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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暗处,突然一个黑影闪出,把涵娟撞向墙壁,她头猛击一下,痛楚及昏眩由脑中央向四周如波扩散,倾跌站不住脚时,那人又侵入她的唇舌,粗暴着吻她。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波淹成大浪,她全身瘫软在他的手脚间。
愤怒的声音响起,几乎咬到她的耳朵:“我不服气!为什么你跟我就不会成功?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吗?人家说真正的爱情是同甘共苦,你为何不肯和我吃苦?是因为不曾爱过我,或正如我小阿姨说的,你是嫌贫爱富,看高不看低的人?”
“我好难受……”因他的摇晃,涵娟觉得心胃翻扰,人扯散得话都说不出。
他持续着暴戾阴森:“一个男人被至爱的女人背叛是多痛的感觉,你知道吗?你明知你对我多重要,为何要做这种事?你刚才每句话,就如拿钉捶敲进我的血肉骨髓里,为何不问问我的想法?叫我来就来,去就去,我就那么窝囊被你操纵一生吗?!”
不,不要恨!涵娟用尽全力忍痛说:“不要诬赖我!我若不爱你嫌弃你,怎会跟你那么多年?为你,我不看别的追求者一眼;为你,我照顾你父母弟妹,放弃月河彩虹梦,我付出还不够多吗?我头好痛,好累好累,再撑不下去了……”
“我该感谢是不是?”他仍是狂怒:“或许你当初就不该理我,没有我们,就没有痛苦!升什么学呢?还不如当我自己的小工人,也不必你的付出牺牲……”
“熙……”她再也说不出听不见了,因为他一放手,她就昏厥倒地。
“娟……”他叫着。
黑暗只是一瞬间,很快的她又感觉到漩涡似的翻转,身体向地心下坠,手不禁在空中乱抓着说:“……救我,我得起来……我不要死,不要像爸爸莫名其妙死,也不要像妈妈得脑癌死……我要活下去,熙,我要活下去……”
她耳膜里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的,挣扎着不知有多久。
当眼睛能再度看清楚时,承熙坐在楼梯间,紧紧抱住她.满红丝的眸子里都是泪,形容狼狈但已恢复成原来的承熙,不再是方才那地狱来的复仇使者。
她抬起无力的手轻触他的脸:“熙,不要恨,我们最
亲最亲,不能恨呀!”
“亲得就像连体婴吗?分割痛,不分割也痛……”他
仍有哭过的哽咽:“为什么?你尽可以去美国念书,去多
久都没有关系,为什么要用嫁人的方式?根本没有必要……”
“我嫁人,你才会死心呀。”她说:“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也不能留下你,我怕你在原地等我。熙,你也必需走,娶章立珊跟着'普裕'走,那是你最好的机会呀!”
“为什么迫不及待走?我就偏爱这里,这里有我们的童年少年,有我们最美好的岁月,每个角落都有你,我不嫌它脏、乱、贫、贱,它是我们的家。”他说。
她摇摇头,慢慢的,用仅余的力气说:“我来讲个故事。”
然后她以缘尽交代前生的口吻,诉说五岁在内巷找他不着头痛初犯,考托福申请学校又放弃的种种……
最后提及她那最秘密的身世。
承熙并没有讶异,涵娟自幼行事想法总与众不同,有个离奇的身世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王子,她才是那个谪世的公主,既不能帮助她,就必需放开她,将她让给另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不是吗?
他开始锥心地体会到,涵娟想将他推给章立珊的那种煎熬感觉了……
靠墙而坐,承熙缓缓问起彭宪征,表面如父兄的关怀,内里却如一把刀,一条痕又一条痕,有人生命的追求就是如此,细细地在心版上刺凿刻镂。
问题是,要如何挨住那惨嚎的痛和不断渗出的血呢?
