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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傻了,”莱拉说,“我不能在这儿干坐着,眼睁睁看着他们给他喝毒药!”
“那就到别的地方去。”
“潘,你是个胆小鬼。”
“我当然是个胆小鬼。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你想跳出去,从他颤抖的手中一把夺下酒杯?你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也没有,这你很清楚,”莱拉轻轻地呵斥道,“但是既然我已经看见院长的所作所为了,那我就没有任何选择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良心,是不是?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而我却走开,去坐在图书馆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心不在焉地拨弄自己的手指——我怎么能那么干呢?我对你发誓,我不想那么干。”
“你一直就想这么干,”停了片刻,潘特莱蒙说,“你原来就打算藏在这里偷看——我先前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好吧,我是想这么干来着。”莱拉说,“谁都知道他们是在偷偷摸摸地搞些秘密的事儿,他们还有仪式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而已。”
“那跟咱们没有关系啊!他们要是为着自己的这些小秘密沾沾自喜的话,那你应该觉得比他们高明啊,由他们去就得了。傻孩子才藏在这里偷看呢。”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些。行了,别捣乱了。”
他们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对莱拉来说,在衣柜硬硬的底板上坐着很不舒服,潘特莱蒙则是一副自认为真理在手的样子,在一件长袍上不断地抽动着自己的触须。莱拉觉得自己思想斗争得很厉害——本来,她也是愿意跟自己的精灵谈谈这些想法的,但是,她的自尊心也不小。也许她不需要他的帮助,应该自己理清思路。
她脑子里充满了焦虑,并不是为自己,因为她经常碰到麻烦,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一次,她担心的是阿斯里尔勋爵,担心眼前这一切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勋爵并不经常到学院来,而现在政治局势高度紧张。这一事实就意味着,他到这里来并不是简单地同几个老朋友吃饭、喝酒、抽烟。莱拉知道,阿斯里尔勋爵和院长都是首相的专门咨询机构——内阁委员会的成员,因此也许这件事跟这个委员会有关;但是,内阁委员会会议是在王宫里举行的,而不应该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里进行。
那就只有另外一种解释了。好多天来,学院的仆人们都在悄悄地传播着一个谣言,说是鞑靼人(指在中世纪入侵西亚和东欧并居住在中亚的突厥人和蒙古人)已经侵入了莫斯科公国,正北上猛攻圣彼得堡。从那里,他们就能够控制波罗的海,并最终打败整个欧洲。阿斯里尔勋爵一直在遥远的北方:莱拉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远征拉普兰……(欧洲最北部的一个地区,包括挪威北部、瑞典和芬兰以及俄罗斯科拉半岛,该地区大部分位于北极圈内)
“潘,”莱拉低声道。
“什么事?”
“你认为会发生战争吗?”
“还不会,要是一个星期左右就要爆发战争的话,阿斯里尔勋爵就不会到这里来参加晚宴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以后呢?”
“嘘!有人来了。”
莱拉坐起身来,眼睛贴到了门缝上。进来的是那个男仆,他按照院长刚才的吩咐,进来修剪灯芯。公共活动室和图书馆的照明用的是电灯,但是在休息室里,院士们更喜欢老式的、更为柔和的石脑油灯(石脑油,一种高度挥发性的易燃液态碳氢化合物,从石油、煤焦油和天然气中提炼而成,可做燃料、溶剂及制造化肥)。只要院长还活着,他们就不打算更改。
男仆剪了灯芯,又给壁炉加了一根木头,仔细听了听大厅门口的动静,然后从烟架子上偷偷给自己拿了一把烟叶。
没等他把盖子完全盖上,另一边门上的把手便转动了一下,唬得男仆一下子跳了起来。莱拉使劲憋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男仆慌忙把烟叶塞进兜里,转身面对着进来的那个人。
“阿斯里尔勋爵!”他叫道。莱拉吃了一惊,觉得后背滚过一袭凉意。从藏身的地方,她看不见他,只好强压着自己想动动身子看他一眼的欲望。
“晚上好,雷恩,”阿斯里尔勋爵说。每次听到他的声音,莱拉总是感到既兴奋又恐惧。“我来得太晚了,赶不上晚宴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男仆显得局促不安,因为只有得到院长的邀请,客人才能进到休息室里,这一点阿斯里尔勋爵是知道的;然而男仆发现,阿斯里尔勋爵正目光如电地瞪着他鼓鼓囊囊的衣兜。于是,他决定还是不表示反对为好。
“大人,要不要我告诉院长您已经到了?”
“可以,给我弄些咖啡来。”
“好的,大人。”
男仆鞠了个躬,匆忙走了出去,他的精灵驯服地一路小跑紧跟在后面。莱拉的叔叔走到壁炉前,把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像狮子似的打了个哈欠。他穿着一身旅行装。跟每次见到他一样,莱拉又想起了自己对他是多么的恐惧。她现在已经不可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出去了,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但愿别被人发现。
阿斯里尔勋爵的精灵是一只雪豹,站在他的身后。
“你要在这里给他们放那些投影吗?”他的精灵轻声地问道。
“是的。同在演讲厅里比,在这儿可以少一点儿大惊小怪。他们还会想看看标本;过一会儿,我就派人去找搬运工。赶在这个时间可不怎么样,斯特尔玛丽娅。”
“你应该休息。”
他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来,放平了身子,这样莱拉就看不见他的脸了。
“是的,是的。我还应该换换衣服。我穿得这样不得体就来了,这也许会使他们能够以什么古老的礼节为由,罚我喝十二瓶酒。我该睡上三天,但事实依然是——”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男仆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咖啡壶和一个杯子。
“谢谢,雷恩。”阿斯里尔勋爵说,“我看到桌子上放的是托考依葡萄酒,对吗?”
