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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嗯了一声,切断通讯。他凝视着手上的手机,又瞥了一眼安静沉睡的大狗,忽然很想……很想听到苍的声音。可是他没有拨出电话,有一些思绪像是悬浮在心情河流里的杂质,既无法沈淀,又不能溶解。
晚上他回家去洗了个澡,吃了顿东西,然后去医院看赦生。他去的时候,赦生的脑压已经降到安全门坎以下,被转入普通病房观察。
袭灭天来静静坐在病床旁,一小时后,镇定剂药效退去,赦生醒了过来。
“我去看过雷梦娜。”袭灭天来说。
赦生仍然蒙着眼睛的脸面向他,明显紧张起来。
“牠还活着,不过伤得很重,现在打麻醉针让牠昏睡,希望能靠牠自己的力量挺过来。”
赦生手指紧紧抓着床沿,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
“我有转达你的话给牠。”袭灭天来说。
“……嗯。”赦生垂着头,极力让自己平静,知道唯有自己快点好起来,才能去陪伴他心爱的宠物。
袭灭天来注视了赦生许久,开口说:“我不懂。”
赦生动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牠迟早要离开你的,你很清楚,雷梦娜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早晚还是一定会失去牠。”
赦生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可是如果我有好好陪牠一辈子,我就不会后悔!”
袭灭天来静静坐在那里望着赦生的脸,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只轻轻说了一句:
“这样吗?”然后他站起身来,说:“我猜你宁可我去陪你的狗。”
“……老大……”赦生开口,首度跟其他人一样喊他老大。
“怎样?”
赦生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袭灭天来沉默片刻,淡淡说:“我知道。”他知道赦生想说什么,他知道赦生想要他去对雷梦娜说什么。有一天雷梦娜终究会老死,赦生也许会伤心落泪,但不会有遗憾,因为……他有好好陪伴了他心爱的宠物一辈子。
袭灭天来步出医院时,掏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琴师睡意朦胧的声音,现在已经很晚,除非为了陪他,那个作息超正常的人早就上床休息了。
“是我。”
“我想也是。”苍说:“你在哪里?”
“翳流医院附近,我公司一个部属车祸受伤。”
“原来如此,你要回去了?”
“我要去陪他的狗。”
“你部属的狗?”
“嗯。那只狗受了重伤,在兽医院里。”
苍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我去陪你吗?”
“不用了,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他闭着眼睛低声说:“反正把你吵醒,你很容易又继续睡了。”
“确实。”苍轻声笑。
“我应该会待到明天。”他说:“明早你搭车过来吧!过来陪我。有困难吗?”
“没有。”苍说,声音里面隐含笑意,又问:“要不要帮你带什么?”
“免,你人来就好。”
“我明天早上快到时打手机给你。”
“嗯。”他切断通讯,深呼吸一次,踏着深夜的人行道往兽医院去。
四十七、Right Here Waiting
事实证明,袭灭天来这狼人,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几十年,有很多事情他还是太一厢情愿了点。
他回到兽医院,结果发现自己根本被谢绝留下。
兽医院跟人类的医院毕竟不同,同样是住院,这里没有可让陪同者过夜陪伴的设施,住院的动物也没有单人、双人或四人病房。护士小姐说,有任何紧急状况他们会打电话通知,请他先回去。刚才在人的医院那边,护士也说赦生如果有任何状况会通知他,所以应该也不需要他待在那里。再怎么说,他毕竟不是赦生的家属。真是的,亏他还叫苍明天早上过来。照理说,他应该打个电话给苍,叫苍不用过来了,可是他机车龟毛了半天,就是不想打这个电话。
从翳流纪念医院走到翳流兽医院,左手边有一大片公园,也算是这城市著名的景点之一,其实就景致来说没有出色之处。现在都市都讲究无围墙的公共空间,所以公园本有的铁栏杆围墙都拆掉了,改以矮矮的灌木丛或是花圃当作划分的界线。他放眼望去,公园里零星的立灯拖曳着不甚明亮的橙黄色光晕,昏暗中,除了树木,看得到凉亭、某个造型特别的纪念碑、以及座落在公园里的博物馆。他站在对街遥望了下,终于还是迈步过马路,走近很开放的公园。
在这城市居住这么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公园。
夜深人静,通往凉亭九曲桥下水池的喷泉早已停歇。公园里不是完全没有人,有晚归的上班族快步穿过公园往另一头去,也有老年人孤独地坐在公园长椅上,似乎在冥想,又或者在回忆自己的人生,也或许,是在等待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他觉得公园是很吊诡矛盾的地方,曾看过一种说法,说公园是人类在高度都市化的区域想要亲近自然的产物,可是至少以这个公园来说,处处都是人类规划雕琢的痕迹,连哪边要种植什么植物、哪边要有怎样的动物,例如说松鼠,都是人类意志下的成果。他曾穿过异国比较拟近自然的公园,但在他看来,那也只是把人工斧凿的痕迹隐藏得比较高明而已。过去的他,对于这样的地方有些排斥的心理,反而比较喜欢大大方方展示人类文明精华的所在,例如说博物馆、美术馆之类。但现在他站在公园空荡荡的步道上,并没觉得怎么不好。他的靴子轻轻敲在路面,回响的声音有种奇妙的安宁感,在人类世界里活了几十年,似乎到现在,他才终于真正开始融入人类的生活方式。
