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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不妙,羊肉汤棚传来急促而危险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车站的大头三四个,拖着长条凳直扑过来。
黄老歪撒腿就跑,跑出四五十米,二三十个毛孩子迎头走来。
歪哥,咋啦!毛孩子们喊。
靠他妈他们打我!黄老歪喊。
毛孩子哗啦一片去拣砖,一时间砖头乱飞。大头被一块砖砸到脸上,收不住脚,又是一砖飞来,仰面倒下了。又有两个人被砸的鲜血满面。
大头他们跑了,黄老歪一大群握砖猛追,道路上一片肃杀。
没有撵上,黄老歪他们气喘吁吁围在路口。
歪哥,他们是谁?大家问。
黄老歪心说,你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妈的比。
伞找不到了,黄老歪告别毛孩子们,大步流星走了。
中午时分,他来到了郊外。烟雨蒙蒙,一片秋天特有的绿色。几洼藕塘,满是粗壮肥硕的藕叶。
黄老歪一路泥泞走向几间茅草屋。
堂屋大门敞开,木门台高高的,一个小伙子坐在那里看雨。小伙子很清瘦,黑黑的,头发是光头长成的那种自然型。
一双眼睛是成年人才有的那种忧郁。
是李勇吧!黄老歪喊。
李勇一直等他走到面前,一双小眼才猛的放光了。
两个人拥抱了。
我靠!你长这么高了!黄老歪说。
你他妈长这么壮了,哈哈哈!李勇说。
两个人进了屋,没有人,拖俩小板凳坐了。
光阴如水流啊,一晃几年过去了。李勇说。
也没去劳改队看你,太小,不懂事,现在懂事了,你又回来了。
我靠,我回来不是好事吗,说他妈真的,还真想你们。
上个月来找你了,你不在。
听我妈说了,你也没留下名字。后来我去市里找你们,才知道你们出事了。
可不是,云飞他们不知道跑哪了,我他妈挨两刀,关审查站了,这次是逃脱。
这场架肯定没完。
完个球,靠他奶奶。
哈哈,那我加入战斗。
我日,那个名词叫啥?如虎添翼!
正好跑路,我这病再养一阵就要收回去了,我可不想再进去受罪。
哈哈好,天高任鸟飞!
李勇家人串亲戚去了,李勇捉了只鸡,爆炒了,又炸了盘花生,然后去村头买酒。
回来时满头是血。
咋啦?黄老歪问。
和小卖部的打架了,那货也是才放出来,三十多岁,可壮。李勇在脸盆里洗脸。
靠他妈那会中!黄老歪说。
我赊酒,他不给。
面他去。
那货一米九,二百来斤,打不过他。李勇朝里面走去。
黄老歪忽然觉得浑身没劲。
走吧。李勇出来了,背着手,头上的血又流到了脸上。
干啥。黄老歪没动。
面他啊!李勇右手从背后拿出来,一铁棍抡翻了桌子,菜翻了一地。
哈哈,这才是李勇!黄老歪跳起来,接过李勇左手的铁棍。
两个人都背着手,钻进了雨幕。
傍晚时分,李勇家人回来才知道,李勇潜逃了。他和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小伙子一起,把小卖部主人打成重伤,颅骨都打裂了。
两个人跑进了市区,夜里八九点,雨正急,两个人摸进了轴承厂家属院。
左玉梅把两个落汤鸡拉了进来。
我找找衣服给你们换上吧。左玉梅说。
不用了,姐,你给我拿点钱。黄老歪说。
左玉梅进了里屋,拿出来五十块钱。
有钱了还你。黄老歪说。
不急。左玉梅说。
那天那个公安是谁?黄老歪说。
那是我的私事。左玉梅说。
那好吧姐姐,我们走了。
两个人饿透了,饭店找了几个都关门了,只好往黄老歪的住处赶。那里还剩了一些头天左玉梅做的饭菜。
进了屋,两个人脱的赤条条的,找毛巾裹住肚皮,呼噜呼噜往嘴里扒饭。
这个碗以后我用,我有肺结核。李勇说。
啥几吧肺结核呀,我可不怕,再说传染了更好,人家不收。
那咱俩亲一下。
