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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明白过来的那天,她才甘心对爱低头,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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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八日那天,是朝廷每三年举办一次的会试。通过会试,才能参与殿试。会试由礼部主持,录取三百名贡士,第一名叫“会元”。考生一旦进入春闱,要四天后,才放出来。每个人要先把这几日的吃食准备好,带进考场。
二月,城内,旅馆住满考生跟随行的亲友团。饭馆大爆满,满街叫卖历来的考古题。茶馆那一窝、这一窝,都是埋头苦读的书生。
有一名书贩,正抱着抄写的题库,扯着喉咙嚷:“想高中会元的快来喔,买了前途似锦,不买一定后悔~~”
大家围过来,追问:“是不是真的有用?”
书贩满口保证:“当然!有买有保佑,才一文钱,一文钱哪!”
“那么厉害,你早中会元啦,还在这儿卖什么考古题。”
大伙儿笑。
书贩清清喉咙。“这位兄~~台~~您有所不知。我阿元卖的是毕生心血,我虽然没考中会元,但我爷爷会试考过十次,我阿爹考过十三次,我呢,我考过七次……”
一旁的某人翻脸了。“你们一家三口,爷到孙,统共考过三十次,没一个中,还敢卖我们题库?”
书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老兄,我阿元没福气又没慧根,天生不是读书料。但你们几位大爷看来多有福气相,题目是死的,脑袋是活的,你们买了做参考,顶好的嘛!才一文钱,就买了我们王家爷到孙三十次的经验~~”
有理,大家冲上去抢着要。
“别抢,别抢,慢慢来……”
一张题库,被风吹跑,半空翻飞。
茶楼二楼的窗口,伸出一只纤手,截住纸张,拿进来,放桌上。
“都在准备考试,你怎么不参加?”阮罂问高飞扬。
“我对念书没兴趣。”高飞扬瞧着卷上题目,全部看不懂!
“你只对“壮壮的老虎”有兴趣。”她一语双关。
“嘘、嘘——”怕被听见,高飞扬嘘她。
“男儿要有志气,你现在参加考试,从举人开始考,一路去考到状元。”
“嘿,我娘都比你清楚了,她说凭我的资质,等考到状元她长草了。”
“长草?”
“躺进坟墓,坟墓长草。”
“我对你有信心,去,高飞扬,你开始准备考试,慢慢准备,甭心急,我反正不急着嫁你,我等。”
高飞扬冷瞅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怂恿我考试,想拖延我们的婚事。”
“听我母亲说,你娘要来提亲了。”阮罂恼着。
“是啊,我家一脉单传,她巴不得我快娶你,很快生小孩,壮大高家。”
“假如……我不嫁呢?”时间紧迫,看样子这几日她就得动身往西域。
“不行,我知道你对我没感情,但亲事是两家长辈订的,我们能怎么办?”
“假如新娘逃了呢?”她有此打算。
高飞扬脸色大变。“那还得了,我爹娘不掀了你家才怪。”他低声警告:“我明着跟你说了,当初要不是我家借你们阮家周转金,阮家布行早没了。我知道你胆子大,这些年的表现全装出来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野。可我告诉你,我也不想成亲,但我没你那些疯念头,不像你任性,我们做子女的就是要听爹娘的话,要体谅生养我们的父母,再怎么放肆也不能不顾他们的颜面,做出大不孝的事——”
“得了,别说了,懦夫。”
“欸,又骂我?!”
“难道你都不挣扎?这是你的人生大事啊。”
“不是我不反抗,而是明知没用的反抗,还反抗干么呢?”
