孩介绍了大腹便便的妻子和小儿,生活粗陋简单,一脸磨累的样子;女孩只能僵硬微笑。

“你快乐吗?”女孩问。

“我想是吧,我很少问自己这种问题。你怎么样?”.男孩说。

“我要结婚了。”她说:“对方是个医生,我想你会喜欢他。”

“好奇怪,每件事似乎都有了答案,希望你能快乐。”

他说。

“和你一样,我也不常去想快乐这件事。”她说。

“是呀,一切要来的就让它来吧。”他应和。

女孩又笑:“真的很高兴再见到你。”

曾有的刻骨铭心,都成了云淡风轻,一切该去的都非放手不可了……

曼玲红着眼睛,一出戏院就边提鼻涕边叫:“要死啦!又拖我来看悲剧!你明知道我最怕悲剧,会减少寿命呀!你还嫌现实生活不够苦哇?也不先警告一声!我的《乱世佳人》症候群好不容易才好,现在又要发病了,真可恶!”

“只有悲剧才能看出生命本质,拈出生命的斤两,成为沉淀及洗涤心灵的良药。”涵娟说着,买两杯酸梅汁,往小公园走,夜幕已经四垂。

“悲剧?哼哼,看看我的脚吧,别再跟我这悲剧人物说什么主义或哲学了!”曼玲喝一口冰凉的汁液说:“反正我只接受喜剧,从头快乐到尾,嘻哈完就忘掉,多爽快呀,也不会挂心。”

涵娟恍若未闻,像对自己说般:“你以为笑完就没事了吗?害怕心痛,心就愈来愈麻木;逃避现实,人就愈来愈迟钝,然后肤浅妥协地活着,被蒙蔽的双眼找不到身上的翅膀,就永这再也飞不起来了。”

幸亏是好朋友,曼玲忍着这段不太顺耳的话。涵娟见她一脸的纳闷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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