缺了一角的月娘漫照在果园里。莹白的光静悄悄的,穿过树梢,笼罩在山腰的土厝,一脉斜辉人牖,轻触到墙角剥落的红砖时,竟像血。
流不完的血
承熙坐在一屋子的烟白中,新烟仍不断由胡渣恣生的嘴里吐出来。十年悲喜交缠的爱人,选择嫁给别人,他还得深深祝福,是哪一种凌迟呢?
他将吸半截的香烟拿直,小小的火红明灭着,瞄着一团土黄丢过去,土黄却一动也不动。是来福,已很老很老的来福,走失几次,重病几次,现在到山上等死。
“你真的不痛吗?”狗的长毛有些黑焦,他伸手取回烟说:“看你是不想活了,不如我们到后山挖个洞一起埋进去,或者找一列快速火车撞上去,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呢?”
来福右耳歪一下。
“还记得你第一次看见她吗?她送来作业和太妃糖,怕你怕得要命,样子实在好可爱……”一波痛又来,他大大吐一口烟:“谁相信她会这么做呢?她不只是爱人,还是灵魂生命……听不懂是不是?没关系,我几乎怀疑把我第一张天使卡片丢到花圃踩的是她,不是李蕾,尽管她否认说不记得了。”
在那一夜新公寓的痛苦谈话后,他们又碰过几次面.有时曼玲也在场,总是争执、辩论和眼泪,涵娟一次比一次强硬,承熙一次比一次绝望。直到亲眼见彭宪征来接她的豪华轿车,才真正感到十年爱情已扬灰,不值一弹。
来福左耳微竖,门被推开,玉雪探个头说:“你真不和我们到镇上听歌仔戏吗?”
他没有反应。
“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把涵娟抓起来打一顿骂一顿才甘愿吗?若这有效,我马上叫你姨丈去办。”玉雪手用力挥烟,咳着说。
“你别开玩笑了。”承熙说。
“不是我开玩笑,是你拿生命、事业和男人尊严开玩笑。”玉雪说:“我们也劝你劝到口干了。不是我说话直,涵娟那女孩以前就无情无义一次,她要当有钱人太太,我们又能如何?有骨气,你就拼一点,又不是没有才华的人。转个脑筋想,没有她,你的眼睛放亮,才发那天底下多的是比她更好的女人哩。”
“阿姨,你去听戏吧!”他不耐烦说。
这时承英来催人,玉雪忙交代:“今晚非去捧生意场不可。你一定要看紧你大哥,别让他喝酒,还有……小心农药。”
农药?哈!那更是一大笑话。随着涵娟婚期的接近,他几乎不能忍受台北的空气,内巷中段不敢回,班无
心上,递了假条,也不说理由就躲到山里,要被解雇也不在乎。他甚至想离开“普裕“,因为那是涵娟要的,他拒绝照她的路走。
若没有她,他今天或许是个安分知足的工人,找个单纯的女人过一辈子,也不会遭此生死不得的酷刑。于
是他惩罚式地麻痹自己,白天在果园拼命垦山伐木,夜里就和姨丈喝个烂醉,只求一觉到天明。
有一次,不知怎地阴错阳差,米酒瓶里混了一罐农药,他千万保证没有喝农药之心,但众人惊慌失措,自杀的说法传开,便寸步不离的盯着。
弄得现在,只有老来福可以说真话了。
夜完全安静,除夜虫唧唧外,就只有承英来回的脚步声。一阵子远到听不见,然后又走近,愈来愈近。他半自嘲对外喊:“别监视我了,我若要自杀,会去撞车,撞个认不出来的面目全非。这山里没车,你可以安心了!”
话才说完,那破黄布般的来福突然站直,虽然还是不成形状,但却是这些日子来最有精神的一次。见鬼了,承熙熄掉烟,才看见立在门口的涵娟。
她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裙,长发扎起,露出清秀的脸庞,如梦似幻,直到她俯身抚摸来福,才确定是真人。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什么时候学的?”涵娟看着他说。
“服兵役的时候。”承熙板着脸孔说:“你怎么来了?婚礼不就在这两天吗?”