“说得真好听,要嫁到别人家的是我不是你,要伺候你们一家的是我不是你,将来要生养小孩的是我不是你……”她讲着讲着上火了。
“我在跟你讲道理啊,妹子。做人要是不孝,会遭天谴的,会——”
“死亡之虫通体红色长得像……”
“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啊啦啦啦啦哇哈哈哈哈,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不要讲……”
高飞扬又表演起乩了,疯了似地摀住耳,乱吼乱叫乱跺脚,把旁桌客人吓到。
哼,虚长那么多岁,胆子没跟着长大。阮罂冷笑,在高飞扬掩双耳,乱吼乱嚷的当头,说:“再会了,高飞扬。”
她就快动身往西域去,实践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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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就是二月八日。
天未亮,司徒剑沧走出屋外,立在幽蓝的天地间。巨枭看见主子,飞下来,栖在他的右肩上。
司徒剑沧焚香,朝西拜,敬告父亲,他正一步步完成允诺父亲的事。
回屋内,他开始整理包袱,三片大饼,五个馒头,如此随便,就是他入会场后,四天整的粮食。假若父母健在,将会有人为他准备吃食,同赴考场,而爹娘的面目,如今都模糊了……这时候,阮罂正在做什么?他想起这些年,跟他互动最频密的徒儿。前日,她来辞行,说这几天就动身往西域,日子就选在二月九日。
“那么,我在这里,先祝师父考试顺利喽。”那丫头笑着说。“这些年,谢谢师父的指导。”
就简单几句,了结了师徒的缘分。
打从那天,听见阮罂辞行后,他就开始失眠,直到这刻。这丫头,没预告的,就来说这么一下,他没心理准备,没想到那是最后一天见面。
她穿着最爱的紫衣裳,动作表情,和平时没两样,眉眼间看不出一丝舍不得。甚至,音调里还带着激动喜悦,仿佛跟他告别,没啥大不了。
天空露出微光,雨绵绵的早晨,湿气浓重。
他离家,目送的,是巨枭的黄眼睛。雨势不大,他懒得打伞。
走入巨树林,经过阮罂曾窝过,有着大洞的老树。他停步,注视树干的空洞,仿佛又看见,曾窝在里面的天真少女。
司徒剑沧不禁微笑,摸了摸老树皮,竟已经开始怀念起这个恼人精。他撇开思念,迈步前行,穿越巨树林,走在山林小径,忽地,楞住了。
是错觉吗?烟雾弥漫的小径前方,打着红伞的紫衫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阮罂?”
阮罂上前,左手挽着个竹篮,右手的伞,移向他顶上,帮他挡雨。
“早啊,师父。”烟气从那粉红小嘴飘出散去。
“一大早来做什么?”
“有事急着见你。”
“快说,我还赶着考试。”又要他帮什么了?
“很简单的事,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啦!”阮罂指着他肩上的包袱。“师父的包袱借我一下。”
“做什么?”
“借一下,拜托。”
司徒剑沧拽下,交给她。他看阮罂把伞放下,蹲下来,搁落竹篮子。再打开师父的包袱,看了看,将他准备的大饼、馒头,全拿出来,扔到地上。
“你——”正生气要骂,蓦地住口。看她笑着,打开她的竹篮子,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放入包袱内。分别是六块红豆松糕、五个绿豆大饼、七片干牛肉、四个栗子糕、三个粽子、八个馒头。
一下子,那贫穷空虚的包袱,塞满了。重新将包袱打好,阮罂递给师父。
“喏,拿去。”
“……”司徒剑沧怔望着。
“拿去啊!”她笑了,帮他挂上肩膀。
她调整包袱的位置,叨叨絮絮地说:“我不喜欢欠人情,这五年,谢谢师父关照,这些吃的就当徒儿报答您。师父什么也不需要,但总要吃吧?这都是徒儿做的,你也知道我没有烹饪的天分,但是做得再差,也比那些吃了闹胃疼的硬馒头好多了……”