黄老歪抱着他吧唧吧唧用力亲,李勇推开他,直用手背抹嘴,说,妈的比你现在这么流氓。
哈哈哈哈!黄老歪一串大笑。
(36)
过了两天,杨国顺来了,摸出一把铜鞘上布满宝石的匕首。
别人送的,新疆英吉沙的。杨国顺缓缓将刀抽出,细碎的光芒闪烁了。
李勇将刀接过来,挥手砍了洋灰墙壁,细看了刀锋,说:不错啊,刃开的那么薄,居然没伤。
他是?杨国顺说。
李勇,就是云飞我们老提起的那个李勇。黄老歪说。
哈哈,用古代的话说就是久问大名,如雷灌耳。杨国顺紧紧握住了李勇的手。
见外见外。李勇说。
初次见面,也没啥礼物,这把刀送给你吧。他们说是用一个汽车轮胎换的。国顺说。
哈哈,我正喜欢这把刀。李勇拉开上衣,将刀丢进了里口袋。
宝石是假的。黄老歪说。
老歪就喜欢扫兴。杨国顺说。
杨国顺跑出去,买了几瓶罐头,几个烧饼,一瓶辣酒,三个人为了舒服,把铺盖卷起来,都盘腿坐在床上。
靠,我妈让我扯布的钱。杨国顺说。
没人让你买。黄老歪说。
感谢感谢,老歪别乱说。李勇说。
靠,没给老歪刀,老歪气成这。杨国顺说。
我发现有些人送东西都是送给刚见面的,我他妈只送熟人。黄老歪说。
好了好了,老歪,我用这把刀去收拾个人,你说收拾谁吧。李勇说。
黄老歪咧嘴笑了,开始吃熏鱼。
收拾大头,他跟疯子一样要弄我,我又没砍他。黄老歪说。
那好,就这两天!李勇说。
三个人用手抓着东西吃,一瓶酒轮流就着喝。
我要去当兵了,回来好歹混个工作。杨国顺说。
咱的工作在哪里?黄老歪看着李勇。
在人间。李勇说。
三个人哈哈大笑,仰脖罐酒。
后来李勇说起自己的肺结核,杨国顺神色有变,支吾了一阵,借故走了。
怕死的人还是多。李勇说。
那是,都不怕死,这个世界没法混。黄老歪说。
傍晚的时候,黄老歪和李勇从床上爬起来,两个人背靠着背,抽烟说话。后来同时爬起,穿衣穿鞋。
黄老歪是中山装,军裤,老头鞋。这种鞋跟脚,跑的快。
李勇是一身劳动布衣服,麻篮的,一双陈旧的黑皮鞋。李勇劳改的地方穷,回来时只扒了别人两身象样衣服,一比,十分落伍。
天地间黑蒙蒙的,风在呼啸。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墙根走。黄老歪身上装了把列检锤。戚孬蛋的这个同学家是铁路上的,床下几把列检锤。
两个人在车站四处游荡,一直走到三更天,夜阑人静的大街上响起了扫地声。
接下来又转了两天。
我日,这货在车站消失了。李勇说。
还是公园的事吧,靠,都不在自己地盘转了。黄老歪说。
第三天晚上,他们得到消息,大头三男两女酒后去了红星溜冰场。
溜冰场在体育馆,一片露天的空地,栏杆圈着,星星点点的小灯缠着护栏。
中间是溜冰场,边上散落着一些桌子。
黄老歪和李勇赶到后,把借的那辆自行车靠到停车处的一棵小树上。黄老歪对看车的老太太说,钥匙丢了,给你五毛钱,看好啊。
老太太得了这么多钱,自然尽心尽意。
两个人扒着护栏,看到大头几个坐在东边角的一张桌子上喝汽水。两个女的穿的很艳,在换溜冰鞋。
大头身披藏蓝色中山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藏蓝色毛料裤,皮鞋闪着光。他魁梧的身躯在溜冰场异常显著。
黄老歪买了门票,两个悄悄进去了。
两个人面朝栏杆,点上烟,做着准备。
音乐飘扬着,溜冰场里旋转着。
两个人把家伙换进裤兜,手揣着,转过身。
他们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巴运动韩小四五个人进来了,奔大头他们过去。没脖子的巴运动步伐有力,韩小抱着膀子,高昂头,走路身子后倾。
都是场面人,李勇黄老歪判断韩小背上插着战刀。
没脖子的是巴运动?李勇回忆着。
是。走吧,他们人多。黄老歪说。
走啥,好容易碰到。李勇说。
都他妈是大哥,抱膀子那个就是韩小。黄老歪说。
啥几吧大哥啊,大哥刀子进不去?