“如果我想来,就是婚礼当天也会来。”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承熙却不敢问,他已有太多破碎的梦,只眼看在她拍弄下的来福,摆着老态龙踵的身体蹒跚出去。她总是有办法指使人,连动物也不例外。
“承英告诉我农药的事,你不会做傻事吧?”她走近问。
他直觉想否认,但出口却说:“你是要离开的人,就不必管我留在原地人的死活,你快乐去吧,好好享受你的生活,实现你的梦想,我祝福你!”
涵娟像快突出来,小心问:“你什么时候下山?该回'普裕'了吧?”
“我不回'普裕'了,那是你要的,不是我要的!”他故意说。
涵娟跌坐床边,捂着嘴哭出来。
承熙永远受不住她的眼泪,屋内的烟雾尽散,看清了她眉心深深的愁痕,他语调不稳地说:“抛弃人的是你,你哭什么?我才是该哭的那一个!”
“我哭我的白费心机,我哭我的看错人。”她细细泣,静静说,更觉哀彻的心酸:“我一向那么崇拜你,把你当成英雄,不许英雄落魄。但看看你,总是不够果断狠绝,都由我先当恶人。想想小学,若不是我先作弊,你哪能顺利毕业?要不是我厚脸皮找朱老师,她哪会说服你爸让你上初中?后来为了逼你上高中,我还被你阿姨安上许多罪名。现在更不用说了,人人都骂我爱慕虚荣、负心无情,诅咒我的婚礼,只差没丢石头;而你呢?大家眼中的可怜虫,得到全部的同情,以后你娶章立珊名正言顺,没有一句坏话,还鼓掌叫好。你说,是我该哭,还是你该哭呢?”
他听糊涂了,只能回:“我不想娶章立珊……”
涵娟听若未闻,继续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先抛弃我娶章立珊,担下所有背叛爱情的罪名骂名,让我可怜兮兮地嫁到美国才对,是你太没担当了,不懂得壮土断腕的道理,不懂得甩掉我……”
她顿住,仿佛发现自己话的荒谬。承熙久久凝视她,久到像要在她脸上钉出个洞,才缓缓说:“娟,你是个奇怪的女人,从小就不一样,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果你是男人,不知有多可怕……”
“而你是惟一能了解我的,对不对?”她扑到他怀里说:“熙,对不起,我真的好想飞,也必需飞呀……但你这样,我怎能安心呢?你若不能快乐平安活着,我也不能快乐平安。离开或留下都不行,你要我怎办?”
他手劲加重,下巴用力摩擦她的发,沙哑说:
“我们真的再也无缘了吗?那么深的爱,就抵不过一个缘尽吗?”
她推开他,手顶在他的胸前,目光极温柔的看着他,这个她内心始终爱着、一直以为会共步红毯另一端、共新婚之夜、共白头偕老的男子,她也不想缘尽呀!
颤抖地,她手指解开前襟的衣扣,一颗一颗的,露出蕾丝的胸衣和雪白的肌肤,美丽的女体闪着青春的光泽,裸裎在他面前。
“你……要做什么?”他颤声问。
“给爱人最后的献礼。”她任他的手在她身上,吻那千百次辗转的唇,吸吮那熟悉的味道,说:“这是我欠你的。”
没错,那么多年来共同成长岁月,无论多么爱欲难忍,都说要等到婚礼那一天,如今却要属于别的男人……承熙一时爱恨交集,狂抓住她,解放了所有身心感情,恣意地吻她的肩、颈、胸……像要在每一寸盖下他拥有的印记。
四肢交缠,身体紧密相合,在欲情深酣时,他突然问:
“若我占有了你,你就属于我,然后会留下来,就永远不走了?”
她的脸如酒酣酡红,细白的齿咬着唇说:“我还是会走。”
他立刻翻下身来,大量冷空气漫进,他气急地说:“你这傻瓜!给了我还嫁给别人,姓彭的发现怎么办?你存心要和自己一辈子过不去吗?”
“你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