“是院长吩咐专门为您准备的,大人,”男仆说,“九八年的只剩三十六瓶了。”
“好花不长开。把托盘放在我旁边。哦,请让搬运工把我放在门口的那两个箱子拿进来,好吗?”
“拿到这儿,大人?”
“是的,拿到这儿,伙计。我还需要银幕和投影灯,也拿到这儿来,现在就要。”
男仆惊讶得禁不住张开了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问题,或者说自己的异议。
“雷恩,你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阿斯里尔勋爵说,“不要问我,照我说的去做。”
“遵命,大人,”男仆说,“请容我说一句,大人,也许我该把您的计划告诉考森先生,否则,他会有点儿吃惊的,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那就告诉他吧。”
考森先生就是那个管家,他和男仆之间很早就有了矛盾,谁也不服谁,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事了。管家的级别高,但是男仆有更多的机会讨好院士,可以充分地利用他们。他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向管家表明,对于休息室里发生的事情自己比他知道得多。
他鞠了个躬,然后离开了。莱拉看见,她的叔叔倒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才放慢速度呷着。莱拉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标本?投影灯?他要给院士们看的是什么紧迫、重要的东西呢?
这时,阿斯里尔勋爵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壁炉。莱拉这回看到了他的全貌,他和圆滚滚的管家以及那些弯腰驼背、无精打采的院士形成的反差让她感到惊奇。阿斯里尔勋爵身材高大,肩膀强壮有力,面色黝黑、可怖,双目如电,里面似乎闪烁着残忍的笑意。那是一张你死我活的脸:从不屈服于什么,也从不怜悯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就像野兽一样,幅度大,而又十分协调。当他在这样的房间里出现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被困在过于狭小的笼子里的野兽。
此时,他的表情冷漠、专注。他的精灵来到他身边,头靠着他的腰。他低头看着她,表情令人难以捉摸,然后转过身,走到桌前。莱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因为阿斯里尔勋爵已经打开了盛托考依酒的瓶子的盖子,正在往一个酒杯里倒酒。
“别!”
莱拉情不自禁地轻声地喊了出来。阿斯里尔勋爵听见了,马上转过身来。
“谁在那儿?”
莱拉不由自主地一下子撞出衣柜,冲上去一把从他手里夺下酒杯。酒洒了出来,溅到桌边和地毯上,杯子随之掉了下去,摔碎了。阿斯里尔勋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使劲地拧着。
“莱拉!见鬼,你在这里干什么?”
“放开我,然后我就告诉你!”
“我先拧断你的胳膊再说,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片刻工夫,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小姑娘疼得扭动着身子,扭歪了脸,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那个大男人则冲她弯着腰,恶狠狠地皱着眉头。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柔了一些。
“刚才的酒里有毒,”她咬着牙咕哝道,“我看见院长往里面放了一些粉末。”
他松开手,莱拉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潘特莱蒙急忙飞到她的肩头。她的叔叔强压着怒火,低头看着她,莱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进来只是想看看休息室是什么样子,”她说,“我知道不该来,可我原来是打算趁有人进来之前就出去的,只是后来听到院长来了,就出不去了。这个衣柜是惟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后来,我看见他把粉末倒进了酒里。要不是我——”
有人敲门了。
“是搬运工,”阿斯里尔勋爵说,“再藏到衣柜里去。要是让我听见一点儿声响,我就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莱拉立刻飞快地藏回到衣柜里,刚把门带上,阿斯里尔勋爵便大声道:“进来。”
正像他说的那样,进来的果然是搬运工。
“大人,放在这里吗?”
莱拉看见这个老头儿疑惑地站在门口,身后露出一个大木箱子的一角。
“对,舒特,”阿斯里尔勋爵说,“把两个箱子都弄进来,放在桌子边。”
莱拉稍微放松了一下,这才感到肩膀和手腕都在痛。假如她是那种爱哭的女孩儿,这就足以让她号啕大哭了。但是她没有哭,而是咬紧牙关,轻轻地活动胳膊,直到疼痛减轻了一些。
就在这时,传来了玻璃破碎和液体汩汩流出来的声音。
“该死!舒特,你这个粗心的老笨蛋!你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
这一切莱拉刚好能够看见。她叔叔想方设法把那个瓶子从桌上碰掉,可是让外人看起来又像是被搬运工弄翻的一样。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放下箱子,开始道歉。
“真的很抱歉,大人——我一定是靠得太近了,比我想的近——”
“去拿工具把这乱七八糟的收拾一下,快去,要不就渗进地毯里去了!”
搬运工和他那个年轻的帮手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阿斯里尔勋爵朝衣柜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
“你既然来了,那就发挥点儿作用吧。院长进来的时候,你要盯紧他。你如果能把有关他的一些有意义的情况告诉我,那我就不让你有更多的麻烦,明白吗?”
“明白,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