这里靠近中央政府行政中心,外围时常有宪警人员巡逻,治安还算不错,深夜的公园里虽然还是有少数人往来其中,但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走动,最奇怪的恐怕就是他了吧!他自嘲地这么想着。在人类公园里闲晃的狼人。如果按照那些电影的情节,他应该是蛰伏在这里等待猎物吧!猎物……
思绪很自然也很微妙地带到苍。他不懂为何到现在自己想将琴师吞食入腹的想法仍然没有消除,他明明……早已将苍排除在食物的范畴以外了不是吗?可笑的是,那样强烈鲜明的嗜血渴望,在过去数十年都未曾苏醒过,却对唯一进入他心中的人类身上兴起。
他经过一张长椅,瞥了一眼,在长椅上坐下,十指交叉,陷入沉思。人类对于其他物种,即使是一般作为食用的食物链下游,一旦投入个人感情,也不会再想吃掉对方了,甚至会连带将整个物种都排除在食用范围之外。例如他相信赦生绝对不会去吃狗肉,当然更不用说当命一样的雷梦娜了,虽然据他所知某些地方的人类是食用狗肉的。对照过来,为何他到现在仍然无法屏除对苍的杀戮念头?他明明是这么地……喜欢苍。难道这就是老者说的狼人根性?他压抑得住,可是他也很清楚那种念头不曾死绝。为什么他不会对苍以外的人类产生这种血腥的渴望?他从来也没想把冷醉或谁撕成八块吞下去。即使此时此刻刻意去思索了,也不会产生对应的冲动。
这个无法真正熄灭、随时可能死灰复燃的欲望像是一根除不去的刺,深深扎在心底,一碰就隐隐作痛,也许会慢慢溃烂,只是还不到时候而已。他不确定是否有一天这个欲望会强大到盖过其他,因为他不解缘由,所以也无从开脱。如果有朝一日他真那么做了,必然是他说服了自己,即使现在的他想不到那会是怎样的逻辑与理由。虽然以狼人来说他还算年轻,但他经历过的岁月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心思是会改变的东西,不管在每个瞬间的当儿认为是多么牢不可改。他自认不像人类那么善变,但不表示他就是一个恒定不动的固定点,变化本就是生命的特征。他发觉,他对苍怀抱的矛盾很多也很深,不同物种的隔阂、寿命的落差、骨子里不解的杀心……他没有咨询参考的对象,只能自己闷头想。这世上唯一与他交心的活物,很不巧正是让他为之混乱矛盾的那个。
吞噬……思绪无可避免连结到戒神老者那个红发狼人的故事。有时他觉得自己似乎能明白传说中红发狼人当时那么做的心情,可是,他与苍之间的关系与情境都远远没有那么极端绝对激烈,他不认为可以直接套在他身上。或者说,他不认为他从其中领会到的感觉可以直接解释他的心思。
他不是为了要对苍比较公平,相反的,他执着于思索这些问题,是因为他任性。赦生的话让他动摇了,可是当他自己都无法厘清自己心意为何时,又要怎么去坚决推翻原本的决定?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应该不太可能在这公园里耗到天亮。很奇妙的,他居然没有很想回到自己的窝,即使他明明知道回去就能解放狼形,舒展身心。不过,转念一想,他怎么看都不像流浪汉,如果一直逗留在这里,万一被巡视的警察盘问,可能没有也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身为亿万人类中唯一的异类,这种事情是绝对必须避免的。他又想起戒神老者一脸严肃的表情,干枯的嗓子一天到晚把狼人生存守则挂在嘴上叨念。老者说过,人类的督察系统,包括警察、军队,还有医疗这些……都是狼人绝对要敬而远之的东西,否则一定会有远远超越想象的惨剧发生。所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句话,并不是小说戏剧中讲讲而已。老者带他去过那个年代的马戏团,不是为了看表演,而是要他看看被关在笼子里遭受躯体心灵双方面凌迟的动物,要他明白,一旦戳破表象,他在人类心目中,跟关在狭小槛牢里那头焦虑走来走去、躯体上疤痕累累的白色老虎没有两样,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狼人更奇怪、更稀有、更让人类害怕同时感兴趣。老者说,疏忽大意的狼人,不仅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整个族群。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有所谓对不起族群的问题了。他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对得起自己……
他惯性地沉溺于自己的思索太过入神,以致手机突然响起时,他差点没跳起来。深夜宁静的公园里,在平常堪称悦耳的手机铃声变得非常刺耳,不过,对于耳聪手快的狼人来说,除非故意,否则手机根本没有响第二声的机会。袭灭天来反射性接通手机,没看来电号码。
“喂?”
“是我。”手机那头,传来苍的声音。
“你不是要跟我说,自从被我吵醒之后就没再睡吧?”
苍轻声笑:“我是突然醒来,想到你好像不太可能在医院待一整晚。”
他一面往公园外走,一面对着手机说:“所以呢?”
“你还在外面?”苍问。在室外与室内讲电话声音不会一样,即使都很安静,也听得出差别。
“嗯。”他甚至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回家。
“你是不是不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