靠,那弄吧!
黄老歪话没说完,李勇瘦高的身影已经顺着栏杆朝那边迂回了。李勇走的快,黄老歪怕被发觉,又不能跑,拉开了距离。
高大的大头哈哈笑着跟巴运动韩小握手,刚落座,李勇已经到了身后,出手如电,刷的一下从韩小背上抽出战刀,几道耀眼的光晕,大头被砍倒在血泊中。
李勇一脚把桌子踢翻,刀指巴运动他们:靠你妈,我是李勇,哪个不服,说!
巴运动和韩小一动不动,其他人惊呆了。
老歪,走!李勇提着滴血的战刀,大踏步朝门口走去。黄老歪跟在后面,还没愣过神来。
满溜冰场的人都不动了,看着那个提刀的电线杆一样的瘦高个。
门口售票的都跑了,李勇把战刀扔上售票口平房,和黄老歪快步来到停车处,骑上车就跑。
转眼到了十一月天气,树木凋零,一片肃杀。
潘云飞陈锋回来了。
车站口,随着人流,两个人衣领竖着,满脸疲惫。
37)
你现在最想干的是啥?夜色中,潘云飞看着车站的人流,声音沙哑。
想吃红烧肉。陈锋无精打采的抬着眼皮。
你别说肉,一嘴水我。
是你问我的。
那好,咱找个地方去吃肉。
潘云飞和陈锋去了离家五百公里的一个乡村,那里满地黄沙,匍匐的植物。那里的农民补丁摞着补丁,那里的农民年根吃一次肉。
潘云飞十三四岁来过这里,那时侯知青下乡,潘云飞被他们领来玩,一住就是数月。
如今物是人非,不过还有几个当初一起上山下河的小伙伴认出了他。
公园一场架,潘云飞陈锋洗去血迹,换去血衣,居然完好无损。
被家里人赶出来,没地方去,能不能住一阵。潘云飞说。
咱这儿啥都缺,就住的地方不缺。小伙伴说。
我俩可以帮你们干活。潘云飞说。
现在没活了,安心住吧,正好多几个人玩。小伙伴说。
陈锋没说话,手插在兜里,看着远方的荒丘。
一群鸡跑过去,母鸡温顺,公鸡雄赳赳。
这里民风淳朴,夜不拾遗,来得都是客。
潘云飞陈锋住下来了,感受着久违了的浓浓真情,不舍得拿老乡们的一草一木。
大家看星星,看月亮,听蟋蟀的鸣唱。
洗澡都不舍得了,这里缺水缺的厉害。
这是一段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日子,血腥远离了。
这天潘云飞说:走吧。
陈锋说:往哪走?
潘云飞说:要不在这儿结婚?村头那个姑娘看上你了。
陈锋说:那走吧。
此时广袤的大地寒风滚滚,迷眼的黄沙。
村里的人穿上了棉衣,手揣袖子里,一溜人送潘云飞陈锋到了村口。
潘云飞陈锋也穿上了老乡送的棉衣。
陈锋眼眶有些湿润,他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了。
挥挥手,两个人走进了风沙。
后面是老乡们古朴的身影。
远远的,一个穿碎花棉袄的姑娘,朝这边看着。
一直快到家乡了,两个人才猛的想起要吃肉了。离家乡七十公里,两个人和几个痞子打了一架,剥去他们衣服穿了,下了车。
一盒烟就是抢劫,何况两身衣服,两个人换了车,继续往家赶。
此时他们已经身无分文。
家乡的灯光满地