“多事。”他强装冷漠,可心里酸着,震荡着。
“考试要是闹胃疼,我看你还考什么哩!”阮罂从腰际,解下个东西,拉住师父的手,将东西塞入他的掌心里。
“这,也是给师父的,以后我们大概是不会再碰面了,我去了西域以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回长安……就这样,徒儿没话说了。你也该走了,师父,我目送你。”
重新迈开脚步,但每一步都像千斤重。
没回头望,但能感觉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司徒剑沧走着,边打开掌心,看见她给的东西。
那东西,很多考生也有,都会带上。那是做娘的会绣给爱子,做女人的会绣给意中人,代表考运亨通、寄予鼓励、期盼祝福和无尽关怀的,艳红色的“连中三元”荷包。
好俗气。
司徒剑沧皱了皱眉,怎可以带这俗物,有违他的作风。晨雾,润泽双目,濡湿眼瞳,还是,湿润眼睛的,不是雾,而是……
阮罂还看着他吗?希望没有。因为他很呆地,紧握荷包,竟湿了眼睛。他头也没回地直往前走,不想让阮罂看穿他的心思。
目送师父离开,阮罂想着,这该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师父急着赶考,她怕耽误师父,就没跟师父说教她迷上西域的爷爷,昨天回来了。
为了找死亡之虫,消失五年多,爷爷有没有看见死亡之虫?她不知道。她想问,但没办法问,因为爷爷的耳朵没了,听不见。就算听见了,爷爷也没嘴巴答,爷爷的嘴巴也没了。没了耳朵、没了嘴巴的爷爷,或许还可以试着用眼神做沟通,可是就连眼睛,爷爷都没了。这就麻烦了!
她爷爷不是走回来的,是窝在瓶里,化成白粉,让陌生商人带回来的。商人说,两年前,跟骆驼商队往丝绸之路做生意,遇上只身在荒漠中旅行的爷爷。
商人赞叹。“没想到八十几岁的老人,竟能在戈壁沙漠生活。”
爷爷加入他们的商队,后来生病了,死前,托商人将来若去长安,将骨灰送去阮家。
看见骨灰,阮罂的爹怎么说的?
他哭着说:“真傻啊,放着我给他的荣华富贵不享受,跑去野蛮地方受苦,命都没了,找什么死亡之虫?值得吗?”
阮罂心里犯嘀咕。“难道像你这样一天到晚饮酒作乐,吃到肥肥,拈花惹草,让妻伤心,才叫聪明?”
娘呢?娘又是怎么说的?
娘也哭。“早劝他年纪大了,别想着往外跑,就不听,如果听我的好好待在家里,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不定还能活过百年……”
阮罂心里又嘀咕。“是是是,像你乖乖待在家,温良贤慧,持家有方,把咱家搞得家大业大,结果呢?”阮罂心里哼哼啧啧。“你开心吗?”
爹又跟变成骨灰的他爹说:“可怜的爹,你不知道你终于有孙子了啊,而且是三个哪!”
此话一出,二娘柳姚姚立刻拽住她的三名死小孩,跑上去对着爷爷的骨灰哭,并认真地虚情假意,哭得好像肝肠寸寸断。这时,阮罂的娘脸就绿了。三个宝贝孙子,她呢?只一个女儿。
阮罂觉得很荒谬,爷爷死在西域,还顶不赖的,她才不哭哩!那样胜过闷在这里,庸俗到老。还有件大事,阮罂没跟师父说,而且还是个不得了的大事。
二月九号,高家就正式提亲了。这阵子两家长辈,来往密切,交往热络,可以说除了正式提亲外,其他关于成亲日、地点、嫁裳、饼大小,等等等两家都密切商讨过。阮罂跟高飞扬这两位事主,反被落在一旁,没人问意见,也不需问,反正安排操度的都是这些长辈。真正高兴的,好像也只有他们。
高飞扬愁眉苦脸,连着几天跟阮罂诉苦,埋怨不能跟真正喜欢的壮虎成亲。可这家伙埋怨归埋怨,还是认命地听任安排,不反抗,敢情只是抱怨来玩的?抱怨来应景的?
嗟,没原则。阮罂呢?阮罂也表现出最大的热诚去配合大人们,就当是她离家前的最后一场表演吧!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